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斯利凡與蟲群宿主孵化的蝗蟲殺死的士兵他無力拯救,起碼……起碼在自己行走方向上的士兵,他要想盡一切辦法救下。

羅伊沒有說什麽,但是少年心裏的悲傷與憐憫……瓔珞很清楚,也很心疼。

就像被魔臂包裹著的年輕士兵,羅伊並不知道那人的來曆,瓔珞知道……

這個不斷掙紮,用最最惡毒語言咒罵唐方的年輕人來自雷克托,跟羅伊有著同樣的年齡,出生在同一座城市,兩個人的家相距不到7公裏。用陳劍的話來講,在身份上是老鄉,如果分在同一個部門,會成為老鐵。

就是出生在同一顆居住星,同一座城市,同一年齡段的兩個年輕人,現在的狀態卻是刀兵相向,生死對立。

她沒有把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羅伊,是因為很明白少年心裏有多麽苦,有多麽痛。如果少年知道留守在這最後一道防線的年輕人有很多都是從雷克托星抽調來的新兵,或許……他真的會精神崩潰。

因為T能量石賦予身體的獨特能力,瓔珞能夠感受他人內心想法。正常情況下她當然不會去窺探身邊人的內心,因為太不尊重。不過到了這裏,她必須時刻注意羅伊的精神狀態,好隨機應變進行開導。

這是瓦倫丁囑咐她要注意的事項。羅伊不是唐方,也不是豪森那種一根筋式人物,他還小,經曆的少,心智不成熟,對於這場戰爭肯定會有非常複雜的情緒與心思,在座天使號不下船還好,如果他執意參戰,有可能會因為眼前發生的種種慘象備受折磨,進而無法控製情緒,那或許會對他右臂共生吞噬體造成影響,出現狂化、暴躁等變態反應。

柯爾克拉夫?斯圖爾特組建起這麽一支新兵隊伍,放在距離克林姆宮最近的軍營,並把這些年輕人洗腦成如此模樣,為的是什麽?

不用想……這是對唐艦長的嘲諷與威脅。

他們都是雷克托星的少年,從這一點來講,可以說是唐艦長的老鄉。那麽……如果晨星鑄造的戰士執意進攻克林姆宮,就必須殺光這些立誌要為國家獻出生命的年輕人。

唐方下的去手嗎?就算最終做了,勢必背負殺害同鄉的責任,不說世人會怎麽評述這件事,以唐艦長的性情,在精神方麵肯定會承受極大壓力,為此愧疚自責。

瓔珞能夠想到這些,但她不敢跟羅伊講述現實之下隱藏的令人發指的罪惡。她對羅伊心裏的痛苦感同身受,那份對殘酷現實的無力與自責,像小刀子在一點一點切割心頭肉。

他有強大的戰鬥力,舉手投足可以致人死地,但那又怎樣,殺人對他而言很容易,可是在拯救前方同齡少年這件事上,他沒有任何作為,魔臂有殺人的實力,卻沒有救贖的能量。

除去悲傷、憤怒、焦躁……等等情緒,巨大的挫敗感如同魔影將他籠罩。

“你們誤解唐大哥了,是柯爾克拉夫一世隱瞞了真相,他們……騙了你……”

他沒有說完,因為對麵的人啟動了大地騎士級動力裝甲的自毀係統,用這種無比極端的方式回應羅伊的解釋。

“妄圖顛覆祖國,混亂社會的惡魔,下地獄吧!”

在充滿戾氣的詛咒聲中,大地騎士級動力裝甲瀉出讓人目眩的光芒,轟的一聲響,爆裂火焰噴薄而出,破片向四周激射,席卷周圍廣大區域。

那個與羅伊來自同一顆星球,同一座城市,有同樣年齡的少年死了,為了他的理想,為了他的堅持,變成一團團黑色肉塊,隨著爆炸的衝擊波散落在周圍區域,泛起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氣味。

羅伊沒有想到……這些人裝備的大地騎士級動力裝甲做過特別改裝,裏麵放置著爆炸物,能夠在關鍵時刻化作一枚炸彈,做到與敵人同歸於盡。

還好,魔臂在爆炸發生前做出響應,從觸須狀態變作一麵堅盾,將爆炸的熱力、衝擊波、破片射流阻絕在外,護住後麵一臉呆滯與茫然的少年。

其實瓔珞早就知道年輕士兵駕駛的大地騎士級動力裝甲做過改造,會在駕駛者授權下變成一顆炸彈。

既然柯爾克拉夫一世要讓唐方心痛、自責、內疚,帝國的走狗文人智者有許多方式升華這一策略,討皇帝陛下歡心。

哪怕唐艦不忍心殺害這些年輕人,他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結束生命,同時為那個善心爆表的家夥帶去一萬點重擊。他不是要解放蒙亞,拯救受苦受難的民眾嗎?很遺憾,他連雷克托星的年輕人都救不了。

他不下殺手就不用背負罪孽嗎?華夏文明有句老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現在,是時候讓唐艦長品嚐一下那種憤怒卻又無力的感覺了。這是斯圖爾特家族對於他最大的嘲諷與奚落。

很多時候,當壞人擁有了權力,你想安安穩穩當一個好人都不可以。

柯爾克拉夫一世沒有想到,不,準確的說那些揣摩到皇帝陛下心思,並付諸行動的智囊謀士沒有想到,唐方沒有把精力用在這邊,攻打克林姆宮的是克蕾雅及其手下蟲群,而承受這份煎熬的人,換成了有著一隻惡魔手臂的少年。

魔手佛心……說的便是羅伊。

臉上的茫然與錯愕沒有持續太久,很快被痛苦與焦慮取代。他是立誌要做正義夥伴的人,然而他那份理想,那份追求,在麵對眼前局勢時,顯得如此幼稚。對麵跟他一般大小的年輕人根本不會停下進擊的腳步,認真聽他解釋。

在對方眼裏,首先便把他放到敵人的範疇,認為他所言一切都帶有欺騙性與目的性。在意識XING態對立的前提下,根本無有調和可能。

他們寧願去死,也不會相信羅伊的說辭!

魔臂恢複原來的樣子,羅伊看著眼前慘象,眼眶紅了。

死了,那個跟他一般大小的年輕人就這麽死了……死無全屍。父母多年養育之恩,一路走來克服的成長磨難……這些不容易,就那麽卑賤地托付給了柯爾克拉夫一世所代表的貴族階級、利益集團。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捍衛皇權,踐行那份被人為扭曲的愛國情。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少年想不明白,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在他看來那麽簡單的道理,這些年輕人怎麽就不明白呢?

他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樣子,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執迷不悟,把自己當做帝國的花朵,社會的未來,堅定不移地愛著它。

直至成為法拉第的實驗品,離開校園,離開象牙塔,跟著他的唐大哥一路遠行,得知浮華下的醜陋與真相,見識到多元文化與百家思想,方才了解曾經的自我有多麽單純幼稚。

瓔珞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男朋友。羅伊決定離開座天使號,參加凱爾特星登陸戰,她沒有阻攔,選擇一起過來,實際上是想借此機會改變一下他的心性,讓他見識一下現實與理想的差距。

可是呢……看到他如此痛苦,真的有些後悔下來這裏。

轟!轟!轟!前方傳來接連不斷的爆炸聲。

斯利凡與蟲群宿主孵化的蝗蟲撕開了最後防線,正如那名年輕士兵對羅伊的所作所為。戰壕裏的少年們毅然衝出,他們有的駕駛大地騎士級動力裝甲,有的沒有穿著動力裝甲,隻穿一件作戰服,頭頂係著代表決心的白帶,還有一部分人身上帶著傷。

他們有所不同,而相同的一點都是……像一波一波拍打沙灘的海水,在蝗蟲集群前方變成連續不斷的爆炸與閃光。

毀滅能量殺死了大量蝗蟲,也帶走了他們的生命乃至肉體。

“為了蒙亞……為了蒙亞……皇帝陛下萬歲。”這樣的口號響徹戰場,氣魄直達天雲。

然而羅伊很清楚,蝗蟲是殺不完的……隻要斯利凡與蟲群宿主還在,它們便會源源不斷湧過來,直至耗光防線上最後一個活口。

為了斯圖爾特家族的蒙亞帝國,他們選擇用生命去交換蝗蟲的屍體。

“不……你們不能這樣,你們不能……”羅伊衝了出去,沒有恪守不離開瓔珞身邊的承諾。

他在人流與蟲群遊走,不斷地將視死如歸的年輕人擊昏,癱瘓大地騎士級動力裝甲的行動力。隻是……他的奮鬥對於整個戰場來說是那麽無力,那麽蒼白。而這隻是整個波特卡市戰場的一個區域縮影。

不斷有爆炸在身邊盛開,即便有魔臂在,也沒有可能完美抵禦所有傷害。他的臉被彈片割破,頭發被燎了一片,肩膀也有血跡漫開。

汗水混著血液淌落,衝散了爆炸在肌膚留下的黑色煙灰,塗花了那張稍顯稚嫩的臉。

一枚彈片在爆炸力推動下飛速射來,刺入羅伊右腿,鮮血一下子迸出。少年發出一聲悶哼,半跪在地上。

還好魔臂及時化作一道弧形盾,擋住後續而至的火焰,沒有造成更加嚴重的傷勢。

這時新生蝗蟲一擁而上,沒過少年的身體遠去。

瓔珞趁機趕過來,拉著他的手說:“我們走吧,離開這裏,你救不了他們的。”

“不,我不走。”羅伊大聲吼著,掙紮著要從地上站起。

因為用力過猛,大量鮮血從小腿肚傷口湧出,滴在髒亂的地板上。

他的眼睛紅的可怕,仿佛一隻受傷發狂的公牛,倔強地要救下更多人。

瓔珞看著後方被羅伊打暈的士兵,又望望對麵載具上瘋狂掃射蝗蟲的人,紅著眼睛說道:“你救不了他們……你不可能救下所有人,你這樣做隻會傷害自己,傷害我……”

羅伊被眼前慘象蒙蔽,已然失去理智:“不,我不走,我不能逃避,這是我的責任,現在隻有我能救他們。”

瓔珞帶著哭腔說道:“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羅伊沒有理睬她的阻攔,甩開拉住胳膊的手,帶著還沒有痊愈的傷勢往對麵衝去,魔臂不斷抵擋著敵方陣營射來的子彈,鮮血順著褲腿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瓔珞的手頓在空中,看著越去越遠的背影,眼圈越來越紅。

她的男朋友就是這麽一個人,沒有脾氣,溫暖仁厚的讓人心安。她不是一個笨蛋,相反是一個很聰慧的女孩兒,正是因為看到羅伊性格的閃光點,才會認定他,跟隨他。

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守在病床前,在那吃,在那睡,幾乎不曾離開……這些,她看在眼中,記在心裏,也隻是因為意識支離破碎,沒有辦法蘇醒過來,認真地跟他道一句“謝謝”。

羅伊有一顆充滿正義感的心靈,但是那份正能量爆表的價值觀,從某種程度上講算是一個小瑕疵。

華夏文化講究善惡有報,而西方文化……尤其是宗教文化卻強調救贖的概念。

瓔珞是不讚成少年那份沒有底線的善良的,然而又是這份善良,讓她很有安全感。

她知道,羅伊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

那個一瘸一拐的少年倒了下去,不是被來自對麵的子彈命中,是被一隻跳蟲撲倒在地。

附近燃燒的裝甲車獵獵作響,硝煙滾滾如龍,膠皮燒糊後散發出一種非常刺鼻的味道,混著血液的腥氣繚繞在戰場左右。

羅伊看著將他撲倒在地的跳蟲,有些不理解它為什麽這樣做。

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然而身上的大蟲牢牢按住他的關節,不過僅此而已,沒有表露出敵意與殺心。

“走開呀……”他用力吼著。因為不知道命令跳蟲的人是克蕾雅還是唐方,但無論是哪一個人,他都懷有深厚敬意,不會動用魔臂的力量。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壓抑不住的急躁在內心湧動。在少年看來,每耽擱一秒鍾便會有一名年輕人死去。

他把不能救下那些人當成一種罪孽,一種負擔,一份愧疚,無法在心裏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