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紅掉了,周椋下意識挪開眼罩去找,和瞪大眼睛不知所措撞過來的許灼來了個直直對視。

周椋左腳靈活一旋,閃身躲開。

許灼擦著他的下巴而過,往邊上一個趔趄,蹬了兩步,扶著牆才站穩。

好險好險。

許灼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點就親到嘴了。

他回過頭吐槽,“喂,我說你是誠心的是吧……”

卻見周椋眉頭緊鎖,拿指腹用力地擦著下巴。

許灼:我靠?

這滿臉的嫌棄是個什麽意思?

許灼不甘示弱地拿手背拚命揉嘴唇,就你下巴金貴,就你有下巴。

要不是意外,誰願意挨你。

嘁。

周椋凝視他片刻,轉身直接穿過正在哄堂大笑的人群,走出了房間。

本就是喜慶鬧鬧,勉強算他們遊戲過關。

歡歡喜喜地給女方父母遞完茶水後,在大家的歡送祝福中,徐子立背著愛人穩穩下樓。

許灼拿著濕紙巾,胡亂擦拭臉上的口紅印,跟著來到了一樓。

消失了有一會兒的周椋此時站在自己的車邊,指腹捏著一根快要燃盡的香煙,鬢角的黑發有些濕,發根耷拉著沒有來那麽立挺。

許灼心裏冷笑,是有多嫌棄,竟然還洗臉了。

周椋見他和小卷來了,滅了手裏的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順便進了駕駛座,發動汽車。

小卷自覺朝他的車走去。

許灼拔腿快走兩步,超過小卷,鑽進汽車後座。

小卷摸了摸後腦勺,奇怪又不敢多問,隻能和氣地坐進副駕駛。

許灼拍了拍駕駛座的靠背,“勞駕,司機師傅開車吧。”

說完,他雙手環胸,閉目養神。

車裏的空氣靜默了會兒,汽車才隨著車隊起步。

三十分鍾後,到達酒店宴會廳,新人將在此舉辦婚禮。

男女雙方的親朋好友都匯聚於此,許灼忙得腳不沾地,尤其要幫忙招呼高中那幫同學。

他們曾經就讀於B市的一所私立高中,學校的學生基本都是本市政商的顯貴後代,有幾位家裏聯姻了,甚至還有一對是推著嬰兒車來的。

高中畢業後,同學們大多都出國深造了,許灼按部就班地參加高考,和他們也是許久沒聯係,很多話聊。

當初他就人緣不錯,同學們也知道社交的規矩,沒特意關心他近況來掃興。

周椋自然也分到高中同學這一桌,除了落座的時候和身邊人點頭算作問好外,並不主動攀談。

有幾位家裏和娛樂產業掛鉤的同學,摩挲著酒杯,暗暗關注著他的方向,見他神情冷淡並沒有閑聊的意思,便識趣地作罷。

但總有厚著臉皮的,何超就是其中一位。

他高中時候瘦得像猴子一樣的身板,此時跟吹了氣似的浮腫,發際線後移不少,頭發抹得油光水滑穿著十分商務,和周椋身邊的同學換了個位置,笑得熟絡:

“周同學,還記得我吧?我是何超啊,就是以前和你……”

他絞盡腦汁想了下,以前和周椋打交道真不多,“就坐你前麵的前麵的前麵的左邊的那個。”

周椋拿起茶杯,送至嘴邊,隱下眼底的晦暗,“嗯。”

何超沒想到他竟然還對自己有印象,麵上一喜,忙遞名片,“我目前在一家果汁飲品的公司做宣發,我們公司很出名的你一定也聽說過,受眾年輕化一直想找你做我們品牌的形象代言人,可惜一直聯係不上,今天重逢就是緣分,你看能不能給我一個電話號碼,合作不成的話也能維持下同學情誼,你看怎麽樣?”

“商務一直是我經紀人在談。”

何超的麵色僵了下,但很快拾起笑臉,“行啊,那把你經紀人聯係方式給我一個吧?”

周椋的語氣平平,“網上有郵箱。”

何超尷尬起來,還想再爭取一下,但周圍的同學都看了過來,許灼也朝他們走來,何超一下子噤聲了。

許灼毫無表情地掃了何超一眼,沒作停留,到新郎那邊繼續幫忙去了。

何超咬牙,含糊兩句,將名片擱在周椋的手邊,起身回到原來的座位。

周椋神色玩味地把玩著名片,他印象裏,許灼跟何超的關係還行,高中的時候還經常一起打籃球。

但他剛才沒看錯的話,所有同學裏,許灼和誰都客套了兩句,除了這個何超,看來兩人好像有什麽過節。

婚禮正式開始。

按照流程本該是新娘挽著父親的手入場,可是音響出來的卻是節奏感強烈的電音,宴廳大門打開,新娘安文華穿著嬌美的一字領婚紗出現,手裏拿著話筒,俏皮地衝賓客招了招手。

許灼愣了愣,發現徐子立也是一臉的意外,而身邊的小卷更是驚訝地捂住嘴巴。

新娘一手拉起裙擺,一手將話筒送在嘴邊,跟上背景音樂搖晃著肩膀:“霓虹下你的影子那麽美,我感覺我的心在動……”

她素來是安靜的性子,從不善於表現自己,這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勇敢的事,唱著表達心跡的搖滾歌詞,害羞臉紅地走向她愛的人。

終點的徐子立早已熱淚盈眶。

許灼和徐子立做了近十年的好兄弟,也是看著他們愛情萌芽開始的,終成眷屬令他也感動不已,由衷地開心,眼底也有些泛紅。

忽覺一道目光炙熱地打在自己的側顏。

許灼循著看去,當所有賓客都在看兩位新人的時候,周椋正複雜地看著他,眼底的情緒莫名湧動。

隻一秒,許灼就把眼睛瞥開。

不願意承認的是,剛才伴郎遊戲的時候,周椋躲的那一下,令他有些受傷。他是什麽瘟疫病毒麽,躲那麽快。

現在還盯著自己看,看什麽看,不準看。

越想越不甘,許灼決定看回去,再轉頭朝周椋那個方向望去的時候,周椋卻已經沒有再看他了。

許灼悶悶吐氣。

什麽啊,就看了那麽一小會兒。

小卷不怎麽喝酒,於是許灼就成了幫徐子立擋酒的頭號人物,一杯杯下肚,許灼的臉頰逐漸浮起兩團紅暈。

一桌桌敬酒,終於來到高中同學這一桌,許灼下意識看向某個方位,隻是那個座位已經空了,隻餘一張名片落在桌上沒拿。

徐子立發現他的目光,問向其他同學,“周椋呢?”

“說是喝了兩口酒,頭有些暈,回房間休息了。”

這家酒店被徐家整個包下,供參加完宴會後的賓客休息,還特意從意大利請來樂團,晚上將舉辦音樂會供大家觀賞。

徐子立看到許灼喝得兩眼都有些迷離了,“要不你也去休息休息,我找我表哥來替一下。”

“不去,我今天高興,我樂意。”

許灼擺擺手,繼續往嘴裏送酒。

……

兩小時後。

小卷攙著雙腳打顫的許灼,進了客房的電梯,“叔你能行麽,天大的事也等你先去睡一覺起來再說吧……”

許灼挺直腰杆,甩甩頭,“不行,我要拿我的行李箱,行李箱一定要拿的。”

電梯到達16層,小卷好說歹說了一路,喝醉了的許灼就是油鹽不進,什麽都聽不進去。

“我去幫你拿行吧?拿了送你房間。”

許灼突然豎起食指,放到嘴邊,“噓——”

小卷跟著小聲,神經兮兮的,“怎麽了?”

許灼捂住耳朵,五官皺起,“太嘮叨。”

小卷:“……”

許灼推了一把他,讓他進到電梯裏,“我說了我沒醉好吧。”

醉歸醉,蠻力還挺大,小卷掙紮了半天,眼睜睜看著電梯門要關上,送出了句,“周叔叔在1604!”

與此同時,1604客房。

剛洗了澡的周椋,穿著浴袍從浴室出來,拿起座機打前台電話:

“浴室抽風機壞了,麻煩維修,謝謝。”

“好的客人,維修工人十分鍾內到。”

周椋拿著毛巾,行至門後穿衣鏡,擦頭發。聽到外麵有腳步聲,以為維修工人這麽快就來了,順手把房門打開。

然後走到沙發坐下,拿起手機。

酒店走廊上鋪著深淺色菱格交錯的毛毯,許灼蹦蹦跳跳,隻走深色的那格,玩了一會兒,打了個酒嗝,才想起自己是來拿箱子的。

眯著眼睛挨個找門牌號碼,嘴裏念著生怕自己忘記,“1604,1604,到了……”

忽地,聽到令他熟悉的低沉男音——“灼灼。”

許灼下意識跨了一步,站到門口,正要答應的聲音卻卡在喉嚨裏。

沙發上的周椋坐姿慵懶,目光柔和地看著手機,似正在和誰視頻。

“zhuo zhuo” 他又喚了兩聲。

許灼就跟喝了一肚子酸梅酒似的,後槽牙都是酸的,周椋肯定在和孫熙卓視頻,他喊她卓卓。

卓卓。

周椋很有耐心:“卓卓,有沒有乖乖吃飯。”

腔調又透著隱隱的寵溺,“不能在**吃東西,卓卓,看著我。”

許灼自嘲地笑笑,如果這樣才算熟的話,那他和周椋確實不熟。

聽不下去了,怕再聽到什麽他會受不了,許灼一腳踹到房門上,“咚——”提醒房間裏的人。

周椋以為是維修人員,“請進。”

奇怪的是,這個「維修人員」沒有直接去門邊的浴室,而是站在門口。

周椋疑惑看過去,意外頓了頓,門邊竟是別別扭扭,手不知道該放哪裏的許灼。

許灼深吸了口氣,晃悠悠地進來,這會兒酒精的後勁更上頭了,他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我隻是來拿行李箱。”

周椋有兩秒沒說話,鎖屏手機,然後指向床頭的角落,“那。”

許灼朝自己的黑色行李箱走去,每走一步,心裏的落差就越大。

和別人視頻的時候輕言細語生怕嚇著對方,和自己說話就這麽不耐煩生怕多說一個字。

王八蛋。

還記得在鬧掰之前,他們倆關係明明也挺好的啊,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這麽討厭他麽。

他一把拉過行李箱,誰稀罕你啊,隻想快點離開這破地兒。

自認為走的是直線,實際上歪歪斜斜,一個不小心撞到了玻璃茶幾上,差點把裏麵裝滿煙蒂的煙灰缸給撞到地上。

許灼蹲下,捂著膝蓋齜牙咧嘴。

周椋當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快速走到他麵前。

雙方靜了兩秒。

周椋伸手,許灼正要伸手握住,卻見周椋的指尖滑過他的手背,然後把在茶幾邊上岌岌可危的煙灰缸往裏推了推。

然後他站到一邊,似給許灼讓出去的路。

許灼抱著雙膝,維持著蹲住的姿勢一動沒動。

周椋皺了下眉頭,手伸出又收回,“很疼?”

他怔了怔,發現許灼的肩膀在一聳一聳。

眉頭瞬間鎖得更深了,他也跟著蹲下來,伸出右手,抬起許灼的下巴,指腹都觸碰到幾滴淚珠。

許灼咬著嘴唇,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卻還是不爭氣地淚流滿麵。

周椋立刻用手觸向他的膝蓋,關心道:“說話,是撞傷了?”

卻被許灼一巴掌揮開,同時再也忍不住似的,嗚咽起來。

許灼捂著臉,好丟人,他本來不想哭的,一點也不想,他一個男人不該哭成這樣,尤其在這個人麵前。

可是就是很難受。

被隊友拋棄陷害很委屈。

被流言誹謗指指點點很委屈。

好兄弟因為愛情結婚了,但他正被喜歡的人討厭這件事很委屈。

膝蓋很疼,但他的膝蓋還不如一個煙灰缸重要是最讓他委屈的。

最不爭氣的是,來自周椋的關心,讓他委屈死了。

擠壓了很久的情緒,一下子就爆發了。

周椋無措地蹲在他跟前,意識到他正在宣泄著什麽。

嗓子不禁啞了些許,“阿立結婚,你就這麽傷心?”

許灼懵懵地望著他,不住抽噎,和阿立又有什麽關係?

哭得頭暈腦脹加上酒精作祟,許灼猛地上前,捧住了周椋的雙頰,用力在其下巴處親了一口。

賭氣般地惱道:“你再擦,你再給我擦啊!”

在周椋怔愣的目光中,許灼親一下猶覺不夠,“你再擦我就再親。”還想靠近。

卻整個人被周椋拽了起來。

“你喝醉了,快點離開。”周椋一手提著他的行李箱,一手抓著他往外拖。

行到門邊,許灼手肘用力往周椋腰腹一懟,趁其不備壓到牆上,唇又落到周椋線條分明的下顎上,大膽往下移,濕暖的痕跡延伸到喉結處。

許灼吮吸住這處圓潤。

周椋渾身一僵,閉上眼睛,把他往門外推,“滾。”

許灼反而越粘越緊,用力摟住他的脖子,淚水滑落到周椋的衣襟裏。

周椋反把他壓在門後,睜開眼後,眼底布滿紅血絲,語氣隱忍:

“你別再招惹我。”

許灼腳底發軟,全身都依靠著他身上,眼神因為醉意而纏綿萬分:

“我好像也發燒了。”

周椋的瞳孔震顫,望著他久久不語。

最後隻是道了聲:“煩死了。”

伸手,把門反鎖了。

敲門聲忽地響起,“先生,我是維修部的,來修抽風機……”

周椋將沒力氣差點跌在地上的許灼抵在門上,用手捂住他嗚咽的嘴唇,另一隻手摁了下門把手上的一個按鈕。

房門外亮起「請勿打擾」的燈牌。

作者有話說:

新娘唱的bgm:馬賽克樂隊——《霓虹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