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有兩首詞傳遍了整個瀘州,一首是那首愁緒之詞,許多人開始用這首詞來表達那種求而不得、獨愛一人的愁緒,甚至還被編入了瀘州鳳求凰情詩集之中。

還有一首就是宋北雲留下的那半闕詞,無數所謂才子想要給他續上這後半闕,但卻無一人達到及格線,人們都討論瘋了,可不管怎麽續,都達不到這首詞前半闕的那種氣勢和格局。

這就像一個酷愛數學的人碰到一道難解的數學題一樣,百思不得其解之後總會讓人抓耳撓腮。

郡主坐在家中,將那半闕寫在紙上,冥思苦想,雖已經填了四稿,有些雖然勉強對上,但前後一搭,就感覺這原本氣吞山河如虎的詞變得軟綿綿、皺巴巴,恨得她寫了四稿撕了四稿。

小姐妹們也不時送來其他人續寫的詞,但怎麽看都是一股子怪味,她也全都給撕掉了。

“爹爹!”

終於忍不住了,在午飯時候她找到了正在桌前吃下等人才吃的胡辣湯的福王,見麵就開始撒嬌。

“哎喲喲喲,我的心頭肉唉,你可別撒嬌了,上次你這麽來一出,我可花出去了八千貫,我這點養老錢可經不住你這麽折騰。”

“不是要錢啦。”郡主一屁股坐在福王身邊:“女兒知道爹爹年輕時是大宋第一才子,你就幫女兒把這詞續上吧!它折騰我一夜了,都沒能睡好。”

福王看著女兒呈上來的那半闕詞,舉著調羹沉思片刻,然後輕輕搖頭:“寫不出了……寫不出了。我猜,那人胸中自有下半闕,隻是他不敢寫也不能寫。”

“嗯?何解?”

福王笑著說道:“若是三十年前的父王啊,一定要見見這人。可這現如今,三十年滄海桑田,父王已經不是當年的父王了。我老了,胸中再也沒有如此的胸懷、腹中再也沒有赤子之血。”

“可是這跟那人有甚的關係?”

“恨報國無門、恨山河破碎、恨……”福王說著說著,直接捏碎了手中的玲瓏杯,瓷片紮入手心,鮮血直流。

瑞寶郡主哪裏見過這樣的父王,她驚叫一聲:“父王,你怎麽了!”

福王搖頭,鬆開手甩掉殘渣,自己扯下一塊衣角,包裹住傷口:“鈴兒,若是有朝一日國破山河碎,你要麽走要麽殉了這片土地,千萬不可被異族虜了去。”

瑞寶郡主覺得今天的父王很是奇怪,但她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看到父王的表情卻是無比的嚴肅,她又不敢多問,隻得唯唯諾諾的應了下來。

回到房間的郡主,坐在窗前對自己的貼身婢女說:“都怪那家夥,讓父王傷了手,若是哪天讓他落在我手裏,看我不把他當成罐罐裏的促織。”

“郡主,我看那人長得挺俊俏的……不如賞給我好了。”

“小浪蹄子……”郡主橫了婢女一眼:“才幾歲都開始懷春了。”

婢女縮頭不再言語,而郡主卻突然抬頭問道:“那人叫什麽,你打聽出來沒有?我非得把他揪出來,殺殺他的威風。”

“我去打聽了,卻沒人認得他。昨日我倒是見刺史公子身邊那孩子跟他頗有幾分熟絡,可婢子是個什麽身份,哪裏敢去驚擾刺史府邸。”

郡主想了想,站起身:“你不敢,我敢。走,這就走著。”

“郡主,還沒用飯呢。”

“吃什麽吃,生氣都飽了。”

就這樣,倆人徑直出了門上了馬車直奔向了州衙,王府和州衙相隔不遠,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這瑞寶郡主的威名在廬州府這一畝三分地上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門口的衙役老遠看著郡主提著裙子往這來的時候,他們腿肚子都發軟,一個個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更別提攔她去路了。

說到底,他們是慫啊,這郡主吧……要是仗勢欺人還好說,可偏偏她喜歡跟人理論,上至欽差州牧,下至黎民百姓,隻要有她看不順眼的地方,她就上去跟人理論一番。

這事給鬧的,誰敢跟她理論啊,庶民不敢、等閑官員也不敢,甚至聽說就連當今聖上碰見這麽個怪妹妹也是退避三舍,所以大部分人看見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就如進自家門一樣闖入了州衙,那剛好在處理公文的刺史一見她來了,連忙躲到了偏廳,任由這個來頭極大的郡主闖入自家內宅。

“北坡!”

郡主進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嚷嚷著喊起了北坡,很快他就從屋裏走了出來,拱手朝郡主行禮:“郡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不需客套,來來來,我問你。”郡主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昨日那小子姓何名誰?你總該識得吧。”

北坡搖頭:“我哪裏知道,昨日我廣發了帖子,百餘份帖子又不需署名,隻要是個讀書人就能來。”

“你家那小子呢?昨日我可是看見他一直和那人交頭接耳的。”

“你說希仁啊?我已問過,他也不知,隻是說跟那人較為投緣。”

聽到這話,郡主更是急躁了起來,她開始來回踱步:“那昨日那半闕詞你可續上了?”

一聽這個,北坡滿臉傲然:“那是自然,這有何難?”

哦?瑞寶郡主好奇了起來,自己父王都說續不上來的東西,他居然張口就來“這有何難”,那自己今日可就要見識一下了。

“快快快,取來我瞧瞧。”

北坡帶著傲然的笑容從房中把自己續的半闕詞遞給了郡主,雖沒說上一句話,但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他對自己的作品是胸有成竹的,眼裏全是自信。

郡主拿起隻是看了兩眼,就覺得一陣翻騰,這上半闕寫的景,到了下半闕卻成為了一首情詞,說的是不懼風雪仍然摯愛。

這是個什麽玩意?不光沒有把原本的氣勢給續上,反而把這好好的上半闕給弄得矯揉造作了起來。

就這?就這也敢稱之為廬州第一才子?連自己一個女流之輩都不如,自己雖然續不上但也知道好賴啊,這北坡……怕是連好賴都看不出來吧。

郡主深深的看了一眼北坡,卻發現他站在那一副等著領賞的樣子,這自然讓郡主覺得相當不悅。

“你這寫的也太矯揉造作了,不行。”郡主眉頭緊蹙的點評了起來,反正她也不需要給誰留麵子:“這上半闕將故國江山的波瀾壯闊寫了個淋漓盡致,到了後邊怎的就小鳥依人了起來?行了,你也是辛苦了,你若是不知那人是誰,我便不多叨擾了,告辭。”

拎著裙子闖進來、拎著裙子跑出去,郡主就像一陣龍卷風,看不清摸不透,隻留下了臉上青紅一陣陣的北坡站在毛毛細雨中如老僧入定。

良久,他再次展開自己的續文,越看越不順眼,明明這就是為郡主而做的,但卻沒曾想卻被郡主給批了個一文不值,這口氣慪在胸中,恨得他一拳打在了柱子上。

疼痛讓他清醒了過來,但他並沒有放狠話什麽的,隻是一臉陰霾的回到了屋中。

而郡主在離開之後,再次糾集了一大批姐妹,開了一次擴大會議,大有不找到宋北雲誓不為人的架勢。

在會議上,她們不光討論了宋北雲這半闕,還有另外一首詞,雖然意境相去甚遠,可放眼望去也是極其出眾的,至少人家的愁就是正兒八經寫的愁,點題破題都非常好。

“這落款叫春瀾的,我依稀有些印象,這人好像是小蓮莊的匡玉生。”一個小姐妹回憶道:“我家兄與他是好友,平日兩人多有交集,我見過幾次,他的字畫上也都是這春瀾之名。”

郡主歪著頭:“小蓮莊是哪?”

“東邊一百多裏之外的一個莊子。”另外一個小姐妹說道:“我嫂子便是那裏出來的人。”

郡主皺著眉頭:“不打緊,這人倒也算是有才,不過還沒到讓我親自拜訪的地步,我要的找是昨日那個狂徒!”

眾人搖頭,誰也不知道宋北雲到底是誰,問也問不到,而且又不是公家事,自然也不好找人一一排查。

郡主雖然心中不忿,可倒也是明事理的人,雖是記仇可卻也不會亂來,她見實在找不到,那也沒什麽辦法,隻得咬牙切齒的記了下來。

而此刻完全不知道有個脾氣古怪的郡主正滿城找自己的宋北雲正坐在馬車上往回趕路,還是和來時一樣,馬車是花了些錢坐的人家運貨的馬車,雖然不舒服但總比這下著雨用腳跑要好,而且馬車也要快上不少。

他一如既往的半躺著,車上裝的都是布匹,躺著也算柔軟,懶洋洋的半夢半醒,但旁邊的玉生卻顯得十分緊張,他又是擔心這又是擔心那的,而且他甚至沒想到宋北雲居然才華橫溢到那個地步,以一人之力幾乎把整個廬州府的才子都給壓過去了。

又是家國情懷、又是半闕文的,幾乎讓所有的才子都有些下不來台,這可如何是好……玉生本身就是想帶宋北雲認識些同窗,以後好有個照應。

現在可好了,他把人家都給得罪了……

“你呀你呀,你可如何是好?”

“玉生哥,我又怎麽了?”

宋北雲的話讓玉生長歎一口氣:“如今你把整個廬州府的才子都給得罪了,若是以後有個落難,誰還肯幫你?”

“放心吧。”宋北雲搖頭道:“不可能的,這人有趣的很,不論你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總得有人喜歡有人厭,江洋大盜也有人稱一聲義士、行俠仗義也有人喊一聲蟊賊。不在乎那個,真要在乎,我不幹脆就一一給他們跪下磕頭喊上一聲父親好了。”

見到他還是這樣水火不侵、油鹽不進,玉生有些惱怒了:“你回去之後,禁足四個月,不得出門!”

“為什麽啊!”宋北雲支棱起身子:“我還得賣藥賺錢呢。”

“這事我給你安排便是,你就安心溫書!”

“啊……”宋北雲撲在了布匹上:“哎喲,我的命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