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熱鬧啊,那是古往今來大夥兒都樂意往上湊的事,往好聽了說,這叫社會的發展離不開好奇心,往不好聽了說,那就是閑的。

這縣太爺的公子本就不是什麽心存高遠的人物,他在縣裏也是出了名的遊手好閑,常糾集些當地的閑漢整天到處閑逛,欺男霸女那是常事,雖說是因為京畿之下,他也不敢太過火,但總歸是招人厭煩的。

看到他來了,人們自覺的分開一條路讓他走了進來,他一臉得意、大搖大擺的走到宋北雲的麵前,打量起前麵這個彈球球的東西。

“這是個什麽物件?”

宋北雲笑盈盈地說道:“客官,這可是個好物件,當年家師雲遊四海,在東海之濱結識了幾個日本國的和尚,從他們那學來的物件,有趣的緊,客官不來玩幾手?”

“好說好說。”

看到周圍人手裏都捏著錢,而那盤子上也寫著那些東西,他哪裏還能不知道這是個幹什麽的東西,立刻躍躍欲試起來。

“客官請看這牌子。”

縣太爺的公子咂摸一番,覺得有趣,從懷裏掏出兩吊大錢扔到宋北雲麵前,然後在旁邊的人指導下開始玩起了這個新鮮物件。

這玩意,簡單、刺激、極容易上手還不用腦子,這種賭運氣的快感恰恰是賭徒最喜歡也最需要的東西,他拉了幾次之後,逐漸就上了癮頭,索性就直接把這盤子給霸占了下來,又命人搬來一張矮凳坐在上頭就開始專心的玩了起來。

來來回回數十次,身上的錢銀也進進出出了多次,開始時他也贏了不少,幾乎都快把宋北雲之前賺來的賭資給全部弄到了手,看得周圍人是眼紅的緊,紛紛附和誇讚餘少爺洪福齊天,而在贏了大筆錢之後又被周圍那些閑漢一起哄,這少爺顯然是紅了眼上了頭,他搓著手擼起袖子:“看我今日不將你殺得片甲不留!”

宋北雲在旁邊笑而不語,倒是羊妞兒有些緊張,他很心疼出去的那些錢,但見宋北雲不做聲,他也不好說些什麽,隻能眼巴巴看著對麵這餘家少爺的氣勢洶洶。

“哥哥,這可如何是好啊……”

宋北雲搖頭道:“慌什麽,願賭服輸。”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紛紛開始起哄,有人叫好有人叫罵,反正氣氛頓時就熱鬧了起來,餘家少爺也不多說,嘿嘿一聲就繼續拉起了把手。

願賭服輸,就怕您輸不起啊。宋北雲看著上了頭的縣太爺公子,這人沒接觸過恐怕是不明白什麽叫做老虎機。也許他一開始靠著運氣多多少少能贏些錢,但運氣這個東西真實的是不可靠的,偶爾搏一把還行,但如果試圖將這運氣常態化,那無異於就是作死。一千大錢是一貫,半吊就是五十個大子兒,一貫錢也不過是拉二十次,算上優惠促銷也不過是三十次,這三十次也許是會賺錢,但如果是五十次、一百次、兩百次,那麽他的中獎率就會越來越接近宋北雲計算出來的那個百分之四十返獎率。

百分之四十的返獎率什麽概念?如果一天的時間內有一百個人在這裏投入了一百貫錢,那麽隻有四十個人能夠保本,而若是有人贏到了兩貫,那麽保本的人就必然少一個,如果有人獨贏四十貫,那麽一定就有九十九個人血本無歸。

當然,因為設備原因沒有那麽精確,但大概算一下,宋北雲也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虧本,所以他就坐在那,一點都不慌。

果然,縣太爺家的公子在最開始手氣火爆之後,很快開始瘋狂的白給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吐錢出去,讓他的心態也開始崩塌,他就像個急紅眼的賭鬼,開始時他還嚐試著調整力度來控製那個小球的方向,可到後頭他已經不管不顧了,直接拉滿就彈了出去,把一切都交給命數之後,他口袋裏的錢越來越少,他也越來越著急。

“客官,我看你還贏了些,收了吧。”

“放屁!”縣太爺的公子額頭上青筋暴起:“我看你就是怕折了本!”

宋北雲不緊不慢的從懷裏掏出一塊胡餅吃了起來,並讓羊妞兒去買了些果子茶來,兩人一邊吃一邊看著這個紅了眼的少爺在往這賭博的深坑裏投錢。

他真的不明白,這玩意看上去不傷筋不動骨,但這原始的老虎機那也是老虎機啊,吃人不吐骨頭的,慢慢吸幹一個人血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過了晌午,不知不覺餘少爺已經在這裏玩了兩個時辰,他額頭上全是冷汗,身上的錢已經差不多全出去了,還問周圍的狗腿子挪了些錢,但也都投到了這個鬼東西上。

他知道如果自己早點收手,他不光不會輸如此多,但現在他沒得回頭了,一百多兩銀子,算下來也是百多貫大錢……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客官,收了吧,如此可不是辦法。”宋北雲喝著果子茶悠哉地說道:“留下些錢回家去吧。”

縣太爺的公子深吸一口氣,仰起頭看著宋北雲:“你放賬不放賬?”

“那可不行,放賬需官引,我身上無官引,可是要治罪的。”宋北雲一臉無奈:“客官,可別為難我。”

這邊有個很奇怪的規定,賭博的攤子隨便支,但放賬則需要官府的印子,如果沒有官府許可,私自放賬的話,輕則杖責三十、重則黔麵流放,宋北雲可不會讓人鑽這個空子。

“這樣,我現在回家取錢來,你在此等我。”

“那可等不得。”宋北雲搖頭道:“這天色不早了,我也需收攤回去了。”

餘少爺一聽心說那他媽哪行?這頭正火熱著呢,這要是收攤了,今晚上怕是睡不得了,這百爪撓心可難受的很。於是他一把抓住宋北雲的胳膊:“你可不能走,贏了我的錢還想走?”

“客官,你看,我早叫你收手你也不收,願賭服輸這道理你是不懂?”宋北雲也昂起了脖子:“看您的穿著打扮那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為了這些散碎銀兩幹出這樣的事,怕是會被人恥笑吧?”

其實餘少爺就算把輸的錢全奪過來也不算什麽大事,在這一畝三分地,對他來說就根本不是個事。

但有一件事的他其實是在意的,那就是自己在道上的名聲,好不容易混出點門道,這要是一轉臉傳出個願賭不服輸的名號,他可還怎麽在賭場、賭坊裏頭混?那要是去翠紅樓,還不得被自己的粉頭給笑死?

“行,那最後來一把大的。”餘少爺深吸一口氣,指著上頭的盤子:“我再拉上一把,若是單數,你把錢給我,若是雙數,我寫張借據給你,算我欠你的。”

宋北雲腦子裏快速運轉起來,感覺這是要賭命了,不過這也沒什麽,還給他也不是個大事,反正自己的目的也不是這一次,而是要把他拉入這個泥潭中去。

按照一個縣令的俸祿,一個月的大概是九十貫,再加上平日貪腐一些,百十兩銀子也不算什麽。

而宋北雲要的是讓他承擔不下來!所以這點錢哪怕是還給回去,也不過是為了釣更大的魚兒。

“既然如此,那便來賭一把。”宋北雲也撩起袖子:“大家給做個見證啊!”

餘少爺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伸展了一下腰肢,發出劈啪的脆響,他雙目赤紅手按在機關上,抬頭看了一眼宋北雲。

宋北雲隻是笑了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周圍的人也沒有了喧嘩,這種百多兩銀子的豪賭,看客才是最過癮的,他們都屏住了呼吸,靜靜的等待著馬上要來的結果。

“哐”

一聲悶響,牛筋子被拉動,榫頭回彈撞在了框上,小球也彈了起來。此刻,時間仿佛都變慢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著在了這顆灰撲撲的球球上。

眼看著它在那些凸起的木棍上來回彈跳,不光是餘少爺,其餘看客包括羊妞兒的心都被提了起來。

周圍的人嘴巴上不說,但誰也不希望這個球落入單數的框裏,畢竟這餘少爺平日裏可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人,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遭過他的刁難,隻要是個人都恨不得他趕緊輸個底朝天。

小球觸底,但在一百和兩百中間的木條中停了下來,懸停於此一動不動。

“別動!都別動!!!”餘少爺紅了眼睛,張開手把身後的人都往後推:“都給我起開。”

宋北雲仰起頭看著餘少爺:“客官?怎麽說?”

“不忙。”他用袖子摸了把臉:“等著!”

可就在他剛說完,一陣春風吹來,宋北雲抬起頭看了看天:“明個兒怕是要下雨了。”

這時,小球突然被風吹動,慢慢歪向了二百的框中,最後塵埃落定,穩穩的停在了雙數的格子中。

餘少爺一拍大腿:“混賬東西!!!”

而周圍的人群中居然也冒出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歡呼,宋北雲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他站起身朝麵前的少爺一拱手:“客官,誠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