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請安百態相(一)

用沒有硝煙的戰爭來形容這內宅的鬥爭真的是一點也不為過,尤其是在文家這個複雜的大家族裏。

嫡出對嫡出、嫡出對庶出、庶出對庶出……勾心鬥角,互相傾軋。

稍不注意,就可能出頭鳥了被炮灰,尤其是她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文九姐挺腰、低頭,打起精神,卻又不忘保持外觀上的低姿態,緊跟在蔣氏身後。

目光所及處,是蔣氏那明顯放輕放謹慎的步伐。

哎……

九姐兒不由得在心頭一歎,在這種場合,蔣氏也是滿心忐忑吧,本來是庶媳,又出身商戶,丈夫還是個靠不上的。

她和十姐兒的父親文崇湖,考了多年也無功名,後來捐了個官,卻也因一直無建樹而未有升遷機會,現在仍是個從五品的員外郎,領著不多的俸銀度日。

反倒是她們的兄長,這侯府的四少爺文景水還不錯,剛滿十四歲,已經通過了縣府兩級考試,隻等著來年春參加春試。

這還是文家這輩兄弟們中最長進的一個,因此得了老太君的特殊照顧,暫免了一切早晚請安,隻在院子裏溫書。

兒子的出息多少讓蔣氏在文家人麵前有些體麵,但同時也招來不少的嫉恨……

“三太太,九姑娘,十姑娘,快裏麵請!”

幾人剛走進門口,一個身著茜紅色棉紗小襖的俏麗丫鬟就迎了出來,為幾人挑起門簾,正是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翠峰。

“有勞翠峰姑娘了。”蔣氏對翠峰笑笑,十姐兒和九姐兒也和翠峰點頭招呼。

“翠峰姐姐今個身上這褂子真水氣真好看!”跟在蔣氏身邊的翠翹則親熱的拉住翠峰的手,將一個銀裸子偷偷塞了過去。

那翠峰怔了怔,麵色很快就又如常,然後對著翠翹道,“好看什麽,不過是今個剛上身,簇新的,洗一水掉了色也就那麽著了……”說到這裏,忽然又掩袖一笑,“嗯,那個……妹妹,你和二太太四太太的眼光一樣呢。”

“是嗎?”翠翹聽了,立刻驚訝的一聲。

而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蔣氏則微微一愣,然後挺胸抬頭,又扯了扯那平滑的沒一絲褶皺的衣角,進門去了。

九姐兒當然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裏,禁不住在心裏暗暗搖頭。

她這個嫡母心裏的緊張恐怕一點也不比她少吧?不然也不至於拿銀子去換這樣的訊息……

室外冷風瑟瑟,而室內則溫暖如春——

隔著紫檀木嵌象牙花槅扇上那明淨的玻璃窗,文九姐的目光就落在那端坐在黃花梨雲頭大炕上、被眾人簇擁的老婦人身上。

容長臉,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穿一件琥珀色灰鼠皮出鋒對襟通袖襖,玄色鐵線裙子,正是這侯府威力最大資格最老的那位——老太君李氏。

對於這李太君,九姐兒的印象還是不錯的,雖然這李太君的目光很少落在她的身上,有時偶爾在她身上溜那麽一圈,也是淡淡的。

眾多的子孫兒女,自己又不出挑,在這位老人眼裏,也就是一個路人甲般的存在吧。

可是她卻從來沒慢待過自己,自己的待遇和文家眾姐妹一般無二,這,就夠了,她一向是個感恩知足的人……

“……四奶奶摸摸怎麽了,難道隻有太奶奶摸得,四奶奶就摸不得了嘛……”

“四弟妹,你跟一個小孩子較什麽勁,不是我護犢子,隻是他才多大的人,年下還不足一周半,懂什麽……蘊月,快把寶哥抱出去透透氣,不然一會哭鬧起來又沒完沒了了……”

忽然一個滿是不悅和厭煩的聲音夾雜著小孩子的抽噎聲響了起來,再就是一個梳著流雲髻的美貌婦人抱了一個噘嘴含淚的小男孩快步出來。

“三嬸子好!”婦人和蔣氏幾人打了個照麵,立刻對著蔣氏一福身。

“嗯,蘊月啊,這是怎麽了?”蔣氏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那小男孩。

“還能怎麽著……”婦人對著身後不高興的一努嘴,卻並沒多說,目光落在蔣氏身後的九姐兒和十姐兒身上。

“見過大嫂!”九姐兒趕緊拉了十姐兒給她行禮。

眼前的這位正是二夫人苗氏的長子文崇年的媳婦馮氏,出身江南望族,生了一張巧嘴,能言善道。

這馮氏就像當年的二夫人一樣,嫁到文家不足一年就一舉得男,生下了這侯府的嫡長孫,為此,深得老太君的心,她生的兒子寶哥更是老太君的心尖尖。

“九妹妹和十妹妹真是一天變個樣,一個個的越發出落得標致了。”馮氏立刻看了兩姐妹親熱的笑道。

兩姐妹羞赧低頭。

“改日再與三嬸子妹妹們聊,我先走了。”那馮氏看懷裏的寶哥又開始不停的撇嘴作哭狀,匆匆走了。

“老四家的,不是我說你,過幾年就該使兒媳婦的年紀了,怎麽就不知道穩妥些……”

幾人進到內室,便聽見李太君正在訓身邊一個婦人。

婦人身著一件半舊的丁香色刻絲葫蘆紋樣的褙子,生的還不錯,隻是顴骨有些高,看上去一副刻薄的樣子,正是這侯府四老爺文崇湖的妻子甄氏。

這甄氏也出自名門世家,可惜卻是庶女一枚。

本是庶女,又嫁庶子,地位卑微,嫁妝寒酸,諸多不如意中,性情就漸漸變得有些張狂恣睢起來,討人厭自然是難免的

“老太君教訓的是,媳婦一定改了,您別氣了!”被老太君劈頭蓋臉的一通訓,那甄氏趕緊躬身低頭認錯。

老太君沒說話,隻是冷著臉接過翠屏遞過來的茶。

而挨在老太君另一邊的一個穿泥金撒花褙子、氣質高傲的婦人更是不屑的撇嘴。

這婦人正是二老爺文崇河的妻子苗氏,出身高貴,又能討得老太君好,是老太君麵前最得寵的媳婦。

當著一眾晚輩下人,被晾在屋子中央,甄氏恨得一口牙幾乎都咬碎了,暗恨老太君的偏心。

她不就是摸了摸那寶哥嗎?沒想到那小孽障這麽小,就如此勢利,而這老虔婆偏偏又這麽偏心,氣死她了!

不過……四房的一眾事宜還要仰仗著這老虔婆和二房,她也隻能忍氣吞聲。

尷尬憤然間,她的目光忽然就落到了剛進門的蔣氏身上,瞬間眸光一轉,笑開了,“三嫂,您來了,我還以為老太君不隻免了你家老四的請安,連您的也免了呢。”

她的話讓蔣氏麵色一變,九姐兒也瞬間蹙起眉。

人性還真是卑劣,為了自己,不惜踩踏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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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晚了,玩過了頭,不好意思!新年快樂,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