“暫時先不要動手。”

被光劈開的陰影中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為什麽?”

“我的直覺。”他把杯子從唇邊拿開,放回茶幾,無論是位置還是杯柄朝向都跟之前的狀態分毫不差,唯獨裏麵的咖啡已經消失不見:“還有他的自信。”

說完這句話,他從沙發上起身,還走回那道光芒裏。

地毯上的身影像波動的絲線,輕輕晃動幾下消失不見,傾瀉在三色堇上的光也縮回陰影中。

小廳恢複了平靜。

宴會也很平靜。

不論是雍容華貴的伊麗莎白王後,還是正襟危坐的國王陛下,亦或下麵的幾位親王以及他們的王妃,全都低著頭,用舒緩的動作將麵前食物送入口中,像打理自己的指甲那樣細細咀嚼,不時拿起長長的餐巾蘸掉唇角的食物殘渣。

說是宴會,其實規模並不大,國王王後、幾位親王及近臣,還有他們的家眷,再加上唐方、艾琳娜、凱莉尼亞三人。

當然,吃飯隻是一種象征意義,代表國王陛下見過2人,初步認可艾琳娜的身份。

在唐方看來,這種晚餐最沒有滋味,盡管那些菜肴很稀罕,許多都是見都沒有見過的東西,比如庫哈蘇星的桑葚果,克哈納星的特製飛魚籽醬,娜塔莎星庫倫山脈的黑鬆露……

但是那種安靜與壓抑,混在這些名貴菜肴裏讓人感覺反胃。

讚歌威爾與亨利埃塔是眾所周知的死對頭,如今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唐艦長亦然。

倒不是說眾人沒有話題聊,撇開政治與軍事,他們還有許多興趣與愛好,比方說菲尼克斯帝國的獵魂級輕型突擊艦,比方說查爾斯聯邦的**防彈衣,還有打獵、騎乘、鬥寵等奢侈運動。

隻是沒有營養,都是些不鹹不淡的話,都在找可以談的話題。

唐艦長從來沒有多餘時間追求這種奢侈的生活享受。也沒有貴族們知識淵博,多數時候埋頭吃盤子裏的菜。然後總會被凱莉尼亞踹醒,或拿起麵前裝著白葡萄的酒杯,又或者裝著紅葡萄酒的酒杯,祝國王與王後身體康泰,永享富貴,祝攝政王多福多壽,祝王國河清海晏。反正怎麽沒有營養怎麽說。

艾琳娜一直表現良好,與吉爾科特的夫人、圖拉蒙的夫人有說有笑,主要是談些查爾斯聯邦的風土人情,還有那些好看的衣服與夏洛特?奎恩的生活八卦。

席間崔斯特曾進入房間與讚歌威爾耳語一陣,然後,彌漫場間的壓抑徐徐消退,像冬去春來的暖日一點一點融化被寒冷浸透的大地。

唐方與讚歌威爾的交談僅限於入席前的客套與離席前的感謝,剩下的時間,他不是沒有風度的吃盤子裏的食物。便是與凱莉尼亞大眼瞪小眼,進行無聲的抗議與惡毒詛咒。

一餐飯吃完,她踹了他不下20腳。要不是看在亨利埃塔給的那1萬億星幣,還有第遊騎兵團暫時籌集到的7500噸零素的麵上。他早就掀桌子了。

凱莉尼亞管這叫貴族禮儀,他對此嗤之以鼻。

明明是晚宴,卻不讓吃飽;敬酒前要喊口號;坐姿要正,不能緊貼椅背;麵前的杯子按次序排放;時刻注意個人衛生,不然就是對主人不敬;不能談工作、政治等敏感話題;不能冷落身邊的女性;規範用詞,交談時最好保持微笑……更加離譜的是,不能去洗手間!

這是吃飯還是受罪?明明隻是王族的家宴,要不要如此吹毛求疵。

據說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宮廷禮儀已經很簡化,如果換成菲尼克斯帝國與索隆帝國……他實在難以想象那些大貴族是怎麽適應的。

當年索隆帝國與圖蘭克斯聯合王國關係緊張的時候。就有皇族成員嘲笑奧利波德家族是一群沒有底蘊的鄉下人,比方說。真正的貴族,王宮裏的裝潢品要麽傳自祖上,要麽從對手身上贏得,從敵人手上搶得,而不是花大價錢買來露富擺闊,那叫暴發戶,不叫貴族。

其實他一直在等讚歌威爾動手,要知道哈爾王宮可是新派勢力的地盤。

國王陛下是不敢動吉爾科特與亨利埃塔的,那會引爆獅心王獨立艦隊與第遊騎兵團的戰爭,更會產生波及全國的大混亂。

他不一樣,他沒有亨利埃塔那麽大的能量,而且來到“克哈諾斯”的隻有一艘“座天使號”,生體戰艦集群並未跟來,完全可以在這場晚宴設下埋伏,幹掉自己這樣的心腹大患。

在邏輯上看,他手中掌握著足以威脅讚歌威爾王位的東西,或許會在別的地方存有備份,隻要他一死,那些備份便會被事先安排好的人放出來。

換成別人麵對這種情況,定然會束手無策,隻能成為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可惜坐在那張華美絕倫的椅子上的男人是讚歌威爾,掌握著上帝武裝這種黑暗力量,完全可以把他控製住,再用科技手段獲得他腦袋裏的東西。

這種事情對上帝武裝而言,一定不困難。

一旦國王陛下掌握了大量信息,自然可以移山攻玉,把事情擺平。

就算不用上麵的法子,上帝武裝是幹什麽的?克隆人同樣是一個殺手鐧。

但是一直等到晚宴結束,都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女人們去另一個房間喝茶,男人們仍舊回到原來的休息廳,稍事歇息。

他看到放在圖拉蒙右手邊的咖啡杯空了,親王殿下呆了好一會兒,沒有讓服務生續杯。

亨利埃塔與吉爾科特低聲說著什麽。

泰倫不時抬起頭,掃過唐方淡然的臉,再低下頭,靜靜撥弄手上的戒指。

和來時一樣,他一直保持沉默,像是拘謹作怪,又像是恥於同親王們交談,反正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原本該響起男人們高談闊論的休息廳並沒有熱烈起來。

哪怕是酒精,也無法蕩起他們心中的張揚。消除彼此的戒心。

柔和的光線落在鮮豔地毯上,三色堇少了些許靈秀。多了幾分嬌媚,咖啡的醇香彌漫在整個房間,衝淡了親王們呼出口鼻的酒氣。

讚歌威爾用來招待貴賓的咖啡很珍貴,味道遠比當初在“巴比倫”的時候克裏斯蒂安送給他的還要香醇。

他並沒有把心思都花在喝咖啡這件事上,派出去刺探情報的ghost費了好大勁才潛入哈爾王宮的數據機房。奇怪的是,看似防守嚴密的設施,裏麵並未存儲多少有用資料。隻是些王宮與各部門的信件、日常政務、生活開支、邊防形勢等非機密文件,沒有任何與上帝武裝有關的信息。

由此可以看出,讚歌威爾是一個多麽小心謹慎的人,那些機密文件與有關上帝武裝的信息恐怕另有更加安全與隱秘的儲存地,畢竟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新老兩派的政治鬥爭持續了這麽多年,精明如國王陛下,又怎麽可能沒有多手準備。

其實也並非全無收獲,哈爾王宮的閉路監視係統拍到了j先生的身影,雖然沒有足夠證據確定他的真實身份。八成與上帝武裝脫不開幹係。

再根據他乘坐的穿梭機型號,以及艾瑪由“卡布雷托”高空軌道諸多天基無人平台獲取到的情報,可以肯定它是由“那賽羅”而來。始發地應該是星球首都城市甘達加斯市郊區。

這跟亨利埃塔所述上帝武裝在“那賽羅”有活動跡象的情報相吻合。

他還趁休息時間關注了一下克蕾雅等人的情況。

女孩兒們還在夜市采購那些漂亮與好玩的小玩意兒,有白浩與羅伊保護。還有ghost與偵測器隨行,自然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艾格?斯台特曼正在電子配件市場跟那些小商販討價還價,摳門到連1塊錢都恨不能掰成八瓣花……克蕾雅明明給了他一張透支額度達20萬的信用卡。

最奇怪的要屬拜倫,從唐方手裏借到2名幽魂後,通過駭入“迪卡本”市政係統的數據主機,查找到一些女人的身份資料與住址,然後便開始了搜索行動。

他一開始懷疑這些女子是“愛麗絲”從其他國家拐賣來的人口,拜倫打算救她們離開火坑,畢竟當初在“喬治亞”的時候。是他搗毀了“愛麗絲”的巢穴,獲得許多人口買賣方麵的情報。何況他自己說過是一個女權主義者,這樣的行為再正常不過。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想法被唐方拋掉,有一種非常無語的情緒在心頭縈繞,連帶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非常古怪。

以致旁邊給他蓄咖啡的服務生一副戰兢兢的樣子,擔心是不是自己惡了聲名在外的唐艦長。

他雖然一直沉默無言,身份也沒有幾位親王殿下尊貴,但是毫無疑問,他是今天這場宴會的主角,包括在宴會廳的時候,哪怕有國王與王後在場,依然掩蓋不住他的風采……或者說隨性,也可以叫不莊重,總之很紮眼。

唐方沒有喝下第二杯咖啡,因為酒會的時間到了。

貴夫人們在伊麗莎白的引領下回到休息廳,往樓下走去,一路上有說有笑,與男人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唐方隻是冷笑,心想果然是“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這些女人演起戲來真的是一個賽一個。好在艾琳娜身邊有凱莉尼亞幫襯,讓他安心許多,不然,他還真不放心小姑娘跟那些婆娘共處一室。

國王陛下沒有參加酒會,以晚宴過程中喝多了,身體欠安為借口,打發崔斯特引領眾人下樓玩樂。

他很清楚,“喝多了,身體欠安”,不過是缺席酒會的托詞。

按照唐方的猜測,隻怕是j先生違背了讚歌威爾的命令,沒有在晚宴過程製造事端,國王陛下忙著去興師問罪。也可能是他們要在酒會過程中動手,但……下麵那麽多貴族,人多眼雜,真的適宜動手嗎?

反正他隻需靜觀其變,然後順勢而為便可,本來便是拿自己當做魚餌,以勾引上帝武裝的人上鉤。

當然,他更樂意看到讚歌威爾在冊封典禮前後動手,因為13號戰艦碼頭那些零素他還沒有搞定。而且內心深處很抵製親自前往13號戰艦碼頭這件事。

自己到底在怕什麽?又或者那些不妙的預感源自什麽東西?那上麵有炸彈嗎?讚歌威爾不惜犧牲掉2w噸零素也要炸死自己?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大廳響起一片熱烈掌聲。原來是王後伊麗莎白正向在場諸多貴族隆重介紹艾琳娜。

她站在紅毯上,穿著一襲銀白色的晚禮服,胸前有許多好看的花邊與璀璨的粉鑽,在天花板上巨大吊燈的光照下,像一顆幹淨到讓人心醉的珍珠。

年輕的男爵將目光定格在她帶著一絲絲稚嫩的清秀臉龐,少數年紀大一些的官員則肆無忌憚打量她粉嫩的頸,圓潤的肩。白皙的臂。

她的手上帶著與禮服同樣潔白的長手套,越發顯得修長與白嫩。

艾琳娜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麽多達官顯貴麵前,盡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凱莉尼亞也一直提醒她放鬆一些,不要緊張,卻依舊難免有些拘謹,唇畔的笑不那麽自然。

唐方皺皺眉,輕挑皮靴,在一位叫做安卡特裏的親王腳後跟踩下。趁那人回頭之際,猛然切入前列。

親王殿下向來養尊處優,什麽時候遇到過這樣的事情。身體素質相比唐艦長更是差了許多,被極為生硬的擠出前排。落在後麵。

圖拉蒙攥緊了拳,吊燈的光芒在他眼眶搖曳。

唐方眯著眼冷笑:“如果在這裏動手,你會死的很慘。”

泰倫聽到二人談話,嘴巴兩側的v型笑紋像被凍住一般,的遭遇告訴他,這小子的話都是真的,他說得出,便做得到。

圖拉蒙抬起頭,望向那些細膩的金色浮雕與錦繡花紋。用力平息下心頭鼓躁的殺意。

他不是懼怕,隻因他的兄長“說”。還不是時候……

後麵的**前麵賓客不太清楚,但是新麵孔的出現一下吸引了他們的目光,毫無疑問,這個有著黃皮膚黑眼睛的家夥便是今天另一位主角,“晨星鑄造”的唐艦長。

貴族們投去情緒不同的目光,好奇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恐懼者有之,平靜者有之……唯獨沒有和善人士。

其中有幾人更是對他滿麵憎惡,眼睛裏透著掩飾不住的殺意——他們要麽是“克哈諾斯”海關總署署長的朋友,要麽與辛格家族沾親帶故。

同一山頭的利益者總是喜歡抱團,這很正常。

唐方是刻意去拉仇恨的,雖然凱莉尼亞一直叮嚀他不要這麽做,但他還是做了。

因為可以分擔艾琳娜的壓力。

幾位親王與下麵的貴族、大臣們不這麽想,單純認為他想出風頭,就像幹的事情一樣,喜歡張楊,恥於低調。

然而……這隻能招人厭惡與唾棄,一點貴族的氣度與品格都沒有。

“艾琳娜小姐嫁給這樣的人,真是美麗的鮮花插在散發惡臭的馬糞上。”

一名貴婦人接話:“親愛的斯莫爾勳爵,我認為您與艾琳娜小姐才般配。”

前者搖搖頭,笑著說道:“哦,您說錯了,尼格拉斯夫人,艾琳娜小姐就像一顆天上的月亮,她的美需要高高掛在天空,我寧願做仰視她光彩的一員。”

話雖這麽說,但是眼睛裏的光芒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想法,勳爵閣下沉浸在驕傲與享受中。

他的祖父可是魯爾斯大公,比特裏帕蒂還要強橫的人物,也就較幾位得勢親王稍弱而已,他這樣的身份才配成為艾琳娜的丈夫,而不是上麵那個土的掉渣的鄉下人。

像唐方這樣的人,幹出再多大事,也隻是被自認高貴的貴族們當成下裏巴人的種,然後敬而遠之。

當伊麗莎白正式介紹艾琳娜身份的時候,人們隻想著她將成為克納爾公爵領的主人,成為比艾德文娜公爵更年輕,也更漂亮的女爵,鮮少有人去想她曾經不被認可的私生女身份,鮮少有人去想如果沒有唐方,她還會成為階前引人矚目的明珠嗎?

因為他們對唐方沒有善意,隻有敵意、懼意與嫉意。

他配不上艾琳娜。

這是所有人的認知,就算一些不糊塗的人,比如圖拉蒙,比如蒙亞帝國大使喬德諾,比如芬尼公爵之子班塞德,也隻認為這是一場政治婚姻,一場利益交換,唐方與艾琳娜不過是各取所需。

當然,女孩兒本身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唐方剛才的行為不是貴族與官員們私下議論的行事張揚,亦或故作囂張,除非有必要,他一向樂於低調,因為隻有很好地藏拙,才能很痛快地陰人。

唐艦長一直都是蜷著身體的小狐狸,而不是昂首挺胸的大尾巴狼。

更何況凱莉尼亞一路上都在告誡他低調,再低調,讚歌威爾既然沒有在宴會廳動手,也不太可能在大廳動手,他如果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就安靜地呆在某個角落靜靜喝酒,或者繼續填飽肚子這項光榮而偉大的使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