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爾巴喬的話不嚴厲,相反有種平心靜氣的味道,但是聽在下麵的人耳朵裏,卻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任誰都知道,他叫廚子來不是為飯菜可口與否的問題,大體是覺得沒有親身經曆風琴海岸那場血腥屠殺有些不爽,想讓廚子過來助助興,也讓在座眾人可以更識趣一些,學會怎麽配合他。

“勳爵,飯菜味道很好,不必叫主廚的。”

史考特?霍納趕緊拿起刀叉,將麵前盤子裏的鵝肝割下方方正正一小塊放進嘴裏,露出一臉享受的表情。

其實那東西並不好吃,或者說現場的氛圍注定讓人食不知味。

蘇爾巴喬仰躺在椅背,任天花板瀉下的柔光照在臉上,分明有種陰鬱到極點的氣息,像古老的吸血鬼。

斯坦貝爾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拿起刀叉,當他準備切割盤子裏的菜肴時,叉子從手心滑落,跌在盤沿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打斷了史考特的拒絕,也打斷克萊斯頓的猶豫,使勁吞下嘴裏的口水,讓喉頭的蠕動成為餐桌上唯一的動感元素。

蘇爾巴喬舉起手,阻止侍者行動,唇邊的微笑綻放開來,像黑色的曼陀羅。

隻有在這樣的時刻,他才能感覺到自己存在,找到生命的意義。

那來源於別人對他的恐懼與敬畏,仿佛神與凡人的關係。

以前他隻是想取代康格裏夫,成為站在公爵領最巔峰的那個人。現在……他不再滿足於此,他想到一個更有挑戰性,也是能讓他興奮的目標。他要成為別人心目中的神……至於是善神還是邪神,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牲畜必須用仰望的目光看他,用卑微的身姿恭迎他。

斯坦貝爾用微微顫抖的手拿起銀光閃閃的餐叉,不敢抬頭去看蘇爾巴喬。

哪怕他比那個男人還要年長。卻發現無論如何沒有辦法真正做到泰然處之。蘇爾巴喬敢用這樣的方式羞辱他們這些老公爵的舊部,未來就敢用更加殘酷與血腥的手段對付任何敢於對克納爾家族執政方針說“不”的人。

這是文明的倒退,是老公爵不願看到的事情。

但……他又無力阻止,因為越反抗,越會激發蘇爾巴喬骨子裏的暴虐情緒,孟浩宇、麥道爾那些人就是前車之鑒。今日鮮血能把風琴海岸染紅,明天鮮血就能塗滿整個“艾蒂亞”。

蘇爾巴喬上台,是“艾蒂亞”的不幸,是公爵領所有平民的不幸,是這個時代的不幸。

革命與複辟就像黑夜與白晝那樣周而複始。不停的輪回、交替。

對於這些,他很無奈,作為一名自身難保的將軍,又有什麽資格去堅持立場。

他沒有資格,克萊斯頓同樣也沒有資格,因為他們都是少公爵的手下敗將。

眼下已經沒有誰會用“剛愎自用”來形容餐桌那頭的男人。剛愎自用與精於藏拙,表麵看是兩個南轅北轍的詞語,但是放到蘇爾巴喬身上。卻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斯坦貝爾打算放棄抗爭,心底道一聲:“隨他去吧。”既然老公爵撒手西去,他們這些舊部自當歸隱山林。是大勢所趨,同樣也是迫於無奈。

他把刀叉放回原位,想要承認自己的失敗,主動請辭,正打算給克萊斯頓使眼色的時候,發現駐防海軍艦隊副司令的視線沒有在自己身上。也不在蘇爾巴喬身上,而是落到餐桌前方巨大的玻璃窗。望著星空彼岸,嘴巴微微張開。眼睛裏閃動一種複雜的光芒。

他下意識跟隨克萊斯頓的視線望去,看到黑暗的虛空下正有一團光火綻放,非常燦爛。

“那是什麽!敵襲?”

史考特的呼喊將沉浸在如潮快感中的蘇爾巴喬驚醒,覺得被人打斷十分不爽,如果那聲呼喊帶來的後續效應沒有什麽價值,他會讓少將閣下好好品嚐一下天神怒火的滋味。

他扭頭往身後看去,大約3個呼吸後從那張紅色高背椅上立起,臉色由陰沉變得暴戾,大聲喊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他喜歡清淨,喜歡所有黑暗仿佛因他而生的清淨,最討厭別人在他吃飯的時候放焰火,那會塗花高冷的黑暗,是一種挑釁行為。

他討厭助興焰火,更加討厭把克納爾家族的戰艦做成焰火,因為那不僅僅是挑釁,更是*裸的打臉。

就在蘇爾巴喬怒火中燒的當口,安全門打開,那名離開不久的參謀官一臉慌張走到他麵前,低聲說道:“勳爵,軍港遭到不明來曆的敵人進攻,d-103巡邏隊同敵人激烈交火。”

遭到敵人進攻?戈爾丁軍港遭到進攻?在“阿拉黛爾”?圖蘭克斯聯合王國腹地?

在場眾人隻要耳朵沒毛病的都傻了眼,覺得這更像是一個笑話,居然有人跑到琥珀艦隊與“阿拉黛爾”駐防海軍所在的戈爾丁軍港鬧事,這不是找死嗎?

但是外麵快速膨脹的火光與快速掠過的光華又說明這一切都在真實發生,的確有人在對軍港發起攻擊,在這樣敏感的時期騎到蘇爾巴喬的腦袋上拉屎。

斯坦貝爾與克萊斯頓對望一眼,沒有說話,各自直起微駝的脊梁,等待蘇爾巴喬的反應。

史考特?霍納及另外幾名艦隊高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屁股下麵像墊著一台烤爐,難受極了。

蘇爾巴喬陰著臉問道:“是不是唐方,是不是他?”

除了“迪拉爾”那個唐方,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有膽量做這樣的事情,正好不久前生體戰艦曾出現在“艾蒂亞”,還把飛利浦與老班尼二人劫走。

但是那家夥不是在“艾蒂亞”麽?怎麽可能無聲無息穿過愛德華艦隊的封鎖網?

這樣做真的好嗎?就不怕引發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仇視?星盟、蘇魯帝國、蒙亞帝國因他之故卷入戰爭漩渦,如果再把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牽扯進去,星盟的日子絕對不好受。像他那樣的聰明人會犯這樣的糊塗?

蘇爾巴喬可以做出“趁他病要他命,打算用唐艦長的頭顱祭旗”的決定,卻無法接受對方到他家門口鬧事,因為他覺得自己是一個聰明人,從唐艦長以往的所作所為來看。同樣是一個聰明人。

既然同為聰明人,對國際局勢的判斷應該不會出現太大偏差,如果把他放在唐艦長的立場上,是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如果隻是炸毀老公爵遺體及劫獄,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最多口頭譴責一番了事,畢竟克納爾家族內部早就希望康格裏夫完蛋。但如果唐艦長像對待“穆巴拉克”那樣對待“阿拉黛爾”,必將掀起一場新的戰爭,哪怕有亨利埃塔從中作梗也無法阻止國內諸侯起兵複仇。

沒有人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哈林頓?哈裏斯,或是下一個康格裏夫?克納爾,對於能夠顛覆西倫貝爾大區勢力格局的組織。隻有徹底消滅,才能安各國權勢階層的心,那時候連星盟都保不住他。

所以,蘇爾巴喬固執地認為唐艦長無論如何不會像對待“穆巴拉克”那樣對待“阿拉黛爾”,那會給“晨星鑄造”帶去滅亡危機。

這樣的認知衍生出一種想法,他殺唐艦長可以,唐艦長殺他就是自尋死路。

基於這一點,他認為自己怎麽做都不過分。可以隨心所欲拔唐老虎嘴巴兩邊的毛,對方最多打兩個噴嚏,咆哮幾聲。斷然不敢下口把他咬死。

但……誰能想到姓唐的真就那麽做了。

他自然不知道唐方為救周艾的命,別說一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就算與整個西倫貝爾大區為敵,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蘇爾巴喬認定是唐方所作所為的時候,那名參謀官說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他竟然說不知道。少公爵真想給參謀官一巴掌,被人打到家門口。竟然不知道敵人是誰,敢這麽做的。除那個姓唐的家夥外還有別人嗎?

參謀官望見蘇爾巴喬暴怒的臉,大聲分辨道:“是……是我們的無人防禦設施……它們……它們好像遭到入侵,轉而對巡邏艦隊發動攻擊,所以並不清楚是不是唐方幹的。”

話音很大,以致餐桌上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一名琥珀艦隊的參謀官從椅子上立起,等待蘇爾巴喬的命令,接著是史考特?霍納,及其他艦隊高層。

玻璃窗那頭亮起一排密集的火光,瞬間爆發出的光輻射把漫天星芒都遮蔽住。

是漫布星港外圍的空雷被集體引爆,將幽暗的太空化身一片赤焰火海。

蘇爾巴喬陰著臉說:“走。”與那名參謀向門外走去。

盡管還不知道敵人的真實身份,不過八成與唐方有關。

史考特與眾位艦隊高層將領緊跟其後,快步趕往軍港指揮中心。

斯坦貝爾沒有動,等到那些將官走遠,用桌上刀叉從盤子裏切下一塊澆滿鬆露汁的牛排放進嘴裏,用力咀嚼一陣,很沒有禮貌地發出一陣“吧唧”聲。

“唔,味道上佳,雖然有點涼。”他望著對麵的克萊斯頓說道:“我怎麽不記得庫爾德有這樣的手藝,以前從沒吃過如此美味的牛排。”

庫爾德是康格裏夫公爵的貼身大廚,自從老公爵去世後,便被安排至蘇爾巴喬身邊,照顧他的日常飲食。康格裏夫在世時經常與他們這些將軍飲宴,斯坦貝爾對那位主廚有很深的了解,包括他的菜品風格。

克萊斯頓望著他的臉,說道:“因為他換了新主人。”

“哦。”斯坦貝爾說道:“是這麽個理。”頓了頓又道:“你不嚐嚐?”

“剛才你為什麽不敢吃?”嘴上這麽說,克萊斯頓將一大塊鵝肝用餐叉送入嘴裏麵,細細咀嚼一陣,臉上的樣子似在享受情人的愛撫。

斯坦貝爾招呼那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侍者往他麵前的酒杯裏斟滿名貴的葡萄酒。看著蘇爾巴喬座位前麵高腳杯內殘餘的一抹玫紅,說道:“我餓了……”

“餓了?”克萊斯頓嗤之以鼻。

斯坦貝爾捏起鋪在桌沿的餐巾蘸掉唇角的魚子醬:“比起餓死鬼,我更習慣當一名飽死鬼。”

克萊斯頓又道:“既然知道會死,你還那麽高興?”

斯坦貝爾說道:“因為會有人陪我去死。”

“你確信?”

“如果要走,他早該離開‘阿拉黛爾’。何用等到現在。”

“你這樣的心思無異於叛國,被那人知道的話,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你不也一樣?”

克萊斯頓哈哈大笑起來,望著窗外那片極致光火,說道:“我喜歡這樣的轉折。”

斯坦貝爾把杯子裏的酒喝幹,打了個長長的酒嗝。說道:“我也喜歡這樣的轉折。”

窗外射進的光芒在將整個房間映出陣陣霜白,長長的餐桌隻剩2人在那對飲,很有詩意,也可以說是情調。

侍者依舊不知該怎麽辦,想走又不敢走。想留又不敢留,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

d-103巡邏隊一艘懲戒騎士級驅逐艦被近防速射炮陣列噴射出的彈丸將左舷裝甲掃成馬蜂窩。這並不足以把它擊沉,隻能造成一些不輕不重的傷勢。

如果這些傷勢能夠持續累加,最終它會走上沉沒的道路。可惜懲戒騎士級驅逐艦艦首的磁軌炮第一時間射出數枚磁軌彈丸,打在無人值守的近防速射炮炮台,炸出一個噴湧光火的巨大彈坑。

撞擊產生的熱量引燃彈藥庫,爆起一道璀璨的光芒,持續幾個呼吸後才緩緩縮小。歸於沉寂。

不遠處一台雙聯磁軌炮射出一前一後兩道光華,準確命中一艘宣教士級護衛艦尾部,將兩台推進器撞得稀爛。爆炸引起的衝擊波與熱輻射反噬動力係統,造成主引擎熄滅,加壓艙與能量傳輸導管起火,艦身隻能在輔助噴注器的作用下在虛空中左搖右蕩,像一個不能控製腿腳的醉漢。

又一波彈丸來襲口徑鎢製彈丸撞在艦島天線基座打得碎片四射。在艦身表麵裝甲擦出一道又一道火花。

宣教士級護衛艦好像被狂風摧殘的花束,每一次撞擊都會噴出大大小小的金屬碎片。伴著紛紜火光與硝煙遠去。

最終,在迎來一陣耀眼的光風暴後。它徹底步入死亡,化作一團殘骸遠去,沿途留下無數碎片,以極緩慢的速度向四周飛散。

便在這時,一道粗大的閃華刺破虛空,宛如天外而來的一把銀藍長劍,瞬間貫穿雙聯磁軌炮台,把它肢解成無數披掛熔融態流體的金屬殘骸,在接下來的飛行中慢慢冷卻、變暗,徹底融入幽暗的太空。

閃華來自天基等離子炮,像這樣的大威力炮台一般都有值守人員,很少有工作在無人模式的時候,這讓它們成為d-103巡邏隊的強有力戰友。

沒人知道為什麽工作在無人模式下的中、小型天基等離子武器會突發異變,對d-103巡邏艦隊發起攻擊,甚至與軍港的無線通訊也突然中斷,直至啟用激光通訊模式才恢複正常。

一些節點設施試圖對工作在無人模式下的天基防禦設施發送離線指令,結果都是徒勞,以無線通訊手段為基礎的所有功能設施幾乎全部陷入癱瘓。士兵們隻能選擇攻擊那些具備攻擊性的無人防禦設施,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活命。

這是一件令人無比鬱悶,可以為之吐血的事情,用來對付外部威脅的各種無人設施居然成為葬送己方戰艦的罪魁禍首。

許多基層指揮官忍不住在通訊頻段罵娘,更多的人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什麽人擁有破解經過軍方重重加密的通訊密鑰,劫持無人防禦平台的能力。

拖著長短不一尾焰的導彈漫天飛舞,不同口徑的經典火炮、電磁炮潑灑出如雨彈丸,等離子炮、激光炮、粒子武器射出一道道切割夜空的斑斕霓虹,還有那些成區域分布的各種空雷,仿佛慶祝日燃放的爆竹,相繼綻放出一團團耀眼光華。

遭遇襲擊的不隻d-103巡邏艦隊,還有d-105,d-108等圍繞軍港附近太空航道執行巡邏任務的戰艦集群。300多艘戰艦幾乎全部進入戰鬥狀態,而它們的敵人卻是己方眾多中小型無人平台。

從遙遠處望過去,戈爾丁軍港像被扔進一口泛著滾滾油花的大鍋。

當隸屬“阿拉黛爾”駐防海軍艦隊的巡邏單元損失持續走高的時候,蘇爾巴喬帶著史考特?霍納等人抵達軍港指揮中心。

一名作戰參謀上前簡要敘述戰場情況,帶著幾人走到作戰指揮台前。

情報官將星港周圍的無人設施與有人設施、駐防海軍艦隊所屬各巡邏隊區分開來,加以標記,在電子沙盤顯示戰場實時情況。

蘇爾巴喬的臉上笑容不再,陰沉如天邊雨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