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清醒

林瓊等人一一作了介紹,本以為淳歌會有所反應,隻可惜淳歌該吃吃該喝喝,絲毫不將他們當一回事兒,可眾人卻沒有被淳歌這個態度所影響,此時的淳歌雙目無神,似乎在他們眼前的隻是一個空殼。大家夥對視一眼,便不再多說,紛紛在青山村裏尋了個住處,先行住下。

淳歌的日子依舊清閑,除了刻碑便是發呆,林家人的日子卻沒有那麽簡單,蘇見豫的窮追不舍,北王的暗中試探,都是他們憂心的事兒,不過所有人都想不到,最恨蘇見豫的人,竟會在青山村,頂著蘇見豫親自賜予的忠肝義膽生活。而蘇見豫在林拓死後的一個半月,終於結束了他將近半年的南潯生活,回了北方。

這是林家七子住到青山一個月後的一個冷清的夜晚。淳歌用了膳,呆坐在林洎的土堆前,刻了一個月多月的碑,淳歌依舊沒有將林洎的墓碑給刻出來。

林方踩著月光踱步到了林洎的墳前,淳歌似是累極了,倚在土堆上睡著了。身旁竟是些石灰,還有一塊塊墓碑。其中最幹淨的是一塊上頭題詩的碑。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上的題的詩,大抵是說一輩子生這一回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卻又分開兩地,情思消磨.經常想念經常盼望卻不能在一起,看著這一年一年的春色,真不知都是為誰而來。此句合情合景,春意即將來臨,可淳歌心中卻無半天賞春的意思了。

“哎”看到淳歌如此模樣,半點沒有他在杭城時的意氣風發,林方也隻能長歎一口。許是這一生長歎太過深重,竟將淳歌驚醒了。

淳歌緩緩睜開眼,餘光瞧見了自己前頭的衣袖,也沒有抬頭,徑自閉上了眼,仍舊倚在墳堆上。

“人已經去了,你這又是何必呢。”林方也不知道淳歌是否會將這話聽進去。誰讓淳歌這一個月來總是選擇性失聰。想說的時候說,不想說的時候,任誰也聽見他的半個字。

見淳歌慢慢得直起了身子。淡淡開口道:“那日我傳信給桑青,說是冰雪初融,可緩緩歸矣。就是讓他不要加入蘇林的戰爭,等戰事結束後。再相聚的意思。”

“而今冰雪已初融,該歸來的人呢?”淳歌抬頭望向林方。麵無表情道:“我多希望隻是這雪融成了水,擋了他的歸途,而不是雪化成了淚,讓我與他咫尺天涯。”

林洎收到信的時候。林方是在一旁的,當時林洎捧著這信遲遲不肯移開視線,下意識地便在一旁的紙條上寫了回信。但卻沒有寄出去。

“他曾給你回過信。”林方從腰間拿出那張曾經被林洎仍在一旁的紙條,遞給淳歌。說道:“寫完這一句,他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說了句:也罷,歸途已定,便也不做多想了。隨後便將這信扔在一旁了。”

淳歌接過這張有些發黃的紙,展開後映入眼簾的便是他最熟悉的字跡,上頭的話不多,隻有十個字: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他曾說,在你孤單悲傷的日子中,請你念著他的名字,讓他知道有一個人在思念他,在這世間,他隻願活在你的心裏。”這句話,是當初林洎在這兒對林方說的,當時林方還不知道林洎這話的意思,想在想來,林洎原本就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度過這一劫。

淳歌凝視著那土堆,仿佛在於林洎對視一般:“你對我何其有情,又何其無情啊。”

且不論,林方這一番話對淳歌是否有影響,反正淳歌當晚就不再誰在墳頭了,惹得林木是一陣陣的感謝。

“二少爺,真虧了你啊。”林木是真的感謝林方,淳歌這樣沒日沒夜地在墳堆上趴著,別說他是個病人,就算是正常人也吃不消,這不淳歌的咳疾就越發嚴重,林木就還幾次看見淳歌咳出血來,但淳歌自己就是不願理。

“我不過是將浸之的話告訴他罷了。”林方的目光望向淳歌的住處,皺眉道:“可我總覺著,效果不大。”即便是淳歌現在回去了,但林方總有個預感,一時半刻淳歌是走不出林洎之死的坎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個晚上林木是放心了。

誰知,暴風雨之前總是寧靜的,第二天天才剛剛亮,淳歌那院子便傳來了吼叫,大罵的聲音,驚地眾人連梳洗都來不及,便奔向林洎的墳前。

隻見一個三十七八的男子,提著淳歌的衣領,一臉得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這是什麽樣子。”樂水拎著淳歌,恨得是咬牙切齒,他終歸是高看了淳歌,他以為淳歌會像往常一樣,過幾日便會恢複過來,畢竟再打的磨難淳歌也都挨過來了。

“哥。”昨夜淳歌回了屋裏反倒一夜未睡,於是乎便在天剛亮的時候,又回到了林洎的墳前,這會兒倒是有了點睡意,哪知剛一閉上眼,樂水便來了。

樂水好不容易處理好了一切事宜,這才騰出空來看看淳歌,可是他見到的淳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裏是他印象中的那個風華絕代的人,當時便怒上心頭,更是氣淳歌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哥,你先鬆手。”淳歌身子本就瘦弱,樂水這一提,他是半點反擊之力也沒有。

鬆手,樂水怎麽可能鬆手,他拎著淳歌走向院中的儲水的大缸,將淳歌的腦袋直接摁了進去,怒道:“看看你,這是什麽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哪裏還是我官家子弟。”

“哥,不要說了。”淳歌知道樂水是為了他好,但他卻不想與樂水爭論,水中的自己,同樣是他從未見過的自己,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

樂水將淳歌摔到了一邊,顫著手說道:“不要說,你既這麽做了,為何不讓人說。”

“你不管官家,好,我管著,你不管自己苦心經營的官派,好慕容夜他們接手。”樂水一隻手拽起淳歌的領口,說道:“可你不敢自己的生死了,沒有人能幫得了你。”

“不過是林洎死了,當初樂山死了,你不是照樣能殺敵嗎?”樂水站起身,居高臨下道:“當初爹死了,你不是照樣將官家安排得好好地。”

“在你眼中他們竟不如一個林洎?”樂水咬牙切齒道:“他們用性命護住的你,你的命使他們的延續,現在因為一個林洎,你便什麽都不要了嗎。”

“嘶啦”樂水將自己的隨身佩劍拔了出來,扔給淳歌,冷漠道:“若你真的活不下去了,那便去死,別糟踐了他們用死為你換來的命。”

淳歌雙肩顫抖,一隻手顫顫巍巍得拿起樂水的佩劍,想要一死了之,卻終又放下了手。

“我能怎麽樣,我還能怎麽樣?”這是林洎死後淳歌第一次這般情緒時態的怒吼。

“樂山死了,我便殺盡北夷人,為他報仇,二伯活活被累死,我便將朝堂的格局改變,我總歸是能報仇的,我總歸會讓他們人償命付出代價。”不知從哪裏來的勁兒,他擰住樂水的領口,高聲道:“可他,他是蘇見豫啊。”

說出這三個字,淳歌竟無力地跪在地上:“我家破人亡時,他養了我五年,教了我五年,我孤立無援時,他護了我五年,要我殺他,殺一個如師如父的人,我的心還沒有那麽狠。”

“此時此刻我殺不了他,我不能為桑青報仇。”淳歌含淚,呢喃道:“黃泉的路,那麽冷,那麽靜,我多想隨著他去了,可我不能。”

淳歌凝視著樂水叫道:“我不能。”

“我的命,不是自己的,他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我還沒有那麽自私。”淳歌攤倒在地。

“我還能為他做什麽。”淳歌無助地問樂水,可樂水還來不及回答,淳歌便自嘲一笑:“我什麽都做不了。”

“若不是攤上了我,他會是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而這樣的人,死了,哥。”淳歌搖搖晃晃地起身道:“你讓我怎麽活得瀟灑,我還能有什麽樣的風華啊。”

“那就代他活著,活得好好的,不枉費了他的性命。”樂水幾個箭步扶住了淳歌。

“這世上沒有人能代替誰滑下去的。”淳歌疲憊地閉上了眼,睜開眼時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激動。

“但我可以選擇,讓他死得其所。”淳歌會自我放逐,原因有三,其一是他殺不了蘇家父子,其二是他死不得,其三,也是最大的原因,他想讓林洎看看,沒了林洎他的生活將一片黑暗,他想讓林洎走得不安心,他甚至奢望林洎會因為對自己的擔憂而活過來,可如今這個夢也是時候該醒了。

“我會如你所說”淳歌的腳步停在了林洎的墳前,淺淺道:“讓你瞑目的。”

語畢淳歌便從自己刻的一堆墓碑中搬出了一塊墓碑,在樂水的幫助下,安在了林洎的墳前。

不遠處的林木八人,一看,這碑上隻有七個字。

夫林洎,妻官淳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