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洋房的二樓陽台, 鄒導叼了根剛點燃的煙,雙手杵在欄杆上,一臉愜意地看著沿途避雨的人群。

他最是喜歡這樣的暴雨天氣。

享受地站在寬敞的別墅裏,觀看眾生百態。

賣瓜果的小販逆著風, 站起來奮力踩踏板, 瓜果滾落一地;接小孩放學的家長, 一邊要抱著小孩, 一邊還要顧著被風吹彎的傘,小孩害怕得在她懷裏哇哇大哭;交警於雨中指揮擁堵的車輛, 眼睛都被雨水衝得睜不開,沿途汽車的雨刮器瘋狂地來回刮擦……

據說一公裏以外有個平房區,在堤的邊上。隱約好像還聽到了消防兵的警笛, 怕別是又帶著沙袋去防範雨水過量的洪水了。

這天可勁地造吧, 下破了都與他無關,水再大也漫不過洋房區所在的高地。

他人越疾苦, 顯得他的人生越成功。他就像一個看客,用力地吸了口煙。

在繚繞地眼圈中, 他忽然看到樓下報刊亭處,兩道相視正在說話的身影。

他一眼認出了個頭稍矮的那位,正是剛從家裏離開不久給自己添堵的許灼。他下意識地嗤笑一聲,沒想到今天來的這倆人有點硬氣,本子捏得死死的半點沒有鬆動的意思。

優秀的編劇他見多了,固執己見的編劇他也見多了,他始終認為電影這樣的商品是錢堆出來的,這群空談理想的人絕對會被市場淘汰, 遲早的事。

就讓他們去拍吧, 到時候票房數據自然會教他們做人。

他的視線輕蔑一瞟, 無意間掃到和許灼對話的那人,目光驀地一凝,緊接著心頭狂跳起來,當即把屋內的老婆叫來。

程製片循聲走了出來,看向他所指的那人,仔細辨認了下,跟著頗為意外,沒想到周椋竟然會來接這沒名氣的小偶像。

她遲疑道:“他們關係這麽要好?”

好到這樣狂風暴雨的天氣,周椋竟然親自來接許灼。

鄒導一根煙燃盡,“娛樂圈哪有什麽真友情,他們倆不是在拍綜藝嗎?指不定隱藏攝像機正擺在哪兒,都是作秀。”

或許是他們二人的目光太灼熱,周椋心有所感地抬頭,看了過來。

二人頓時身形一頓,正想著該作何反應的時候,周椋朝他們禮貌地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一旁的許灼則倔強地埋著頭,一點也眼神也不給到這邊。

程製片和鄒導當即微笑招手回應,過往他們並沒有什麽機會接觸這位新晉的視帝,但對其圈內的地位了然於心,是上趕著結交也不為過的人物。

鄒導隨手將煙蒂一扔,言語帶著孤傲,“我剛說什麽來著?他們就一表麵關係……”

話還沒說完,他便被程製片拉著轉身進屋,直奔下樓。

見程製片抽走門口的傘,要出門的樣子,鄒導瞬間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要和周椋去當麵熱絡一番。

也是,說不定混個臉熟,未來也更好說話。

他連忙理了理衣衫,生怕周椋和許灼走了,和程製片手忙腳亂地來到門口的報刊亭,褲腳都濕了大半也渾不在意。

看到這觸黴頭的二位,許灼的心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偏偏他們衝周椋伸出手的時候,周椋這叛徒竟然還回握了,喜得那兩人,尤其是鄒導,眼紋都笑到太陽穴了。

許灼攥緊拳頭。

“周老師,久仰久仰,一直很喜歡您的作品,期待和您合作,沒想到今日有緣一見。”程製片此時的笑容比剛才接待許彭二人的時候,要真誠不少。

鄒導上來就介紹自己之前拍過的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電影,在獲得周椋「有所耳聞」的評價時,鄒導的笑容更甚,覺得自己的底氣更足了些,“您看我們要不互換一個聯係方式?”

周椋並未接話,鄒導舉著手機的動作尷尬了一瞬。

程製片暗地裏捏了把鄒導,心道這人慣不會談合作,哪有上來就要人家聯係方式的道理,忙賠著笑臉轉移話題:“周老師您這是在和許灼拍綜藝呢吧?我剛還在和他聊起這個。”

自他們二人出現後,周椋壓根不看許灼,接收不到許灼眼底的暗示,許灼心底的氣憤更甚。

周椋抓過身邊想走的許灼,對另外二人道:“他說今天來談工作,原來是和二位。他手頭的那個本子我也了解過,非常感興趣,正求著許灼賞臉給個對手戲的機會,他還沒答應我。”

本來在悄悄掙紮的許灼,此時身形一震。

程製片和鄒導也是不敢置信地對視一眼,後者的心莫名虛了起來,這誰能想到,周椋也會參與這個項目。

想到剛才的不歡而散,程製片心底燃起強烈的懊惱情緒,想盡辦法補救,“這項目我們還在談,真的是非常優秀的一個本子,周老師你要是能和許灼一起出演,絕對的錦上添花……”

周椋的指尖撓了撓許灼的手心,眼睛仍舊看著程製片,“現在看來,製片人如果是您的話,我也放心了。”

程製片心道這是有戲,笑容開大, “要不您二位去我們屋裏坐坐,這雨一時半會人也停不了的樣子,我們慢慢聊……”

“可以,”周椋身形卻沒動,“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他要是每條件,程鄒二人倒覺稀奇了。周椋有講條件的資本,程製片和鄒導應和道:

“好說,什麽都好說……”

周椋道:“導演對一部影片也非常重要,文藝片用鄒導這種導演不太合適,關鍵是鄒導要是能力特別優秀的話倒也算了,又不是很知名,我這邊也認識不少有檔期的名導,程製片你慎重考慮一下。”

許灼覺得這話過於耳熟,鄒導更耳熟,這是他剛才評價許灼時說的話,這周椋竟然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鄒導的表情瞬間都氣黑了,“你——”

關鍵是,程製片猶豫地看了眼鄒導,令其越發憤怒,他老婆竟然在認真考慮把自己換掉的提議。

不待程製片給出回應,周椋拉著許灼,轉頭就往路邊停著的汽車走去。

身後傳來鄒導和程製片的爭執,程製片擺脫他,來不及打傘,往周椋手裏塞名片。

看到周椋捏住了,程製片心頭一鬆,以為還有得商量,不想周椋看也不看,順手扔進了路邊雨水激進的臭水溝。

程製片這才意會到周椋的戲弄之意,張嘴半點禮貌全無,但那些汙穢的話,許灼一個字都未聽見,周椋將其隔絕在車門外,踩了腳油門便離開了。

還掉頭回來,呲了他們一身地上的髒雨水。

許灼先是懵的,僵硬地轉頭看向正單手開車的周椋,原本以為他真對那二人頗具欣賞的意味,心裏給周椋海揍了一頓。

現下周椋還是那副淡漠的神色,許灼卻毫無製止力地在心底罵了句太他嗎的帥了。

他總算反應過來,解氣地拍大腿,笑出了聲,“爽死我了,艸!”

周椋的唇角微不可察彎了下。

“謝了啊,替我解圍,我現在一想到他們兩個那吃屎的表情,興奮得恨不得下車跳段廣播體操!哈哈哈……”許灼振奮地揮臂。

周椋看他身上的衣服濕得皺巴巴,開大了車內的暖氣。

許灼繼續念叨:“雖然你說的都是假的,但還是替我出了那口惡氣……”

“誰說是假的?”汽車前方遇到紅燈,周椋踩了刹車,問道。

許灼怔了怔,“你說要求著我演對手戲……”

周椋看向他,“那我現在求,請問這位《盲點》的主創,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在片中飾演你的愛人。”

或許是這車內升溫太迅速,許灼竟然沒骨氣地心跳加速了下,人家明明說的是劇情。

愛人。

許灼有點喜歡聽這個詞。

周椋若是能來參加這個項目……是他和彭瀟陽之前想都不敢想象的配置。

他還保持著一絲理智,“可我們這個項目還很不成熟,還在初期,劇本你是不是還沒看過……”

“聽你在別墅的時候念過幾段,台詞很吸引人,剛才也聽你說了個大概,確實值得一試。”

許灼撓著胸前的安全帶,“可是,我們這個項目的啟動資金很少,暫時還不能承諾給你很多錢……”

周椋的手指敲打著方向盤,“我不缺錢。”

許灼心道有錢真好隨時可以裝逼,“你不擔心麽,我會不會拉底你的咖位……”

“不會。”

周椋回答得太幹脆,許灼愣了下,看向他。

他輕咳了聲,“最多拖下我的後腿。”

許灼哼笑一聲,習慣性地拿手比槍,對著他的太陽穴,剛要啟唇發出「砰」的聲音。

“我在開車。”周椋說。

許灼心想我知道啊,“所以呢。”

周椋:“沒法閉眼假裝被你打中。”

許灼:“噢。”

他看向窗外,忍不住偷笑,還不忘拿喬,“要等我和編劇商量一下,才能答複你。”

周椋:“好的老板。”

汽車平穩地行駛了一段路,雨勢減小。

“所以呢。”周椋忽然冒出了這句,還學著許灼剛才的語氣。

許灼懶洋洋地躺在座椅上,衣服也烘幹得差不多了,“什麽所以呢。”

周椋:“就嘴裏說謝我,沒有一點表示?”

許灼挑挑眉,“表示不表示的,是不是太見外了,況且,我一句謝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汽車正慢速行駛在靠近別墅的小道上,周椋一踩刹車,“下去。”

許灼的屁股黏在板凳上似的,“好吧好吧,想要什麽賞賜,小椋子你直說。”

周椋便說得十分直接,“以後晚上都和我睡一張床。”

許灼驚得嘴巴微張,“你、我,一起睡?”

他咽了下口水。

周椋瞧他那紅撲撲的臉,無語地敲了下他的腦袋,“想什麽在?是穿衣服的睡。”

許灼大著舌頭,“哦,這樣啊,怎麽著,爺身上香一些?非要挨著爺睡。”

不想周椋聲音低磁地道,“嗯,和你睡覺很舒服。”

許灼徹底不好了,要不是周椋再次啟動了汽車,他恨不得下去淋雨跑兩圈才好。

冥冥之中,許灼又感覺有哪裏不一樣了,按照以往,周椋是一定會懟回來的,今天卻……

瞧瞧這家夥說的都是些什麽混賬話!

但許灼的腦海裏,恍然又想起這些時日,周椋頻頻被噩夢驚醒的樣子,昨晚和自己一起睡的時候,似乎相對安穩。

於是許灼麵無表情地道:“行,那我晚上就意思意思一下吧。”

周椋被他這句「意思意思」逗樂,“聽上去很勉強,你要是想不穿衣服的睡也行。”

許灼咬牙:“開你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