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原因

北王的話還縈繞在蘇佑仁的耳中,朝廷的反擊卻已然開始。自打林洎成了定南王,所謂的定南王的親兵也漸漸地顯露出它的麵貌。說是什麽親兵,其實不過是當年林拓謀逆是留下的林家軍。這些兵士也不是省油的燈,剛一個照麵便牽製住了北王的進程,連北王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更不清楚淳歌是什麽時候開始調動這一方力量。

“子謹,北王退守北境。”林方今日收到消息,林瓊他們不負眾望,三年磨一劍的林家軍已經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這個消息似乎對淳歌來說沒有吃驚的,“還要繼續攻下北境嗎?”林方以為此時乘勝追擊是上選,速戰速決,以免北王想出可得之計。

“時候不到。”淳歌可不想這麽快速地解決,生意做到了一半,哪裏有把餘額都付完的道理。

正是此時,蘇見豫傳來口諭召官淳歌進宮,這一次淳歌倒是沒有拒絕,很是安分地隨著太監進宮。皇宮並沒有因為戰事而產生變化,倒是宮中的太監各個都做一副驚弓之鳥之態。

淳歌直接被傳召到禦書房,等在那的無非是蘇見豫和他的幾個兒子,自打蘇見豫發布罪己詔以及分封定南王的詔書後,他就像是躲著淳歌一樣。說來也奇怪,他一方麵希望淳歌能克敵,另一方麵又希望淳歌敗倒在北王腳下。隻是淳歌人還未動,便在牽製住遠在百裏之外的北王,這份力量蘇見豫自愧不如,看向淳歌的眼光也越發複雜。

淳歌並沒有因為虎老便落井下石,他依舊是風度翩翩的大儒,遵紀守法的臣子,一言一行不見當日的咄咄逼人之態。

“朕隻知道官相的官做得好,仗打得好,如今看來朕還是小覷了你。”蘇見豫的語氣異常的平淡。

如此平淡的語氣,隻有淳歌一人聽出了其中的感慨,“皇上以為臣會拖延多久。”

“一月,一年”淳歌直起身子“皇上不必多思,臣所求早已嚴明,得寸進尺之事,臣斷然不會做。”

“皇上屢次有負於臣,然臣不負於皇上,不負於天下,皇上竟可放心。”不愧是最了解蘇見豫的人,三言兩語便猜到了蘇見豫的心思,這顆定心丸,雖辛辣,卻也是最好的藥劑。

立於淳歌邊上的三位皇子,絲毫插不進淳歌與蘇見豫的交鋒,果然他們較之淳歌還是弱了幾分,就連蘇佑君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不知官相何時能平定北方的亂事。”蘇見豫竟然覺著淳歌本就該是這般傲慢之人,如此無禮的淳歌倒讓蘇見豫想起了昔年的林拓與官鵬。

淳歌笑了笑,道:“不知皇上是要活著北王還是一具屍體。”

“何解。”蘇見豫有些不大明白了。

“臣以為,北王一死必然能徹底大亂北方的逆賊,可卻是弊大於利。”淳歌負手而立侃侃而談。

北王的生死是這場戰事至關重要的一點。死了的北王,固然能令朝廷用最快的時間收複北方,但是北王一死,他手下一係列忠心之人必然四散天下,成為有蘇統治的不安定因素。再加上北王手下無弱兵,到時的反擊誰也不能預料。再者北王於天下而言是逆賊,但對北方來說是盡心竭力的統治者,北王死後,定然會引起北方百姓對朝廷的怨言。因此淳歌認為以殺北王來平亂這是下下之選。

但正是這下下之選,會成為許多人的選擇,因為這最簡單,大多數人想要的是一時的安穩包括蘇見豫,可淳歌眼中的是一世人的安穩,他並不在乎當政的是何人,他隻想還天下一個清平。

“一個活著的北王的價值就大多了。”淳歌輕咳兩聲,接著道:“北王在手那些所謂的北王心腹便會收斂很多至少在北王的有生之年是不會起事,北方的百姓也不會因為北王的死與朝廷有所隔閡,最為重要的是,北王年輕時為朝廷立下的汗馬功勞,可是有目共睹的,皇上也不想在晚年之時落下一個誅殺功臣的名聲吧。”淳歌此言有七分戲謔,兩分諷刺,以及一分的寒意。

“可活捉北王又豈是一日之功,北王的厲害朕領教過。”蘇見豫絕對不信,淳歌能在他有生之年將北王活捉。

淳歌眼波微動,心中湧出意思悔意,但又很快消散,“北王與你最大的不同便在,他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帥才,而你是一個帝王。”

“他永遠不會是皇帝,不是他的才能達不到,而是他的心狠不到。”說罷淳歌便不願多言,許了個日期,說是在三個月內能讓北王不戰而降,唯一條件是饒北王一家一命,當然淳歌是不會相信蘇見豫會饒過北王的,畢竟這可是他咬牙切齒恨了一輩子的人,但淳歌總是有法子,讓蘇見豫不得不答應。

這一場北王與朝廷之戰,並沒有像剛開始那樣死傷很慘烈,朝廷派出大名鼎鼎的官相迎戰。出人意料的是,這位丞相並沒有立刻開拔離京,反倒是優哉遊哉地在府中修養,與此同時,北王卻一日一日遠離京師一個月後,北王退至北境。誰料北境出現一隊人馬,行軍急速,不動聲色中端了北王的後路,使得北王硬生生被夾在北境與京城之間。

此刻,這一戰的勝與負才初初見了分曉。

“父王”蘇佑信眼見著他那揮斥方遒的父親,在這段時間蒼老了許多,他們怎麽都想不到,準備了那麽多年,還是栽在了淳歌的手上。

北王慈愛地摸了摸蘇佑信的腦袋,並沒有露出蘇佑信以為的無力,反倒是暢快地笑:“父王這一輩子強於人,就連那蘇見豫父王也不放在眼中。我年少時征戰四方,從無敵手,那時朝廷裏風頭最盛的不是蘇見豫,而是官淳歌的父親,官鵬。”

“那人風姿綽約,才華氣度皆非一般人能比敵的,我見過他,我滿心歡喜,我以為我能找到這一生的對手,卻不曾想這人過慧易折。我曾遺憾,一生不能有個對手能讓我酣暢淋漓地一戰。”北王年少時的那份孤寂,沒有對手的寂寞不是尋常人能夠體會的,那樣的人物,最後隻能與蘇見豫虛與委蛇,不得不說北王的一生是不圓滿的。

突然這個曾經渴求勢均力敵的傳奇人物,豪邁一笑,“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到我晚年了,竟出了一個官淳歌,我盼著與他一戰,背水一戰傾盡所有,我已多年未曾有過這般感覺。”

“這一切提醒著我,我也是烈馬強弓一路走來,我是個將軍,不是個陰謀家。”北王從未因為王位二動心,也許他求得隻是一個對手,勢均力敵的對手,能讓他放手一搏。

“父王,他是官淳歌啊。”蘇佑信眉頭緊皺,“他人未至北境,卻已逼得我們連北境都回不了,由此可見,我們謀劃多年,他也不是毫無準備。”

“那便戰,馬革裹屍,才不枉人間走一遭。”北王並不是盲目自信一輩,現今的他早就知道敗局已定,不過是遲與早的關係,他現在要做的隻是為北王府的眾人鋪好後路,再與官淳歌好好一戰,完成他的心願。

“父王。”蘇佑信顯然是明白了北王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父親,這個時候勸已經沒有用了。

在兩軍僵持著到半個月的時候,遠在京師的淳歌竟暗中來到了戰前。當他一出現,便激勵了許多的將士。淳歌在武將之中頗有威名,再加上淳歌至今未嚐一敗,這個名頭可不是一般人能叫的。

淳歌此次北上,隻是帶了林方林木與小旗子,輕裝簡行,並不像眾人所向的,帶了一批人馬想要碾壓北王。初到戰前淳歌便知曉,北王所占的地方易守難攻,便是用再多的人馬沒有好的策略,一年半載之內也絕不可能動得了北王,反倒給了他們休養之機。

“子謹可有對策了?”林方與淳歌一並登高,地勢看得清楚明白,這一仗不好打。

“北王一心求戰,想必開戰之時便是北王府軍隱匿天下之日。”淳歌深諳北王習性,這一仗不能打,若是開戰留給有蘇的便是十數年的不安。

林方也覺著是不是天都不讓蘇家人安穩,自打蘇見豫登基有蘇出了多少的事兒。

“北王的決心堅定,子謹你是要勝,還是平。”開不開戰這個決定不在淳歌而在北王。

隻聽見淳歌嘴角輕勾,“跳出牢籠,便沒有了勝與平。”

淳歌的樣子似是成竹在胸,林方與淳歌相交多時,已深深感受到這個人的才智並非他們這種常人能匹敵的,他早就做好準備好好地看一場大戲。

是夜,平靜且祥和的夜,不見絲毫波濤洶湧。若不是兩軍巡邏的兵士,此處像是回到了許多年之前。一個清瘦的男子,穿著一身青衫,似是懼怕冷夜風疾,還在外頭加了一件披風,踱步到了北王的駐紮地,迎風而戰,像是夜遊至此。

可北王手下之人都知道這個,衣著質樸的並不是什麽夜裏詩興大發的酸秀才,而是名動天下,權傾朝野的官相。

瞧著淳歌似有若無的笑容,北王也沒想到,淳歌竟會來此一遭,大敵當前,還沒見過把自己送到敵營的主帥。

“刺啦”利劍出鞘的聲音才在淳歌耳邊響起,銀劍的冰冷觸感已經貼近淳歌的脖子了,隻聞得一個大胡子將領,惡狠狠道:“王爺,這廝送上門來,不如就拿他祭旗。”此言一出,北王手下許多親信大有讚同之意,也難怪他們有此想法,他們這一行可謂是成也淳歌,敗也淳歌,記恨上了淳歌也是難免的。

然而即便是在眾人異口同聲要斬殺淳歌的時刻,這個人還是掛著與此處格格不入的笑意,不見半分緊張。

“看來官相一點都不為所動啊。”北王看似在嘲諷自己的將士,實際上是再給淳歌施加壓力。

“噗呲”淳歌清明的眼眸中閃過幾分笑意,“王爺你是聰明絕頂之人,你不會拿我如何,一如我不會主張處死王爺一樣。”

淳歌若是死在北王的手上,北王的士子也不會輕易饒過北王的,再說淳歌可不是那些沒有的京中的官員,他的根基在南方,但北方他也不是毫無籌碼的,一旦他死在陰謀詭計之下,倒時內憂外亂,隻怕北王會應接不暇啊。

北王臉色一邊,複又舒心一笑,道:“都下去吧。”

聞言一眾親信便都退出了主張,包括那兩個北王的兒子。

“本王是真的沒想到,你會來。”北王做好了與淳歌一戰的所有準備,唯獨沒做與淳歌見麵的準備。

淳歌抬頭,目光灼灼:“我不想戰。”

“嗬嗬嗬”北王笑得癲狂,“你左右夾擊,占盡先機,勝不過是時日的問題,你說你不想戰,不想戰。”

“可我想戰。”北王鎖定淳歌,“人生難逢敵手,戰不可免。”

“王爺,年少時,我曾以為你是帝王之才。”淳歌話中來了個大喘氣,“可現在我不認為你是帝王之料。”

似是看出了北王的不解,淳歌也沒有賣關子,即刻解答,“我在北王的人馬足夠將北方,一個城池一個城池地屠盡。”

“你敢。”北王一掌便拍裂了身邊的桌椅。

淳歌苦澀一笑,“你看這便是區別。”

“若是當今聖上,他便不會阻止,可你確實怒發衝冠。”淳歌眼中的淒涼愈演愈甚,“其實你們都知道,我並不會這樣做,可為何會有不同的做法呢,歸根結底便是百姓在你們的心中地位不同。”

“你視百姓如山,山不可移動,他卻視百姓如水,這一灘水幹了便放入下一灘,隻要海不敢,小小的幹涸算什麽呢。”淳歌一開眼光,望著外頭的燈火闌珊,“昔年,我以為天子當如你一般,可天下不是這樣算的。”

“當犧牲在所難免的時候,一定要精準地做出取舍,哪怕在當時那個犧牲是慘烈的,較於天下,也是不值一提的。”淳歌終歸還是成了年少時最不齒的那類人,但他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