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過年還是得過的,不管外頭的紛紛擾擾,今年是宋北雲有生以來過得最熱鬧的一個年了。以往一家人總是東一個西一個,不是這個在外頭就是那個在外頭,想要湊齊簡直難如登天。

“我說,你們這幫人。”宋北雲拎著一條魚來到前堂,兩桌麻將正在歡快的搓著:“好歹幫忙做年夜飯啊。”

“你忙你的,別管我們。”佛寶奴已經輸紅了眼,她手底下正做著一副大牌,小心翼翼,緊張的不行。

“要是左柔和巧雲姐在就好了,就不用這臭棋簍子楱搭子了。”金鈴兒斜眼看了看佛寶奴:“技術臭癮還大,好幾把我的好牌都讓她給點了炮。”

“佛寶奴嘛,馬背上長大的,點炮是家常便飯。”妙言輕笑道:“技術臭也不是那麽臭,就是有點衝。”

佛寶奴盤著一條腿,一隻手搖著搖籃,一隻手在摸牌打牌,聽到周遭嘲笑也是不急不惱,一臉笑容地說道:“莫要看我前麵吃了虧,隻要讓我做出一把來,就能全部翻盤。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拆了你的大牌,點幾個小小的平胡,這叫舍卒保車。”

“喲喲喲喲,還扯出兵法來了,那今個兒我便讓你見識見識過河拆橋。三萬你要碰吧?不給!”金鈴兒把剛抓的三萬亮出來給佛寶奴看了一眼:“我拆了搭子也要卡死你!”

“我自己摸就是了!”

碧螺在一旁瑟瑟發抖,時不時的拿眼睛瞟向宋北雲,因為她手上也抓了個絕張三萬,不知當打不當打,這不打得罪遼國皇帝,打了得罪大宋公主。

真的好難啊……

而宋北雲則裝作沒看見,拎著魚來到了另外一桌,這一桌顯得就平和了許多,畢竟紅姨坐在那,這可是宋北雲娘老子一般的人,身上有誥命不說,就連趙性那會兒在金陵時都以長輩禮待之,所以跟她一桌的人都不怎麽敢造次,即便是有個滿肚子壞水的觀音奴也是老老實實的,當著身後“皇帝哥哥”的麵,娘長娘短的叫。

至於湊的兩個搭子,一個是那個總是偷摸著在宋北雲麵前撒嬌的侍女和那個五年多前就說自己時日不多但精神頭越來越好的王老太監。

“紅姨,這魚怎麽燒,紅燒還是燉湯?”

“你來玩吧,我去做飯。”

“那可不成,難得能有個做飯的機會了。”宋北雲轉身鑽進了廚房,探出頭來:“那我就紅燒了啊。”

走進廚房之後,隻剩下玉生跟宋北雲二人在裏頭,玉生顯得笨手笨腳但卻仍是很努力的在幫忙,兄弟二人就這樣穿著圍裙,看上去滑稽可笑的在準備飯菜。

“這臘肉,上好。等會用筍幹蒸了。”宋北雲在用骨頭吊高湯時開始切起了臘肉:“哥,你把那些青菜給切了,有葉子的去根,沒葉子的切段。”

“哦,好……”

相對於宋北雲,玉生在生活技能方麵的確是欠缺的很,做飯更是稀碎。但畢竟是馬上要當爹的人了,用宋北雲的話來說就是不是自己做的飯,總歸是有些不放心。

雖然做飯是一件平淡無趣且忙碌的事,但其實如果能沉浸下去,也不失為一種上好的消遣。

“我聽說京城裏在鬧了?”

“嗯。”宋北雲點頭道:“還鬧的挺凶,初步估計等到年後開了朝堂,可能有人會引學子鬧事。”

“為何?就因為你收複故土?我看未必吧。”

“地主階級的複辟。”宋北雲輕笑道:“我這不過就是一個引子,用我的離經叛道來引導輿論風波,最後威逼利誘之下將宋北雲這個人的所言所行打入深淵萬劫不複。大有宋北雲所支持的便是錯的,宋北雲反對的便是要提倡的。”

“那豈不是與新政為敵?!”玉生一柄菜刀釘在案板上:“不成,我要回去一趟。辛辛苦苦的心血不能讓這些人給壞了事。”

小宋搖頭笑道:“這件事不是你我,晏殊甚至官家能解決的,這是一場階級鬥爭。”

“那該如何是好?”

“用魔法對抗魔法。”宋北雲笑了起來……

玉生眉頭緊蹙:“那你豈不是很危險?”

“我危險?我為什麽危險。”宋北雲搖頭道:“從一開始我們改革開始,就已經注定是要和整個上層階級對抗了。”

“可是官家也是……”

玉生到底是學習儒家文化長大的人,對於這件事上,即使是他也是有些猶豫的。

不過宋北雲並不怪他,有些事情他們自然是有他們的忌諱。

“如果一場改革能夠讓大宋讓中國強大起來,我不認為趙性沒有這個魄力和決心。我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樣。我現在跟他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好聽點就是風雨同舟。他沒有別的選擇,因為他吃過被上層貴族蹲在頭上作威作福的滋味,他也不願意讓子孫後代經曆這樣的事情,所以他比我更痛恨這幫人也更支持改革,隻是他不能輕易動手,因為一旦他動手就代表國家的傾向出現了問題,會有人在這上頭做文章的。所以他隻能當個決斷人。”宋北雲一邊切著臘肉一邊說道:“那總有一個人要動手。”

“可是你怎的不考慮考慮你自己,百年之後千年之後,人們怎樣看待你?始皇帝的焚書坑儒至今都是一層汙垢。”

“曆史會給人足夠的時間去清醒的。”宋北雲再次笑了起來:“況且太陽都沒法子讓所有人都喜歡,我算個什麽東西。”

“那你有退路嗎?”

“為什麽要提前想好退路,我已經做好決心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的火力之下了,這場戰鬥沒有退路。”宋北雲搖頭道:“一旦我退了,改革就敗了。如果不能在咱們有生之年完成它,後麵誰知道會出現什麽波折,我還年輕正是可以為自己所向往的世界玩命的年紀。”

玉生長歎一聲:“那年後我隨你一並回京,總不至於車裂我吧。”

“哈哈哈哈,別一想到變法就想到商鞅,不一樣的。”宋北雲連連擺手道:“我們跟他不一樣,咱們足夠跟上層階級對抗的底氣。”

“如果他們逼宮怎麽辦?這是曆朝曆代都要麵臨的問題。”

“知道我為什麽第一件事就是重開諸子百家之言麽?”宋北雲將切好的臘肉碼在幹筍之上,放入鍋中:“分化從那時就開始了,上層階級也有自己的考量。”

“儒家……真的如此不堪?”

“怎麽會,我也是儒家出身的。”宋北雲用力搖頭道:“江湖上有一句話是武功本身是沒有錯的,錯的是習武之人。儒家也好、法家也罷,都是治國治世治人心的方子,可有時候不對症了,對的方子也能吃死人的。”

玉生輕輕點頭:“回京之後,我便去聯絡同門。”

“不可。”宋北雲搖頭:“你隻要見任何一個人,那就是結黨營私。不能讓人站在皇權角度去找到你的岔子,咱們上去第一件事就是拉開架勢放棄幻想,幹他娘的。”

“好。”玉生認真的點頭:“不過你可不能跟娘說,她年紀不小了,怕擔心個好歹。”

“我傻啊!?”

玉生也哈哈的笑了起來,然後兩人就再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認認真真的準備了一個下午,在晚上爆竹聲響之前,成功將一桌子飯菜端上了台麵。

紅燜羊肉、燒鴨子、甜酥雞、八珍肘子、板栗燜肉、筍蒸臘肉等等一大桌子菜擺在那,色香味都是滿分。

大人都還好,幾個孩子最先忍不住了,不過狗蛋是講規矩的人,他們已經在台前跟小狗一樣溜達了好幾圈,那饞饞的樣子可愛極了。

“別急。”宋北雲將幾塊熬化後又凝結的糖塊分別塞到兩個大點的孩子嘴裏:“還剩下最後一道菜了。”

而這時外頭的牌局也都停了,幾個人輪番來這裏晃**了一圈,每個人走出去的時候嘴裏都塞著東西,看樣子是真的餓慘了。

吃完了年夜飯,因為沒有春晚,所以就到了孩子們表演節目的時刻了,主要文藝匯演的內容就是詩歌朗誦之類的,好麽其實也一般,但就是大家一起熱鬧。

在所有人以紅包為威脅無盡的壓榨了小朋友們的知識儲備後,最激動人心的煙花表演時刻就到了。

宋北雲帶著這一家子人冒著寒風登上了長安城的最高處,眺望著燈火通明的長安。

很快,第一書煙花在天空綻放開來,這束煙花就好像是打開了一個奇妙的盒子一般,全城的煙花都緊隨其後綻放了起來,家家戶戶上空都轟隆作響,每個人眼裏都亮著光。

狗蛋捂著鋼蛋的耳朵,鐵蛋衝著天上的煙花嗷嗷直叫,所有人都顯得很高興,即便是每年都能看到的場景,但他們卻像是看不夠一般,一如既往的開心。

而此時此刻,正應是海上生明月,天下若比鄰之時,城中的外族的不過農曆新年的人卻看著漫天煙花顯得有些落寞了。

他們在這種時刻總是手足無措,所以全城為數不多的暗淡之地就是他們的聚居區。

可很快讓他們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住在他們的鄰裏街坊不少人都端著自家的簸箕將他們製作好的麵食擺上了前,盛情邀請所能看到的所有人一起共度佳節。

而在這樣的熱情之下,暗淡之地也逐漸被焰火所籠罩,畢竟不管信仰什麽不管生在何處,人類對美麗的追求從來都是一致的。

“長安是為樂土……為樂土啊!”

街上在年夜飯之後很快便恢複了熱鬧,紫式部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她有些想家了,但故鄉千萬裏,山海不可平。她隻好將自己灌醉,走在街上東倒西歪的樣子,看著有些可憐。

她一邊讚歎著長安一邊吟唱著故鄉的歌曲,唱著便已是淚流滿麵,盡顯癡狂之態。

不過幸好,長安在治安方麵即便是今日也沒有倦怠,仍是有大隊值班的士兵在街上巡視。

而突然間,城外再出出現了那種由官府燃放的巨大煙花,當那遮天蔽日的絢爛突然散開之時,滿麵淚痕的紫式部也不禁的仰頭關注,直到失了神。

“每到年關之時啊,漢民就會燃放爆竹來驅邪祟。我母親說啊,古時有惡獸名年,除夕之夜便會下山食人,故人便用火燒竹子發出劈啪聲來驅逐它們,後漸漸的這火藥炮仗也稱之為爆竹了。”

坐在小院中正在吃飯的草原小公主聽著同學的科普,臉上露出恍然的模樣,畢竟她第一次在此處過年,外頭的喧嘩讓她一頭霧水。

在說話間,天空上巨大的煙花炸了開來,照亮了她青澀的臉龐,她的眼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看向天空的視線中充滿了羨慕與希望。

“草原有朝一日也能如此,一定能。”

長安的祥和與熱鬧,讓人很難聯想到三年前它的破敗,當年剛剛接手時的長安,早就沒有了千古名都的風采,就像一個被人擄走受盡淩辱的公主,明珠蒙塵。

但天生麗質終歸是天生麗質,當它回到了珍愛它的人手中後,屬於它的榮光終究是再次綻放了出來,讓人不禁感慨,長安終究是長安。

今日,當煙花再次照亮長安城時,無數老人的眼中都包含著淚水,因為他們依稀看到了長安當年的風姿綽約,那種久違的悸動,已經多少年沒有展露了。

“這座城市啊。”宋北雲一臉正經的對佛寶奴說:“是民族的魂。”

佛寶奴沒說話,隻是背著手站在鍾樓之上遠望群山:“江山多嬌,怎舍得拱手讓人。”

“停一下,再說下去你們又要吵了。”妙言笑著抱起孩子:“我帶孩子去下頭玩,我走了之後你們再鬧。”

“嘁。”佛寶奴轉頭看了一眼宋北雲:“誰稀罕跟他吵,我隨你一起去。”

而金鈴兒趴在欄杆上:“這時候得吟詩一首啊,大才子。”

“那我隻能偷一首了。”宋北雲想了想:“容我想想偷哪首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