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太皇太後定下的公主出嫁日,在喜氣洋洋的正月中給本就熱鬧的金陵城平添了幾分絢爛的顏色。

長公主出嫁本就是聲勢浩大的,而如今加上遼國公主也同時要舉辦婚禮,這個姿態那更是要做的足足的。

說什麽十裏紅妝那都是少的,金陵城從東門到西門全長二十裏,貫通東西市的主幹道上早早的就布置上了各色綢帶,生生將冬日裝點成了一副五色斑斕的模樣。

今日坐在嬌子裏的人本該是金鈴兒,但她早早就將這一生一次的華麗儀式讓給了俏俏。

俏俏三更時便起來了,她先是將宋北雲從被窩裏拽了起來,開始為他化妝打扮。

“等會子你要精神一些,可莫讓人看出了破綻。”俏俏一邊幫宋北雲整理今日的婚慶禮服,那一絲不苟的樣子看著倒是好笑。

“等會誰來給你化妝?”

“這等事還需別人?”俏俏眉毛輕輕一挑:“我早就備好了。”

這一句話說的宋北雲有些心坎發酸,因為於情於理這場婚禮都該是屬於俏俏,而不是讓她頂著人家的名字走這樣一個過場。

但即便是這樣,她卻仍然以十二分的熱情在對待著,她越是這樣,小宋就越替她委屈,可這委屈的根源卻又是來自於自己。

這讓他甚至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俏啊。”

“嗯?”悄悄一邊幫小宋梳理著頭發一邊回答道:“你莫要亂動。”

“白天這場婚禮是屬於公主的,晚上我還你一場火樹銀花!”

“那是什麽?”

“別問,到時你就知道了。”小宋笑了起來:“保證能讓金鈴兒能念叨你一輩子。”

俏俏聽完雖然嘴巴上嗔怪,但從她的眉目之間卻透著無比的欣喜,看到這樣的俏俏,小宋總歸是有了一些良心上的安慰。

給小宋的化妝持續到了四更天,之後就該俏俏去梳洗裝扮了,她的裝扮極複雜,因是長公主出嫁,所以光是一套行頭就重達近二十公斤,一套鳳冠就有十幾斤的份量,身上還有金項圈、掛飾、手鐲等等,這又是差不多十斤。

還有那套誇張到難以想象的大紅色婚服,這簡直可以說是古代手工業登峰造極之產物,衣物外頭所有的刺繡都是以金絲繡的,光這一件婚服的價值就足夠在京城中買上一套宅子,而且它還是不一層,這共三層的婚服每一層上的圖案都還不一樣。

繁瑣、複雜、昂貴,看著都累。可即便是如此,在俏俏穿上這一套開始由公主的侍女整理時,她即使有半個時辰連動彈都不能動彈卻沒有半分怨言,反倒一臉喜上眉梢的模樣。

等衣服都整理完畢之後,下一步就是妝容了,這妝容也是極奇怪的,因為如今的大宋許多習俗都是沿襲前唐,特別是婚慶時更是如此,那唐朝的習俗是有樣學樣學了個齊全,甚至有過之無不及,什麽先是用白粉覆麵,整張臉包括脖子都用珍珠粉塗成了個雪白,然後在這上頭再描畫出眉毛、眼影和腮紅。

就小宋的審美來說,這玩意弄得就跟冥婚似的,顯得極詭異,但是這大喜的日子他也不敢胡說八道,俏俏真的會罵的。畢竟俏俏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兒,順理成章的接受這個時代的習俗並沒有什麽不妥。

就如之前妙言還沒走時,他們兩人聊天時小宋問過妙言為什麽自己的行為和思想會越來越貼近這個時代的士大夫,妙言給出的答案很有趣也很有意義,她當時說“你大學畢業之後如果去了一個傳統國企,十年之後你也會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一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混子,何況你在這個特定的時代生活十幾年”。

現在想想似乎的確是這樣的,這個時代很多東西都跟宋北雲原本的認知相違背,但認知歸認知、邏輯歸邏輯,這兩者並不衝突,他覺得無比離奇的事情恰恰是這個時代人們習以為常的東西,就如他覺得習以為常的事情剛好也是這個時代人們不可理喻的事。

而作為時代巨浪下的人,他可以成為弄潮兒卻很難成為巨浪本身,這一點他對自己的認知還是很清晰的。

等到俏俏完成化妝,已經到了辰時三刻了,公主府外接人的車駕已經到了,禮部專門安排的人各個看上去都是精神抖擻,吹吹打打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周圍早就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而皇家禮儀從來不會吝嗇,各式各樣綢緞包著的小禮物被人拋灑了出去,裏頭許是裝著些吃食許是裝了些零錢,都是圖個好彩頭,許多百姓都會將這個小禮包搶了回家給孩子以圖個吉利。

俏俏被掛上了蓋頭,經侍女攙扶慢慢走出了公主府,當她走出時,周遭的百姓齊刷刷的跪了一片,而後頭那禮部官員一聲高“賞”後,四周圍便湧出來許多童男童女開始將籃子中的禮物分發到圍觀的人群之中。

這裏頭的東西大多比較值錢,但卻誰也猜不出是個什麽,反正誰若是能摸到硬邦邦的家夥什都會暗戳戳的一笑,而孩子們更是喜笑顏開的將布袋子拆開炫耀著自己得到的東西。

總之,大家都很高興就對了。

爆竹聲響起,儀駕升起,緩緩開始沿著大街行進,在婚車之後則跟著三架馬車,上頭裝滿了價值不菲的用油紙包裹著的糖果,旁邊則站著兩個小廝不斷朝道路兩側的人群中拋灑“喜糖”。

這一出是小宋想出來的,這些糖在大宋可是稀罕物件,就以現在的產量來說,這三車的喜糖價值可以再從大遼換一個公主過來。

但他不在乎,這些糖還有遼國公主的那三車糖都是小宋掏的腰包,畢竟這種大喜的日子,大家一起高興才是正道理,談什麽錢不錢,俗!

甜滋滋的糖塊含到嘴裏,整條街都彌漫著甜滋滋的味道,而最高興的就要屬那些蹦躂著的孩子們了,他們追著公主的喜駕一邊用脆生生的童聲唱著屬於他們自己的順口溜來討彩頭一邊朝喜駕拍著手,喜慶效果拔群。

“來了來了!快一些!”

正街上的百姓遠遠聽見炮竹聲,都很自發的衝進家中用碗兜出了一碗米,等到公主儀駕到了自家門口時,不管是住家還是店家都會將酒倒入米中,然後將這香甜的酒米用手抓撚著甩在車架的前方。

據說這是南方一些地方對嫁娘最崇高的祝福,因為不管是米還是酒都不是能隨便浪費的東西,但如今用在這位大宋長公主殿下的身上卻是沒人會說上半句。

別的不說,光是那“公主基金”造福者何止十萬百萬,這裏頭還有不少人可都是當時流落到廬州的流民,這些人若是沒有公主的話,恐怕早已化作枯骨。

這救命之恩哪裏是區區一碗酒米可以比擬的。

相比較大宋公主出嫁的熱鬧,遼國公主那邊就有些冷清,但好在小宋是個厚道人,他並沒有厚此薄彼,雙方的姿態是均等的,隻是遼國公主少了這種崇高的自發性禮節罷了。

從東到西,滿城都是歡聲笑語,而在歡聲笑語之中彌漫的是醉人的甜酒香味,金陵城今日就像過了第二個年似的,許多有排麵的大酒樓甚至趁著這番喜慶在今日麵向一些特定人群進行免費。

比如城東的醉仙樓,今日隻要是古稀老者一概免費。比如城南的飄香館則宣布今日家中嬰孩百天者免費吃席。還比如城西天上坊,這麽高檔一地方,今日卻是隻要進門說上兩句吉祥話就能免費領上一道菜回家。

整座城市都在慶祝,爆竹揚起的硝石味道彌漫在金陵上空,讓它看上去像是籠了一層輕紗。

“朕大婚都沒有這般氣派吧?”

趙性站在宮牆上看著今日金陵城之狂歡,他說話有些酸溜溜的,畢竟當初他大婚之日都是草草了事,完全沒有這樣的盛世。

“這不正說明在官家治下國泰民強、富足安康嗎?老奴猶記當初官家繼位時,百廢待興,我大宋上下一片落魄,而如今卻是萬家燈火,歌舞升平。”旁邊的老王連忙上前奉承道:“是好事啊,官家。”

老王今日是來頂小魚的,因為小魚要領命護衛公主婚慶之典的安全職責,所以老王就臨時換班來到了這裏,不過根據規矩他不能再入後宮了,隻能在前堂陪伴趙性。

“你個老東西在宋狗家住了些日子,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了這滿嘴跑風。”趙性嗤笑一聲:“不過倒是沒想到朕這個妹妹在民間有如此聲望。”

這個話老王不知道該怎麽接,他隻是低著頭笑了笑,而趙性倒是不在意的一揮手:“那狗東西準備好了沒?可別給朕露了馬腳。”

“回官家,已是準備好了,他已登馬備好與公主殿下於中街匯合了。”

“嗯,不過朕這眼皮子直跳,可莫要出些什麽意外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