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葉則伊走遠,邵聞濯轉頭吩咐在旁邊看戲的夏艾錦:“把我房間櫃子裏的柴犬抱枕送到阿則房間。”

“老板,要送東西的話,咱就不能送點別的?這也太寒磣了吧。”

“讓你去就去。”

“哦。”

葉則伊洗了個澡出來,就見夏艾錦的身影剛從門口離開。

他視線移動,發現**多了隻一米五的大柴犬抱枕。

他吹幹頭發,滾上床把抱枕塞懷裏揉了揉,還挺軟乎。

他睡覺喜歡抱著東西,這兩天在這兒都沒睡好。

之前住的公寓有一隻小熊抱枕,可惜搬過來時不小心刮破了,雪白的絨絮從頭頂爆了出來,這會兒已經送店裏修複了。

夏艾錦還挺細心的。

——

翌日葉則伊睡到自然醒已經是上午九點。

夏艾錦咕咕噥噥地解釋:“不賴我啊,老板不讓喊你。”

“他人呢?”

“去公司了,說下午回來接你去宴會。”夏艾錦嘖了聲:“公司家裏來回跑,路程行程都要好幾個小時,你說他為啥非得親自回來接?”

葉則伊心說我也想知道。

傍晚邵聞濯果然親自回來接他,葉則伊沒忍住說:“讓司機送我就行,來回跑也不嫌煩?”

邵聞濯:“很多眼睛隨時都盯著我,也盯著我身邊的人,不把你放在眼皮底下,被人劫走了怎麽辦。”

也許邵聞濯隻是說笑,可葉則伊卻愣怔了一瞬,不禁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前世他能勉強安穩度日,確實多虧了他隻是邵聞濯身邊一縷可有可無的空氣。

現在他和邵聞濯明目張膽的親近,恐怕很快就要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了。

——

宴會舉辦地點在沿江的商業大酒店。

輝煌的建築燈火璀璨,嘉賓們陸續入席。

相比於邵聞濯高定精致的禮服,葉則伊隻穿了一身白色西裝,沒打領帶,也沒有任何飾品,穿著很低調,看起來更像休閑人士。

快進入大廳時,葉則伊忽然停下,邵聞濯轉頭問:“怎麽了?”

葉則伊:“我們還是分開走比較好。”

邵聞濯提醒:“這是我們第二次一起出席宴會,上次我還幫你解了圍,現在想裝不認識應該來不及了。”

葉則伊沒那個意思,語塞了下:“我倒是想裝不認識……你先進去吧,我去找個人。”

“找人?”

“嗯。”

根據上輩子媒體報道的消息,這次宴會有一個建築設計行業裏元老級的老藝術家。

這將是能改變他命運的關鍵人物。

今晚葉正初要展示的是度假村的建築布局模型。

這個項目的核心部分,是葉則伊負責建築設計並計算的結構數據。

上輩子他沒日沒夜廢寢忘食,從設計到計算,付出了無數的心血,那會他剛畢業,第一次接手項目,滿腔熱血,想用成果讓葉正初刮目相看。

結果他滿懷期待把文件交給葉正初那天,他的好父親看了一眼就將文件夾砸在他的臉上,滿目暴怒:“誇張浮躁張牙舞爪!沒有一點實用性!你跟誰學的風格!”

葉則伊感覺整個人都被凍結,沉重的寒冰瞬間澆滅了他,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後來他才知道,他這種銳利鋒芒的風格太像他的母親了,葉正初有多忌諱他母親,就有多厭惡他。

可笑的是,這個設計風格卻無意間被媒體看中了,葉正初立馬命人趕工完善,馬不停蹄的做出模型,標注的設計師卻是葉塵羲的名字。

很快模型在這次宴會上進行了展示,最後這個項目被某個地產大亨全資拿下。

而這個地產大亨,正是邵聞濯。

葉則伊回憶到這,眼底變得冰冷。

當然他也不能驀然揭露,這樣沒有人會信他。

還好這個宴會上,這個關鍵人物或許能助他一臂之力。

邵聞濯問:“找什麽人?或許我能幫你。”

葉則伊和他對視兩秒,也不跟他客氣:“一位建築學老者,彭仁顏。”

“好,我讓人去找。”邵聞濯不放心道:“我讓兩個保鏢跟著你,你自己小心點,有事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這是宴會場,又不是龍潭虎穴槍林擋雨,至於麽……

葉則伊沉默地和這人對視片刻,這麽想著,還是點了下頭:“知道了。”

葉則伊根據走廊牆上的酒店布局圖,找了許多個地方。

模型室,休息室,品酒區,都沒有看到彭仁顏的身影,他最後來到了後花園的休閑區。

這裏有一個大型的LED熒屏,上麵正顯示著今晚的模型展示的宣傳海報。

恢弘的建築群下,標注著首席設計師——葉塵羲。

他不記得這是葉塵羲第幾次占用他的成果了。

大二那年期末。

葉則伊從學校科研所衝回家,一把書包摔在客廳桌子上。

葉正初罵他回家就嚷嚷發脾氣給誰看,葉則伊頭腦幾乎充血,恨不得跟站在一旁的葉塵羲動手,那個女人護著自己的兒子,擺出一副弱者的模樣。

“你們拿走了我的課程設計!”

“你們憑什麽拿我的東西!”

葉正初氣得臉紅脖子粗:“你哥的設計大賽是大事,拿你的借鑒一下怎麽了?!這對你來說就是一個普通的輔修課程,你又不是學建築設計的,你跟你哥爭什麽?!”

“他的比賽關我屁事?!”葉則伊死死盯著這些人,“這是我的東西!他憑什麽用我的東西?!”

“算了算了。”護在葉塵羲身前的女人故作妥協,“小則從小養尊處優的長大,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受不了這種委屈也正常。”

“我們塵羲十歲才認祖歸宗,在外麵吃慣了苦頭,也沒有敢跟人爭搶的膽子……塵羲,你是哥哥,不能搶弟弟的東西。”

話音一落,葉正初宛如被人踩了痛腳,怒氣衝天,命令傭人把葉則伊趕了出去。

葉塵羲始終就站在一旁,默默地欣賞著這場鬧劇。

那晚葉塵羲來找他,把他的U盤扔進了魚缸裏,居高臨下地告訴他:“你的東西我看不上,但那是那虧欠我的。”

“認命吧葉則伊,你媽死了,你就是個累贅,以後我的命就是比你的貴。”

……

葉則伊此時看著熒屏上設計師的名字,眸色沉到了底。

這是他的東西。

就算是扔到地溝裏喂狗,也不可能再讓那父子倆占去。

葉則伊一轉身,猛然撞上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眉心一蹙,瞳孔微微壓緊。

男人擋住他的去路,慢條斯理地開口:“這是要去哪兒啊?”

對方個頭很高,背對著光壓下一道陰影,黑西裝,銀絲鏡框,連頭發都梳理得一絲不苟。

看似表麵斯文溫和,但葉則伊知道這人是暗夜裏饑腸轆轆的魑魅,蟄伏在皮囊之下的是困獸般的貪婪和野心。

葉則伊壓根不掩飾眼裏的厭惡,冷笑說:“酒店這麽大的排場,走道四通八達,我隻是占了個沒人的角落,葉大少爺也要搶過去麽?”

葉塵羲神情立馬冷了下來:“一段時間沒見,你倒是變得伶牙俐齒了。聽說你前幾天胃出血住院了?還沒長教訓?”

葉則伊皺了下眉。

葉塵羲哼笑一聲,身子前傾,在他耳邊說:“葉則伊,葉家沒有屬於你的東西,你跟你媽一樣,不是你們的,就不該惦記。”

葉塵羲說完,好整以暇地看著葉則伊,他想看葉則伊氣急敗壞,看他像以前那樣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看他發瘋。

但都沒有。

葉則伊隻是冷冷地看著他,輕蔑一笑:“我有時候覺得你挺可悲的,到現在都以為當初是我媽搶走了你們的人生,可惜我媽到死都不知道你們的存在。”

“葉塵羲,你明知道誰才是罪魁禍首,但你不敢麵對,你懦弱,甘願在他麵前卑微伏低,把所有的怨恨都遷怒到我身上,這種如履薄冰的生活這些年你過得一定不痛快吧。”

葉塵羲臉色極其難看,血直往腦上衝:“我看你能裝腔作勢到什麽時候。就你也配來這裏?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什麽場合。”

他隨手從旁邊的禮桌上拿起一杯紅酒,舉到葉則伊胸前,緩緩從他衣襟淋下……淡紅色的**在白色禮服上洇開大片酒漬。

冷意浸透衣服,貼在了葉則伊皮膚上。

他垂著眸,看不清眼裏的情緒。

葉塵羲擺手示意保鏢,“二少爺衣服髒了,不適合留在宴會上,請二少爺出去。”

葉則伊掀起眼皮,沒有半點懼色,兩個高大的保鏢有些遲疑,看到葉塵羲的眼神後上前就要動手,不料身後忽然出現了一個人,聲音沉冷:“你們在幹什麽?”

眾人聞聲回頭,看到來人時霎時停了動作。

邵聞濯一步步走近,目光越過眾人直直落在葉則伊身上,看到他身上這番景象,瞳孔驟然收緊。

很快,葉塵羲轉過身去,衝他點了下頭,禮貌笑道:“原來是邵總。這是我葉家二少爺,愚笨木訥,我父親向來不喜歡他參加這種宴會,不知道他怎麽溜進來的,讓您見笑了。”

葉則伊平靜地站在一旁,不聲不響,仿佛對葉塵羲的冷言惡語置若罔聞。

邵聞濯眉梢壓得很緊,直接越過了葉塵羲,走到葉則伊身邊脫下外套給他披上,一言不發。

這麽多人,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安靜。

邵聞濯仿佛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始終垂著眸拿紙巾替葉則伊擦掉汙漬,整理著裝,好一會兒,邵聞濯才低冷地說:“我不該走遠的。”

葉則伊任由他動作,卻被他語氣中的冷意驚到了,抬眼看到這人深黑的眸子中滾動著濃重的情緒,仿佛下一秒就會掀起驚濤駭浪。

葉則伊愣了下,悄然摁住他的手:“我沒事,先別亂來。”

邵聞濯目光沉沉地落在那隻手上。

他心心念念的人,恨不得時時刻刻看著,捧著,連做夢都想藏起來,他碰一下都舍不得,有人卻敢這樣糟踐……

邵聞濯周身都是陰鷙沉鬱,葉則伊發覺他狀態不對,不想打草驚蛇,低聲說:“邵聞濯,我們走吧。”

阿則在喊他的名字……

視線對上,邵聞濯緊緊盯著葉則伊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把滿腔的洶湧壓了下去,握住葉則伊的手腕把人往身後攬,回過頭對葉塵羲冷聲道:“他是我帶來的人,有什麽問題?”

葉塵羲表情錯雜精彩,說不上來是驚訝還是錯愕。

不過以他在商場遊刃有餘的演技,很快就恢複了斯文有禮的模樣:“原來是這樣,是我誤會了,打擾到邵總的興致我很抱歉。小張,讓人給二少爺錄入邀請函,方便二少爺在宴會中自由活動。”

保鏢立馬彎腰:“好、好的,我現在就去辦。”

葉則伊淡淡地掀起眼皮:“大少爺,我現在可以離開了麽。”

葉塵羲下頜骨壓緊,擠出一點笑:“當然。”

葉則伊轉身時笑意猝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邵聞濯跟在他身後,穿過後花園,葉則伊轉頭說:“剛才謝了。”

邵聞濯卻問:“跟著你的保鏢呢?”

“讓他們分頭去找人了。”

邵聞濯沉默,葉則伊轉頭看他,這人眉梢壓得很低,看起來有些不悅:“阿則,別再一個人行動了。”

葉則伊不以為意:“這樣找人會快一些。”

話剛說完,他手臂被拽了一下,邵聞濯忽然緊緊抓住他的肩膀,麵對麵低下頭來,那雙近在咫尺的黑眸宛如鐵鉗般焊在了他身上,嗓音低顫:“你在找別人的時候我也在找你,阿則,不要讓我總是都找不到你。”

這副樣子讓葉則伊在某瞬間感覺心驚肉跳,愣怔了好幾秒。

邵聞濯克製著胸口的起伏,對上葉則伊錯愕的目光,他才緩緩平靜下來,鬆開手指,收斂起冷戾:“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阿則,我很擔心你。”

葉則伊久久無法平靜。

他沒見過邵聞濯這個樣子,那一瞬間如深淵風雪般洶湧的情緒仿佛能將他湮滅,太失控了,不像他認識的那個冷靜克製的邵聞濯。

葉則伊喉間微動,仔細看著他的眼睛:“你擔心別人的時候,也這麽偏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