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灼看著麵前的跳繩, 心裏把周椋「問候」了一萬遍。

“哈哈哈!”

“還真有!”

“萬能的節目組!!”

“哈哈哈小灼,衝!”

大家給許灼加油打氣。

許灼接過跳繩,試了下長短。

這還真是命中注定逃不過了,連長度都剛剛好, 借口都找不到。

要麽不跳, 要跳就跳好。

這是周椋的處事原則, 這些年對許灼也一直影響至深。

恰好音響裏放了一首節奏動感很強的音樂, 許灼踩著節奏,賣力搖晃起繩子。開始還有些磕磕絆絆, 後麵漸入佳境,先是前後□□叉、前後交叉,再是搖繩的手左右交叉, 還能單腳抬腿跳, 後麵繩子在半空中甚至可以左右交替地空甩。

空氣被他手裏的繩子鞭笞得呼呼作響。

喝了點酒腦袋有點沉,他就淺跳了兩分鍾便停了, 換作他鼎盛時期,可以跳十分鍾不帶重樣和傳奇。

停的時候沒注意, 腳步還蹣跚兩下,被早候在一邊的周椋伸手扶了把。

再抬頭,其他嘉賓們早就笑倒一排:

張米朵:“牛的!花樣還挺多。”

左遙捶著桌子,“小灼,這節目是真的沒有你喜歡的人了嗎?哦不,是這個地球沒有你喜歡的人了嗎?”

劉振東笑得捂住肚子,“ 如果你哪天想做個斜杠青年,弄個第二職業, 我覺得你可以試試火鍋店的拉麵師傅, 感覺特別專業。”

“哈哈哈”

“哈哈哈哼!!”(不知道是誰笑出了豬叫聲)

許灼自己也忍不住樂了起來, “你們好煩!非要我展示,認真展示了還笑話我。”

周椋看他額頭出汗了,順手倒了杯溫水。許灼看他眉眼裏也憋著笑,賭氣小聲威脅道:“你要笑出來你就完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周椋徹底破功,融入到咧嘴笑的大軍中。

邢雪彗笑得很淺,不過是跟著營業一下,此時期待地看向周椋,“周老師應該挺多才藝吧?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榮幸看看。”

此話一出,大家的注意力又被周椋表演才藝吸引過去。

這吸引力可不容小覷,畢竟周椋作為本節目表現得最為收斂的人,很多方麵對於嘉賓還有觀眾都是謎,從前在圈內也不怎麽外露,都讓人無比好奇。

許灼喝著水,沒有吭聲。

周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

眾人不免失望,邢雪彗仍不放棄,“樂器什麽的也沒有嗎?”

“樂器,”周椋麵露思索,“倒是練過一種。”

眾人不免又提起耳朵,“什麽樂器啊?鋼琴嗎?還是小提琴?”感覺這類樂器特別符合周椋的氣質。

不想周椋卻回答說:“吉他。”

眾人:?

沒想到周椋那冷淡的性格,還會彈吉他這種富有情趣的樂器。

莫名反差,但又給人帶來無限遐想,周椋彈吉他會是什麽樣子呢?

周椋看向許灼,“都是這人,高中的時候非要拉著我參加藝術節,還出難題。他唱歌練練就好,結果讓我一個月速成吉他給他伴奏。”

許灼尬笑了下,“可是周老師幹什麽都有天賦,學得又快又好。”

這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的胃口都吊動了起來,眼看著顧新一朝實習生招手,看上去是要想辦法從哪裏再借來吉他。

周椋道:“不過我高三的時候說過,再也不彈了。”

許灼想起之前的那些不愉快,不由咬起了下唇。

邢雪彗還欲再勸說,周椋搖頭表示作罷,“而且七年過去,我現在也忘光了。”

大家隻好滿臉遺憾地算了。

許灼為周椋解圍,此時舉手,“要說樂器的話,我也會一種,給大家獻醜了?”

左遙問:“什麽樂器?”

場外的顧新一也帶著探尋的目光看過來。

許灼起身,衝大家做了個紳士禮,然後坐下,“表演完畢。”

張米朵:“啊?”

劉振東:“表演彈奏空氣?”

許灼哈哈一笑,“我這門樂器叫——打退堂鼓。”

頓時有朝他扔紙團的,也有朝他扔橘子皮的,大家歡笑鬧作一片。

一陣手機震動音在大家的笑聲中略顯突兀。

曹墨拿起手邊震動的手機,上麵顯示經紀人「鄧黎」的姓名,當即和大家致歉,走到鏡頭外去接電話。

眼看著說了還沒有兩句,曹墨臉色一變,正欲嚷著什麽,但回頭看了眼眾人,還是忍著話快步朝庭院的方向去,避著大家打電話。

接下來,三分鍾內,包括顧新一和實習生的手機,都開始陸陸續續地進消息。

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

有一個人在桌下悄悄看著手機,其他人也跟著看,唯有許灼沒有急著拿手機,而是慢慢咽下最後一口軟爛脫骨的雞爪。

周椋看著簫家楨發來的剛剛爆出來的熱門消息,是條專扒明星各種黑料的營銷號:

【驚!!某綜藝常駐C姓男嘉賓被爆學曆造假,張嘴閉嘴英文單詞夾帶,人設操得逼格飛起,實際上從未出過國留學,也不是什麽富二代出身。所住別墅是公司租的,為了塑造人設,並非他所有。而且,據相關人士透露這位男嘉賓隻是勉強調劑才能上了一個末位本科的冷門專業,沒畢業就輟學出來當偶像了。當然,學曆不是決定一個人好壞的衡量標準,但虛假營銷的人品就無話可說了吧?】

很快就被網友扒出來這位男嘉賓的名字是曹墨。

甚至很多閑著沒事的網友還把他之前所有的影視片段裏中英文夾帶的片段,做了鬼畜視頻。

許灼也拿出手機刷了下,看著這驚人的傳播率,不禁挑了下眉頭。

大家神色各異,獨張米朵滿臉寫滿了失望,甚至帶著難以置信。

這時曹墨匆忙走了回來,見大家的神色心知應該是都知道了,心下一沉,眼下也不是跟他們解釋的時候。

張米朵見到他那個慌張的樣子,本來不願意相信,此時也信了大半。

她拿起麵前的酒杯,將裏麵剩餘的酒一飲而盡,辣的嗆了兩口。起身回房,路過曹墨的時候還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曹墨本就煩悶沒底,此時更加燥鬱,灰頭土臉地說自己公司有事,先去處理一下。

然後便和顧新一前後離開了。

畢竟還在錄製節目,大家也不好麵上說什麽,洗碗的洗碗,收拾的收拾,各自心不在焉地散了。

回到房間,周椋邁步到沙發上坐下,指尖翻轉著手機,視線一直落在許灼身上。

隻對視一眼,許灼就明白周椋知道了。

他有些泄氣,還是和從前一樣,自己無論悄悄做了什麽事,都逃不過周椋的眼睛。

“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周椋嘴唇輕啟。

許灼埋著頭坦白,“以前和他走得近,無意間聽到了他和前公司領導聊自己的學曆有造假。以前是打算做人留一麵日後好相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下覺得他做事太惡心人人,玩弄兩個女孩子的感情,我就想給他點教訓,把這事告訴了一個圈內的自媒體朋友。”

不過他語露疑惑,“我那朋友的賬號主要是做美妝的,倒不是專門做娛樂八卦的,本以為就會鬧點小水花,讓兩個女孩子知道他是什麽爛人就好。沒想到鬧這麽大,我懷疑他是不是招惹了什麽別的仇人,推波助瀾了一把。”

見周椋不吭聲,許灼的頭埋得更低了,“我確實做了不怎麽光明的事,但我不後悔。”

“那就懲罰你,幫我去冰箱裏拿瓶冰礦泉水。”周椋總算說話了,卻忽然冒出了這麽句。

雖說許灼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但讓周椋知道自己陰暗的一麵,還是讓他心頭不安,會不會覺得他很壞。

“我記得冰箱裏好像沒有冰礦泉水啊?”都是些果汁來著。

周椋語氣肯定,“有,我剛放進去的。”

懲罰就懲罰吧,許灼任勞任怨地下樓,拉開冰箱,在放冰鎮飲料的那一格,怎麽都沒找到礦泉水,“我就說吧……”

話音還未落,卻意外發現了一個外賣盒。

他拿起來一看,從透明的杯壁上,發現了熟悉的圓形食物,上麵還綴著紅彤彤的辣椒醬。

“這不是曾經校門口的炸藕丸嗎?”他驚喜地打開蓋子,趕緊放到微波爐裏加熱。

「叮」的一聲微波爐提示加熱成功。

許灼捧起燙的碗就往樓上跑,全然把拿水的事拋到腦後,衝進了房門:“周椋!!你給我買炸藕丸了?”

周椋:“不然它是自己長翅膀飛來的?”

許灼迫不及待地用手夾了個燙丸子塞嘴裏,燙得嘴裏直呼呼。

這哪裏是什麽懲罰,這明明就是獎勵,他的心重新明朗起來:“你不怪我背地裏下狠手了?”

“怪,怎麽不怪。”周椋讓他慢點吃。

許灼愣了下,周椋繼續說:“隻是怪你沒有提前告訴我。”

那樣有任何後續,他都能提前做好準備,及時應對。

許灼忘了咀嚼,周椋這話說的,就好像永遠站在他這一邊的承諾,他們是一起的,做任何事之前知會對方都理所應當。

周椋輕咳一聲,“做壞事怎麽能少得了我。”

許灼鬆了口氣,唇角勾了起來,“那下次一定叫上你。”

周椋伸手一陣亂撓他的頭發。

許灼嘴裏樂嗬地吃著心心念念的炸藕丸,當時就那麽隨口一說,自己都忘了,沒想到周椋竟然記得。

——

次日上午,天色陰得如落日後的傍晚,閃電時不時劃破天幕。

轟隆一陣雷聲乍起,周椋猛然驚醒,他瞳孔微張,腦海裏的畫麵還是停留在夢裏,無數條蛇向他傾軋而來,滑膩感纏繞盤旋在他的全身。

兒時的陰翳太過深刻,仍舊偶有困擾。

換作往常,他必須要躺在**,緩上好一會兒,方才能回過神。

然而這次並不一樣,醒來便看到麵前安睡的男人離自己很近,睡著時是醒著從未有過的乖巧,讓噩夢過後心悸的周椋瞬間靜下心來。

許灼的眼睫顫了顫,眼皮掀開眨了兩下,迷蒙之間似感受到本來睡覺的周椋忽然驚醒。

該是又做噩夢了。

幾乎是下意識,許灼伸手挽過周椋的脖子,把他摟到自己的臂彎,安撫地拍著他的背。

周椋的瞳孔晃了晃,任他動作。

拍著拍著,睡眼朦朧的許灼忽然猶如遭受當頭一棒,雙眸驀地睜大。

意識到他剛才這一係列動作是不是太連貫了?

靠!就說不能睡在一起,沒睡醒的時候他哪知道什麽隱藏心意,根本就全憑著心意做事。

手上的動作還不敢停,這時候要是停下來尷尬的就是兩個人。

他隻好又拍了一陣,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翻身,把摟著他的手放開,睡得稀裏糊塗地樣子轉過身背對著周椋,繼續睡。

應該沒露餡吧?

好歹也是專業學表演多年。

窗外轟鳴的雷聲和他此時的心境別無二致。

周椋再無睡意,盯了會兒許灼的後腦勺,給他掖了掖被角,自個兒坐起,半靠床頭。

許灼又賴了會兒,方才裝作悠悠轉醒,杵直手臂伸懶腰,拳頭直接給蹭到周椋的肩頭。

“早,好巧?你也醒了。”許灼打著哈欠道,很是意外的樣子。

心裏暗罵,這是什麽糟糕的打招呼用語。

周椋本來在看平板,“我吵醒你了?”

許灼搖搖頭,一巴掌拍開床頭燈,“我睡覺沒做什麽奇怪的舉動吧?別放在心上,我太累的時候連夢遊都有可能發生,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周椋隻是看著他,沒說話。

許灼被盯得心裏發慌,忙扯開話題,晃眼間瞥到他平板亮著的個人簡曆,微微一怔:

“這位李導,我知道,以前讀書的時候看過他的片兒。我記得是部入圍了戛納的家庭情節劇,風格屬於那種寫實中帶些詩意,印象挺深刻。”

周椋頷首,“不過他後來沒遇到什麽好劇本,之後的作品除了風格的延續,沒有出圈,也乏善可陳。”

聽出他言語中有對李導風格的嘉許,許灼說:

“這兩天我也瀏覽了不少應募導演的簡曆,其中不少導演有院線作品的經曆,但我對比了下風格,感覺李導還是最合適的人選,既不跳脫現實主義創作的準則,又不拋開藝術追求。”

二人對視一眼,雙方的審美高度契合。

周椋:“那我要工作室的同事和他約時間。”

雷聲越發肆意,但雨偏偏下不來,天色越發陰沉。

這種天氣最適合賴床,許灼絲毫沒有起床的意思,周椋則聆聽著窗外呼呼直響的風聲,有些微微出神。

許灼百無聊賴地問:“在想什麽?”

周椋說:“覺不覺得今天的天氣,特別像《盲點》裏的一場戲。”

他一點,許灼就想通他所說的是哪場戲——

畫家因為從小被信任朋友騙過的經曆,有非常嚴重乃至病態的社交恐懼症。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家人,更害怕和陌生人接觸,尤其不能看到對方的眼睛。

可是天意弄人,他最拿手的便是畫人物。

這些年,他在自己所住的獨棟別墅裏,開辟了類似警局審訊室的空間,隔著一塊單麵透視的玻璃,讓請來的模特坐在明室,而他在暗室,用這樣的方式進行繪畫。

然而在月前,畫家忽然一筆都創作不出來了,這樣的創作方式遇到了瓶頸期,要想突破,他必須走出那間暗室。

管家為他找來了一位年輕盲人。

那是整個劇本大致過半的一處情節,同樣是個暴雨陰沉的早晨,時值盲人受雇畫家已經有一個月左右。

盲人一手要拄著拐杖,一手拿傘,半邊身上濕透。

畫家命管家找一套新衣為盲人換上。

盲人以為畫家隨管家出去了,便開始脫衣,殊不知走到門口的畫家卻停下腳步,無聲地看著盲人寬衣的動作。

在盲人正欲褪下**之時,畫家出聲:“你可願做我的裸模?”

……

許灼之所以對這場戲記憶深刻,因為這是本片第一個大尺度的戲份,也是兩位男主情感激變的開始。

偏偏此時,周椋輕啟嘴唇,“既然馬上就要見導演,我們不如先試試戲?”

許灼咽了下口水:“這場戲?”

周椋看見許灼臉上的遲疑,“怕了?那就……”

“什麽了?怕什麽?我的人生字典裏就沒有這個字!”許灼的性格從來經不起激將,當即一躍下床,拽著周椋去洗漱。

從洗手間出來後,立馬從包裏翻找出劇本,“第235頁。”

然後開始速記台詞。

周椋也翻出電子劇本,一行行地看下去。

這場戲台詞並不多,都是兩位主角間情緒的較量。

那邊的周椋,從配飾收納盒裏,拿出了個無鏡片的金絲邊眼睛,並換上了身休閑的白襯衣,領口故意留兩顆扣未係。

瞬間浮上斯文敗類的禁欲氣質。

許灼險些挪不開眼,他強迫自己看回劇本,沒關係,等會演戲的時候,他得閉上眼,看不見看不見。

沒過兩秒,他的眼睛又控製不住往那邊瞥。

周椋也看了過來,眼底逐漸燃起疏離之感,偶爾躲閃,逐漸進入「社會恐懼症」的人設。

這和周椋往日裏的淡漠完全不一樣,現實的他內心強大到拒人於千裏,如今進入角色的他是骨子裏的傷害帶來的厭世。

許灼很是欣賞周椋這快速入戲的狀態。

周椋說:“眼神閃躲是和劉振東取經的。”

許灼想來也是,劉振東有些輕微社恐,也是常常這樣望著空氣和人說話。

“你穿衣服的話,我會出戲。”周椋掃了眼他身上的睡衣。

許灼心想,不過是試戲,需要那麽精準麽。

就聽到周椋繼續道:“不用脫太多,脫個上衣就行。”

就憑他這嫌棄怕辣眼睛的語氣,許灼哼笑一聲,不光把衣服脫了,褲子也脫了,“嗬,做戲要做全套。”

原劇本這裏盲人該是□□,隻在關鍵部位放置一塊手帕。

許灼沒□□,在胯部擱了條白色的毛巾,一屁股坐到板凳上。

一副你隨便來的樣子。

心裏實則安慰自己,遊泳泡溫泉的時候也就穿這麽點,沒事沒事。

周椋垂眸,眼角微挑,再抬眸時恢複正常。

“你最近少健身些,身上的肌肉要流掉。”

許灼低頭看了眼腹部,歎了口氣,劇本裏盲人是精瘦的形象。

再見了我的肌肉弟弟們,後會有期。

周椋拉開衣櫃門,“說個你喜歡的顏色。”

許灼隨口念了個:“黑色吧。”

周椋便從衣架裏抽出了三根款式類似的黑色領帶,朝許灼走近。

劇本裏,畫家提出三倍薪酬的**,急於給父親治腿傷的盲人便答應做裸模的要求。

畫家抽走了盲人為了遮擋視神經萎縮而成為灰瞳的墨鏡。

以最赤誠的方式相待。

周椋卻一把拽過許灼,用領帶圍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的額頭抵著自己的腹部,在其腦勺後麵打了個結。

許灼陷入一片黑暗,但其他感官相應清晰數倍。

他感到手被周椋牽了起來,還未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就被周椋拉到椅背後。接著,他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絲質的布品——領帶纏繞,緊栓在椅柱上。

周椋如法炮製給他栓另一隻手。

許灼嘴唇翕動,“這好像不是劇本裏的情節設置……”

“我喜歡你。”

周椋忽然在他耳邊低聲道出這四個字。

許灼猛然噤聲,心跳如鼓。

視線的阻擋令這句話那樣的不真實,又令聽力過於清晰。

周椋繼續說:“我已經開始喜歡你,想把你永遠留在我這裏,何止是綁住你。”

許灼這才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原來,周椋在說畫家的心境,是在輔助他入戲。

畫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注意盲人的呢。

他們一直是普通的雇主與受雇人的關係。

在這一個月的相處中,多數時候是盲人在說話,問這樣坐著行不行?腿酸了可以換個姿勢嗎?抱歉,我可以去趟洗手間嗎?

畫家鮮少主動去溝通,卻無時無刻不在觀察。

盲人的眼睛看不見,但畫家的眼裏隻有盲人。

半月後的有一天,盲人帶來了一隻麻雀,說是自己在家門口的草叢撿的,那天,畫室內充斥著嘰嘰喳喳的聲音,鬧個不停。

後一天,他又帶來了一串被鳥咬食過的葡萄,和畫家吐槽自家門前的喜鵲來偷吃,沒剩幾顆了,一起分食了吧。

他帶了許許多多平價的小玩意兒,有巷口的桂花糕,有捏成葫蘆娃的小糖人,還有買一板酸奶送的倆塑料杯,說一個人用不上這麽多,要分給他一個。

然後忽地有一天,畫家忽然意識到,他帶這些不起眼的東西,是為了給他看,是在主動分享外麵的世界。

多麽可笑,自身殘疾,卻還在關心別人,卻又如此讓他掛心。

就這樣,許灼的雙手也失去自由。

卻無法反駁,腦海中此時自己身體呈現的藝術效果,比原本呆坐在板凳上要更具禁忌的美感。

“開始吧。”他說。

周椋拿起平板充當畫板,半靠在桌沿,時不時抬眸在許灼皮膚的肌理上停留。

按照劇情,此時盲人的手機會響起語音播報:“尾號4335的電話號碼給您發送了一條語音:今晚要不要見一麵?在我樓下的咖啡館。”

是秀氣的女音。

畫家的目光一凝,語氣有些硬:“女友?”

盲人搖頭,唇角微彎:“是盲人學校老師介紹的女孩子,和我先天性的毛病不一樣,她是後天看不見的,還在接觸中。我爸說,成家立業是大事,難走的路有人一起就不會那麽孤單了。”

畫家手裏的畫筆刷頭因過於用力而劈了叉,“你喜歡她?”

盲人擰起眉心,想了想,最後歐頗為失落的樣子,“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畫家放下畫板和筆,朝盲人走去,用力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麵向著自己:“那,我教你?”

盲人頓了下,語氣慌亂,“您、您繼續畫吧,別管我了。”

畫家拿起桌上洗淨的櫻桃……房間內沒有櫻桃,隻有昨夜許灼未吃完的草莓。周椋挑了一顆小的,放到許灼的鎖骨處。

許灼被草莓的涼意凍得一抖。

周椋用力扯過許灼的椅子,讓其靠在床邊,自己則坐在床沿,從背後環住了許灼的肩。

附身,親吻草莓。

咬走這顆甜果時,舌尖輕觸許灼鎖骨輕薄的肌膚。

許灼猶如觸電般渾身一僵,下意識地夾住腿。

“你怎麽……”

雖說原劇本確實是如此寫的,但這是在試戲,他沒想到周椋當真做到那一步。

畫家用指腹抹過他鎖骨處的唾沫,“我的模特要動人,才能創作出動人的畫。 ”

許灼的心跳漏掉一拍,如果劇情繼續真實地走下去,下一步,畫家會用巧舌充當蘸滿顏料的濕潤畫筆,在他身上遊走。

他能感受到周椋靠得更近了,炙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

下一瞬,周椋吮住他的耳垂。

許灼被縛住的手幾乎是同一時間握緊。

周椋的舌尖在他的耳垂輕輕畫圈,挑逗纏綿。

許灼說過,耳朵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加之眼睛也看不見,耳朵的刺激瞬間放大數倍。

他的腹部開始灼熱。

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周椋這是在幹什麽?不是按劇本麽。

許灼想要出聲問他,張開嘴的時候恰逢周椋舌頭掠過一下,他發出的聲音就像在呻吟,趕緊把嘴巴閉上。

周椋猶在戲中。

他伏在許灼的耳邊,“你呢,對我什麽感覺?”

許灼用指甲掐著掌心的肉,竭力讓自己找回點神智,“我隻是覺得我們很像,都失去了觀察世界的能力和眼睛。”

畫家吻過他的耳朵,“不,你喜歡我。”

許灼方寸大亂:“我、我隻是喜歡和你待在一起而已,你不會像別人一樣用一樣的方式對待我。”

畫家說:“許灼,你眼盲,可你的心更盲。”

許灼剛欲接台詞,忙指出:“你稱呼用錯了。”

周椋默了兩秒,方才道:“是麽。”

許灼繼續演戲,盲人因為羞惱,紅暈從脖子彌漫到胸口,“還畫嗎……”

畫家反問:“畫畫,還是畫你?”

盲人從未和人有過這樣的近距離接觸,心底滿是歡愉,他的腳趾用力地抓著鞋底,“可以都畫嗎?”

許灼特別喜歡下一句台詞,畫家會抓住他的頭發,“如果你能看見,你臉上才是真的喜歡。”

周椋卻從後麵單手攬住他的前胸,作依偎狀:

“如果你能看見,我臉上的畫作,名為喜歡。”

許灼愣住,一時竟分不清是戲還是現實。

一場戲終,周椋沒有立刻放開手,而是保持著親昵的姿勢。

最後是許灼哈哈大笑兩聲,“台詞改得挺好,差點給我都說感動了,回頭和彭瀟陽建議,這句就這麽改!”

周椋收回手臂。

許灼轉了轉手花,“快給我鬆開,手麻了。”

周椋沉默著給他鬆綁。

他迫不及待地拔下眼前的領帶。

這時,敲開門聲忽然響起。

“我靠——”

嚇得許灼一個鯉魚打挺蹲到椅子上,試圖用屈膝擋住沒穿多少布料的全身。

肩膀被周椋摁住,示意他去看看。

周椋把他的手上的領帶解綁後,快步行到門口,確認房門已從內部反鎖,“哪位?”

門外傳來工作人員的抱歉聲,“雨越下越大了,來提醒周老師許老師記得將窗戶關緊,避免雨水淋濕家具造成損失。”

“知道了。”

確認工作人員的腳步聲遠去,周椋方才轉身。

此時許灼已經從**扒拉來了上衣,正往上身套,無意間從鏡中看到自己兩頰和耳朵紅得像顆煮熟的西紅柿。

這裏麵1分演技,9分都是真的。

但他得打腫臉充胖子,“怎麽樣,我的戲好吧?你戲接得了麽。”

周椋玩味地看著他。

許灼昂首挺胸,嘴上半分不讓,“你親熱戲再好好練練,幹巴巴的,怎麽還叫錯名字?要不是我害羞的演技素來精湛,這場戲可就垮了。”

周椋的目光下移,“嗯,非常精湛,小帳篷都惟妙惟肖。”

許灼的嘴角一滯,順著他的目光向下一看,頓時五雷轟頂。

操起**的一堆衣服,許灼衝進了洗手間,把門重重地摔在周椋麵前。

周椋聽著裏麵的水聲,若有所思。

許灼衝了個涼水澡,在花灑下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凍得打寒顫,才讓身體的異常燥熱消散。

在心裏打好自認為無懈可擊的草稿,許灼一把拉開洗手間的門,裝作滿臉無所謂地擦頭發,“那什麽周椋,男人的青春期,你懂的,早晨偶爾會不受控製……”

周椋穩坐在沙發上,抬眸看他,“那你青春期來得挺遲。”

許灼不樂意地把毛巾朝他的方向甩,“你這是在說我老?有沒有搞錯,你還比我大三個月好嗎!”

手裏的動作忽然一頓,許灼看著桌上擺好的意麵早餐,瞬間咽了下口水,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坐了過去。

周椋拉過另一把椅子和他並排坐。

他也還沒吃,一直在等許灼出來一起進食。

黑椒意麵上還有半個溏心蛋,許灼就愛吃這種流心的雞蛋,率先將其塞進嘴裏。周椋見到,便把自己的碗裏的另外半個也給了他。

許灼受寵若驚地看著他,這蛋裏該不會被他吐口水了吧。

果然周椋不會做好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青春期,多補補。”

許灼恨恨把這半個蛋也大口吃了。

他餘光瞥見周椋放在桌上的手機暫停的界麵,圖像裏的人物是自己,手抱著一個食品盒。

“啊我想起來了,我代言的黑芝麻丸廣告今天播……”說著他拿過周椋的手機,把進度條滑到最前,把這四十秒的廣告重新放了遍。

他邊看邊傻笑,“周椋,我好上相喔,有點帥。”

周椋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低頭吃意麵的時候,唇角微揚了下。

視頻播完,許灼便順手把界麵向下滑,打開評論——

【啊啊啊想做火火手裏的黑芝麻丸!!】

【官網已經斷貨了!!隻搶到了第二批預售,要等半個月5555555】

【斯哈斯哈家人們,我開啟了新食譜,這黑芝麻丸捏碎了拌酸奶吃絕絕子!】

【火火的代言必須一把子支持住!大家一起做秀發飄逸的女孩紙!!】

……

許灼點進商品鏈接,確實火爆,進度條轉了一會兒方才進去,甚至已經拍到了第三批一個月後發貨的預售鏈接。

他心裏一鬆,好在沒辜負品牌方的信賴。

用勺子卷了一大口麵塞嘴裏,許灼把手機還給周椋,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機。

下意識地翻開《心動請響鈴》熱播平台的APP,點開投票專欄。

有一陣子沒關注投票情況了。

最先看的是周椋的排名,97票,依舊遙遙領先。

邢雪彗95票;

劉振東90票;

左遙88票;

張米朵85票;

許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後的數字,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向周椋,“這軟件別是出什麽問題了吧?!”

周椋每天都在關注許灼的票數,對此並不意外,“有什麽問題?有點出息,75票就把你嚇成這樣。”

許灼又憨笑起來,“75啊!!真的是75?!我上次看的時候才隻有65誒,一下子升了10票,嘿嘿嘿。”

激動得手裏的筷子都沒拿穩,掉在衣服上,蹭了排油漬。

周椋無奈,抽了張紙巾,默默給他擦衣服。

許灼的注意力仍在屏幕上,語氣轉為驚詫,“誒?我竟然不是最後一名了?”

曹墨降至75票,和他並列最後一名。

許灼回憶了下,他沒記錯的話,上次曹墨明明有80票來著。

周椋擦完衣服,又幫他擦筷子,放回碗邊,“曹墨就學曆造假的事情於今早在微博道歉了。”

許灼終於想起這茬,邊吃邊打開微博,搜索曹墨的賬號。

吃了兩口他恍然察覺到有什麽不對,低頭瞅了眼手中的筷子,好像剛才掉了來著?

但沒有多想,因為曹墨的道歉博吸引過了他的注意力。

視頻裏的曹墨兩眼又紅又腫,開局什麽話也沒說,朝鏡頭鞠了三個深躬。

說話時先深吸了口氣,看上去是在忍住哭意。

出聲時鼻音很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喜歡我支持我的粉絲和網友們,我辜負了你們對我的信任,做了不誠實的事情,犯了不該有的錯誤。”

許灼挑眉,畢竟學曆這事黑的也說不成白的,算他沒愚蠢到繼續撒謊。

曹墨控製不住般眼淚狂撒,“實際上我並未就讀那所外國的大學,隻是在大二的時候參與過學校一個出國交流的一周活動,去那所大學上過幾天的課程,所有照片也是那個時候照的。對不起,我因為對自己出生、學曆的自卑,撒了很過分的謊言。

小的時候,我的媽媽在夜市擺攤賣發卡,我躲在攤車裏做作業,看到媽媽褲縫上的脫掉的線頭時,我就發誓,未來一定要出人頭地。在嚐到一些娛樂圈的甜頭後,我就迷失了本心,犯下了虛榮的大錯,我很後悔,希望大家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痛改前非。”

要不是許灼對曹墨的家境有一定了解,差點也要被他這演戲時憋不出來凹人設時影帝級別的演技給唬住了。

曹墨家確實不是什麽富二代,但也不是他口中「賣慘」這般貧苦,雖然知道得也不是特別清楚,但至少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基本生活還是有保障的那類。

所以富家子弟的人設落敗了,現在又要營造奮鬥上進人設?

許灼點開評論區,大致看了看,冷笑了聲,雖然其中不乏一看就是水軍的評論,但仍有不少網友眼睛雪亮,品評毒辣:

【誰讀書不苦啊,誰家裏的錢是天上大風刮下來的?大家都是那麽多年讀書熬過來的,都像你這樣做事大家都不用參加高考了!】

【我就神煩這些哭窮的人啊】

【大家少說兩句,誰還沒有個犯錯的時候?我看他態度挺誠懇的】

【已閱,所以你吃了假學曆的紅利準備怎麽吐出來?】

【現在想起你那些中英文夾帶的話我就滿腦子油膩,救命】

【我要趕緊去看看許灼的廣告洗眼睛】

【帶我一個,幸好他們組合崩了,之前還惋惜曹墨,現在臉腫得好高,趕緊買幾盒黑芝麻丸表達我的歉意】

【哥哥,做錯了事認真改過就好了,我們永遠和你站在一起!】

【就這人品,還妄想和邢雪彗、張米朵談戀愛?美女子們快逃!!】

……

看多了倒胃口,許灼把手機關上,專心吃飯。

飯是周椋做的半成品,許灼便搶著洗碗。

他端著兩人的盤子下樓時,無意間掃過庭院的方向。

下了小一陣的雨暫時歇了,天依舊陰沉。

意外的是曹墨從公司已經回到別墅,此時正站在院子的長椅邊,和顧新一交談。

從顧新一嚴肅的表情看過去,能猜到他的語氣並不好,素來性格溫和的顧新一,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神色出現。曹墨也是一臉的慚愧,低著頭,不住地道歉。

節目錄製兩周,負麵新聞寥寥無幾,但曹墨已經是第二次做醜聞主角了,節目組的壓力可想而知。

許灼麵無表情地收回目光,繼續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