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樂雅的臉色一下就白了。

“願意嗎?”那人又問了她一次。他的聲音還是很啞, 說話是聽得出來的費勁。他的眉毛輕輕地打了皺,他的臉已經刮得幹幹淨淨,下巴上少了青青的胡茬, 精神似乎已經好了一半。眉毛, 睫毛,頭發, 所有都根根分明,又細又密。

時承景隨時都有大把的人好好照料, 從身體的健康,到他能感受到的舒適。

“我,等你好了再, 再說吧。” 施樂雅立刻從他臉上收了視線,說要給他倒水。

施樂雅轉身,自己握著輪椅, 朝前, 到了櫃子邊。枕頭上的人一眼不錯地看著逃避他的人。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她是想報答也好, 被他身邊的人逼的也好。

他要這個人,要她的全部。

但時承景的霸占已經沒了任何霸道, “複婚了,你也是自由的,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江城住城中村。你出差, 我就住酒店, 你不用管我……”

“你別說話了。”

施樂雅已經咕咕咚咚地倒了一杯水轉了臉來, “你嗓子啞, 別說話了, 喝點水。”

一杯水抵到眼前,時承景透過杯沿看過來。榛色的雙眸裏印著室內的燈光,施樂雅從他眼睛上垂下視線,斷開對視,落到他的嘴唇上。

就將手裏的杯子懟了過去,幹淨的玻璃杯貼上對方幹燥的唇瓣。

時承景再不說話。

施樂雅最近在他床邊的活動也僅限於說話,告訴他,她來了,來看他了,希望他醒過來。其實一次也沒有動手照料過他任何,她也不會照顧人。

時承景跟她說話,實際上都時刻在忍受著身體各處的疼痛,他根本連脖子也直不起來。施樂雅的水杯放在他唇邊,他就是想喝水也動不了,施樂雅也看出來了。

施樂雅驀地看到一個畫麵,昏暗的屋子裏,時承景要她喝水,在她嘴唇上放了一根吸管。

纖長的眼睫垂下,“我去找根吸管吧。”

施樂雅立刻轉了輪椅就走開了。

給他們騰單獨相處時間的人都候在病房門外,施樂雅一推開門,她隻是想要一根吸管,但是如果那個人有需要,那這就不在是施樂雅的事了。

時承景立刻被人圍了。

“我們回去吧,你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林周譯也隨時等在病房外,他立刻伸手握了施樂雅輪椅的把手推著人就走了。再回頭,已經是緊閉的病房大門。

“林周譯,你來這麽多天了,學校裏的事你怎麽處理的啊?”

“沒幾節課了,這馬上就放假了,沒關係。你還是擔心自己吧,昨天心口不舒服,今天還那樣嗎?”

“今天好了。”

“好了就好。”林周譯突然把輪椅推得快起來,施樂雅驚得一把抓住輪椅扶手,手掌根剛好壓著林周譯的手指尖。

帥氣的大男孩低眼睛看了眼,嘴角揚起笑意。兩個人一個在輪椅上,一個人推著,直去了走廊盡頭的電梯前。

林周譯把施樂雅拐出了醫院。

醫院的食物太寡淡,就是施樂雅這樣對生活沒有多大挑剔的人也確實是厭煩了。穿過醫院背後的廣場,越過一條八車道大路,就有許多店鋪,其中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餐廳,林周譯早挑好了地方,

兩個人吃了頓不健康但絕對滿足味蕾的豐富宵夜。

林周譯揮了下手,老板跑過來結賬,“怎麽樣,我們家烤肉味道不錯吧?你女朋友滿意吧。”老板收錢的時候跟先前就跑來偵查了一次的林周譯打趣。

老板笑眯眯地看施樂雅,施樂雅聽他嘴裏的女朋友,眼睛轉回林周譯身上。林周譯今年已經22歲了,的確成了個帥氣的男人。

“你誤會了,他是我弟弟,我是他姐。”

“啊,哎呦對不起對不起,”老板一陣尷尬的笑,說這麽關心姐姐的弟弟真是不多見,姐姐好好珍惜吧,以後有女朋友了,心思就都花女朋友身上去了。

施樂雅笑眯眯地推開林周譯正要掃碼付款的手機,自己用手機支付了宵夜的錢。林周譯跟二姨早成了施樂雅的依靠,真正的家人。

從前林周譯小的時候,不止一次被周姨帶去施家玩。施母人好,也喜歡孩子,自己身體不好,隻有施樂雅一個。林周譯生得好看,嘴巴又甜,被周姨帶來玩一次後,好多個寒暑假,施母都催著要周姨把林周譯帶來江城跟施樂雅作伴。

所以林周譯從學校請假來照看施樂雅,施樂雅心裏隻有感激,倒沒有什麽負擔。

施樂雅付錢,林周譯喉嚨裏輕嗤了一聲,“就這麽瞧不起我,一頓飯錢我還是付得起的。”

“你的錢,留著以後花女朋友身上吧。”施樂雅笑著垂下眼睛,收好手機,沒看到青年臉上一瞬間複雜的神情。

兩個人從烤肉店出來,街口有家花店,真是一片繁花似錦,小小的店裏邊擠得密密匝匝全是花,什麽顏色都有,什麽形狀的花朵都有,花香味直從店裏衝到了道街上。施樂雅吸了吸鼻子,瞧了一眼。

從前施樂雅也很喜歡花,後來結婚後那兩年,她就好像忘了自己的這個喜好。那個人不喜歡花,從前她不知道。一次,她帶了花進他的臥室,還挑了很好摸的花瓶插了,結果被那些人驚慌失措地連著花瓶丟了出去。

她們鄭重地告訴她,時承景的房間裏絕對不能出現花朵。她以為他對花粉過敏,或是有什麽別的大不了的原因,結果隻是因為他不喜歡,單純的不喜歡。

後來她就再沒碰過花,眼睛也看不見,這樣美好的東西就從她生活裏消失了。後來眼睛複明,她也忘了應該時常買點花朵裝點生活。

施樂雅已經習慣性地轉過了頭,沒有要買的意思,輪椅倒突然調了個方向,直接就進了花朵叢裏。

“這個,這個,這些,都喜歡吧?”

“嗯。”

施樂雅笑著點點頭,林周譯快把她塞成了個花姑娘。

“以後,我們幹脆自己在院子裏種花吧。”林周譯眼睛裏印著滿地的鮮豔,修長的手指撿了一朵從花束上掉下來的紫風鈴,別到施樂雅耳朵邊。

施樂雅瞧了他一眼,倒突然因為林周譯的這句話目光暗了暗。

夜安靜流逝,病房外間陪護**林周譯的呼吸聲細而均勻。施樂雅還沒有睡著,一雙眼睛明亮地看著床頭櫃子上的兩瓶花。

“願意,複婚嗎?”

“願意嗎?”

“複婚了,你也是自由的,我可以,跟你一起回江城住城中村。你出差,我就住酒店。”

施樂雅眨了眨眼,索性閉了眼睛。

她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一見到那個人就緊張,緊張到不敢看他的眼睛。從他自己守承諾地從城中村搬走那天她對他就沒有恨了,也許更早。

別的呢?

不知道。

第二天,時承景做了許多檢查,最先開始康複的是他的手指,和腿上、手臂上那些被熱氣、被火舌灼傷的皮膚。一直到下午,人才再次被送回病房。

餘北第一時間就跑來請施樂雅,林周譯正在跟施樂雅說話。

“你還準備把他照顧到什麽時候?天天在醫院,琴也練不了不是?你們練琴不是每天都有時間的嗎?”

“……我,”

“咱們什麽時候回江城?”

“林周譯,他,他要我跟他複婚。”

空氣突然靜默。半晌,林周譯唰地從沙發上起身,在施樂雅的注視下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又唰地在施樂雅身邊坐下來。

“有我在,誰也別想強迫你。”

“要不咱們今天就回江城。腳上這點傷,我們回家慢慢養。”

兩個人正說話,門上突然來了一陣敲門聲。敲完,沒叫進,餘北自己熟門熟路地就說著話就進來了。“董事長檢查回來了,他請您過去一趟。”

“她今天不過去了。”

餘北看向施樂雅,姐弟倆人坐在沙發上,臉色都有些不好。“是身體哪兒不舒服?我馬上找醫生過來。”

餘北的樣子似乎馬上就要叫醫生,施樂雅忙阻止,“沒有,我沒有不舒服。”

餘北鬆了口氣,臉上立刻又爬上笑容,似乎就已經忘了林周譯的話,已經拉了一旁的輪椅,朝施樂雅過來。

林周譯要起身,施樂雅一把摁住林周譯的手腕骨。林周譯回頭看她,施樂雅對他搖了搖頭,林周譯皺眉,施樂雅有些心虛地低了眼。

細長幹淨的睫毛一根根蓋下,斂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餘北已經很客氣地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了施樂雅麵前,施樂雅搭上他襯衫覆蓋的那一處,從沙發上撐起身,坐進了輪椅裏。

林周譯也從沙發上起身。

“今天我送你姐過去吧,一會兒我們自己會送她回來的,不用擔心。”

“不用,我自己送。”

林周譯不客氣地掀開餘北正打算握輪椅推把的手,還是自己推了施樂雅出病房。餘北低眼睛看被推過的手臂,在倆人背後叉腰。

林周譯推著人來,到病房裏還是被請出去了,時承景要見的人隻是一個,是施樂雅。有沈遠在,有徐子彥,這兩個人沒有餘北的剛硬,軟磨硬泡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強。

病房裏立刻又隻剩下了兩個人。

病床床頭升高,時承景是半躺著的。窗外帶上了顏色的陽光靜靜落下,病**的人眼神粘稠,附在施樂雅的身上,一寸寸,一絲絲地遊移。

如果眼神有實物,那病房裏坐在輪椅上忐忑的人,早被什麽裹的密不透風了。

“坐近點,行嗎?”時承景極溫和地開口。

被看得忐忑不安的人不專心的目光四處飄忽,然後自己將輪椅轉著到了病床邊。輪椅幹淨的輪子輕壓地麵的聲音是室內唯一的聲音,緩慢地,碾壓著什麽一寸寸靠近。

那雙灼熱的視線從始至終緊緊黏著這個人,她睫毛的顫動,輕吸的鼻翼,額側因空氣流動輕浮的碎發。受傷剛脫痂的腳踝,薄粉色的疤痕,都暴露在一種不知明的赤.裸中。

施樂雅顫微微的睫毛掀起,目光輕瞟了下人,“我給你倒杯水吧。”

“我不渴。”

“你今天聲音好多了。”

“是,好多了。小雅,”在她的飄忽不定裏,他突然喊她。“昨天說的事,回去考慮過嗎?”

“沒有。”施樂雅脫口而出。

這個答案,病**的人連眼皮都抖了抖,清瘦的喉結不動聲色的滾動了一下,就再不敢追問。低著眼睛不願意看他的人,沒有一口回絕,或許於他已經是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