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樂雅滿手的購物袋, 因為走路的動作袋子被摩擦得沙沙響。她就這樣拎了一大堆東西朝電視台大廈去,走到一處稍隱蔽的地方才從包裏掏出鏡子擦了擦眼睛。

進大廳的時候她知道自己這樣有多狼狽,在看到大廳裏的前台接待時沒有多想, 直直過去, 把東西都寄放了才給文爸打了一通電話。

電視台大廈外是一個寬闊的廣場,劃了一部份作露天停車場, 空曠著一大片布置著養眼的綠化帶。底層大廳麵對廣場的是接連的落地玻璃,除了柱子無遮無擋。

餘光裏就能注意到廣場出去的道路對麵還沒有開走的那輛車。

施樂雅多少還是有些不安, 激動的情緒還有殘留。但人隻要踏出了新的步子,生活自然會將你推著往前,不給你回頭的機會。

施樂雅電話打完, 文爸說會有個年輕人下來接她。施樂雅沉下心來就坐在大廳裏的沙發裏閉眼,休息流過淚的眼睛,其實她早就作好了迎接一切新事物的準備。

自四年多以前那場奪了一切的事故後, 施樂雅就帶著一雙失明的眼睛從施家大宅子裏搬進了周姨的小院。她們隔絕了所有打擾, 也隔絕了或許會有的好意。

施樂雅準備迎新,文爸卻似乎從天上給她派下來了個舊人。

何簡和施樂雅高中同桌了兩年, 直到高考前夕她突然從大家的視線裏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師隻說因身體原因退學。

兩個人見麵都愣了一下, 然後是很快確定了對方。

“聽到名字的時候還想這是個跟你名同的女生。”何簡笑起來,施樂雅也因為偶遇故人將先前的陰霾掃去了一半。

“走吧, 咱們上去。”

“謝謝。”

“這麽客氣幹什麽。”

何簡似乎很高興,看一眼人, 就忍不住笑著搖搖頭。他在前頭領著路, 從黑色長褲口袋裏掏出工作證刷開電梯。電梯壁光可鑒人, 何簡摁下43層。

幾年不見, 何簡難免要問施樂雅後來去哪了, 這些年過得怎麽樣,是怎麽過的。施樂雅回答的很簡單,簡單到問了也不知道她當年到底生了什麽病,連高考也沒有參加。

施樂雅的反問何簡倒知不無言,他現在在電視台做節目編導,已經快半年了,之前一直在M國。

施樂雅很快見到了剛下早會的文爸,文爸招呼施樂雅隨便坐,指了辦公室裏的小助理給施樂雅倒水,自己跟何簡說了點剛才開會的小事。

“這是我同學。”

何簡文不對題地在文爸的話裏插了這麽一句,文爸莫名其妙。

“施樂雅是我同學,”何簡笑起來,“失散多年的親同桌。”

何簡這麽玩笑的一句,辦公室裏四個人就三個人都在看施樂雅。

其實沒有麵試,連鋼琴也沒碰過。文爸讓施樂雅今天來隻是要她見見樂隊的其它同事,帶她看看今後如何工作,帶她看看工作日程。工作時間不固定,跟著需要走,近期隻是周二和周四有固定的任務要過來配合錄製節目,其他時間排練磨合就相對靈活。

施樂雅喜歡這份工作,從眼睛裏的歡喜就看得出來。文爸說如果台裏的事和文祺的課有衝突,調文祺上課的時間就是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才結束出來,文爸又開會去了。既然何簡對這位“親同桌”這麽好,文爸也就不用操心了。何簡打算帶施樂雅去食堂吃飯,施樂雅婉拒了。

何簡又揣著工作證把施樂雅領下樓來,“飯也不吃,也不要送,電話留一個吧。”何簡把自己手機往前遞,施樂雅笑了一下,說害怕打擾他工作。

施樂雅接了手機,把電話號碼留在了何簡手機上。何簡進了電梯,施樂雅才去前台領走了自己的一堆購物袋。

簡單的一上午接觸,何簡已經注意到施樂雅和從前的區別。施樂雅已經知道了幾個要好的同學如今每個人都有著光彩豐富的生活。

其實她害怕見到舊人,尤其是這些當年親近的。

如果她的眼睛好的不這麽晚,如果她沒有天真的結婚,今天又會是什麽樣的?

至少會像何簡一樣簡單快樂吧。

從大廈出來,天空是大雨後的幹淨,幹淨得冰冷。看到廣場對麵,就不得不想起早上的事。施樂雅搖搖頭,搖走了些不必要的煩惱。

手上又拎滿了東西,她拒絕了文爸安排的午飯,也拒絕了何簡的熱情相送,準備打車的時候卻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

體麵地跟別人道別,就算這下是步行回家,施樂雅也不打算再狼狽地回電視,被何簡撞見。施樂雅拎著一堆東西穿過廣場,一路朝回家的方向走。她是打算找個地方給手機衝電,不知道兆飛已經莫名其妙地跟了好遠,兆飛不明白施樂雅為什麽不打車,拎這麽多東西也不像是有意的散步。

兆飛一直跟著施樂雅,對施樂雅是單方麵地熟悉了,但施樂雅對這個人的印象隻是昨天晚上見過一麵。兆飛將車靠在路邊,下車好言地自我介紹,就要去拎施樂雅的東西。

“太太,上車吧,我送您回家。”

施樂雅一把搶過自己的東西,她不明白為什麽還會有人在跟著她。

“那,那您自己拎上車?”

“你憑什麽跟著我?”

“……那兩個人還沒有找到,董事長擔心你,這也是為了你好。”

施樂雅氣得胸口起伏,“那個人就算要報複,報複的人也該是時承景,打人的是他,我跟周姨什麽也沒做。”

施樂雅委屈,憤怒,如果昨天不是這個兆飛跟著她,她也不可能暈倒在網約車上,更不可能夜裏不給手機衝電,就更不可能現在拎著這麽多東西在大街上步行。

施樂雅憤恨得薄薄的眼皮顫著,她隻說了這麽多,倒像是心裏還有一串巴得不時承景出事才好的話沒有說完。

兆飛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好走了。

跟時承景好幾年,還從未讓他幹過這麽無奈的活兒。兆飛把車開離施樂雅的視線,結果倒是又調了個頭,更遠地跟著。

施樂雅見人走了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了好一會兒,緩了緩情緒才繼續拎了東西又走,背後卻又來了個汽車靠近的聲音。

施樂雅很氣憤,轉頭,卻是一輛白色轎車,何簡坐在裏頭。

施樂雅已經很丟臉,何簡倒像是已經忘記先前要送她被拒絕的事。何簡下來,幫施樂雅將袋子全放在了後排,施樂雅也就不再別扭。

“放後備箱吧,別把坐椅蹭花了。”

何簡笑了一下,“我這車也沒這麽差吧,不至放個袋子就蹭花的。”

施樂雅笑了笑,上了何簡拉開的副駕駛,不自覺地從後視鏡看了眼那些早上被人厭惡的袋子。

施樂雅不願意跟何簡走太近的原因最後是她多想了,車上何簡並沒有問她什麽難以回答的問題。為什麽輟學,為什麽搬家,這幾年都幹了什麽,最後有沒有去留學,怎麽沒有跟大家聯係。

“以前的小吃攤大多都還在,我回來後去看過一回。你呢,去過沒?”

“沒有。”

“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跟我們幾個出去吃東西的事?”

施樂雅好笑了一下,點點頭。

施樂雅這種乖乖女,施家的小公主,家裏不準她吃路邊攤,她自己也沒有興趣。被同桌硬帶著吃過一回,才知道大家為什麽不愛吃食堂。

“哪天有空了,咱們一起去再嚐嚐還是不是以前那個味兒。”

施樂雅彎起了嘴角。

車窗外天色清涼,因為何簡的話,施樂雅想起了那些過去了的時光。

如周姨所說的,施家船爛了還有三千釘,就算是到施樂雅高中最後那年,施家的危機已經無法可補,宣布了破產,但是施樂雅還是過著被父母愛護著的美好生活。

施樂雅被父母捧在手心裏18年,直到他們不在。

“小雅,耽擱你幾分鍾,咱們繞條路,我去取件東西行嗎?”

“沒關係,我不趕時間。”施樂雅對父母如潮水的思念被何簡打斷。她偷偷眨了眨濕潤的眼眼。

何簡車開得一直很平穩,這下明顯急了幾分。他將車從一條大道上,轉進了一條老街裏,又從老街上轉進了一條四通八達的巷子。

施樂雅心跳漏掉了一拍,何簡的神色明顯不是要去什麽地方拿東西,倒像是在不停地看後視鏡裏。

施樂雅想到昨天文祺發現有人跟蹤他們的事,她不知道何簡是不是因為這個。兆飛還沒走?

車在一條巷子裏停下來,旁邊是個居民活動的小廣場,有兩個老人在器材上鼓搗,活動肩膀。

“車我不熄火,你就在車上等我吧,我幾分鍾就回來了。”何簡對她笑了下,很平和的樣子。

似乎又隻是她多想了。

如果真是她擔心的,她又怎麽對一個還在繼續學業的曾經的同桌說她這幾年隻是失明躲起來了。後來她結了婚,生活得太差,所以又離了婚,現在那個人不知道是愧疚還是什麽原由,還是不停地為難她。

施樂雅每天都在等著迎接新的生活,但是換了地方,換了周圍的人,可還是會隨時調回頭去,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

何簡說離開幾分鍾,施樂雅數著時間,不到十分鍾何簡突然打開車門上車,讓她坐好,一腳油門就將車子駛了出去。

被車子甩下的巷子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施樂雅回頭去看,從拐角追出來一個男人,身影有點像被她趕走的兆飛。

何簡下車分明是和人打架了,他外眼角還在流血,眼皮也有些紅腫,拳頭上也有血跡。幾分鍾前還幹淨陽光的人,突然成了這樣。何簡的車立刻轉出了巷子,施樂雅也不能確定一晃而過的視線裏那人到底是不是兆飛。

施樂雅不停地回頭看,臉色已經白了。

“小雅你別害怕,一會兒我再給你解釋。我臉上也隻是破了點皮,沒事了。”何簡很快就將車駛出了老街,重新駛回大道上。

路上車水馬龍,何簡再沒看到那輛先前始終跟著他們的黑色大眾。

一個紅綠燈路口,車輛排著長龍,何簡將車停下,“我姐跟她老公有點矛盾,她想離婚,姐夫不同意。我一回來,姐夫就害怕我帶我姐去M國,所以經常派人跟著我,我最煩他這樣。有時候朋友跟我一塊兒,嚇到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何簡轉頭陽光地笑了一下,破了的眼角沒有流血了,但眼眶明顯腫了。

何簡說他是被人跟習慣了,所以會不自覺地注意身後的車。

“你別害怕,不關你的事,不會連累你的。”

施樂雅不說話,臉色發白。何簡伸手拍了拍施樂雅的肩膀,“真嚇到啦?”

“沒有,你先去醫院看看眼睛吧。”

何簡說得很輕鬆,但事情似乎並沒有他說的這麽簡單。何簡半句沒有問施樂雅不願提及的那些事,施樂雅也隻是跟著何簡先去了醫院,陪他看了眼睛,沒有坦白自己臉色發白的原因。

何簡眼角破了,皮肉傷,眼眶有些淤青倒也不礙事。醫生做了詳細的診查,也就放心了。眼角破得也不厲害,隻是貼了塊小紗布。

施樂雅沒在台裏吃飯,何簡也沒去吃。從急診室裏出來,不知道是誰肚子裏叫了一聲,兩個人一起去了醫院食堂。

“小雅。”

“嗯。”

“你看這像不像我們學校的食堂。”

施樂雅無聲地咀嚼著嘴巴裏的食物,笑了下,點點頭,垂著的眼睛不愛跟人對視。樣子乖得像回到了高中愛穿校服上學的那個時候。

施樂雅受父母疼愛,但家教嚴格。她在學校裏穿校服的時候是最多的,隻是她比別人多幾套,穿在身上的永遠是幹淨整潔得過分的。

那個時候施樂雅不知道是被多少人默默喜歡的人,而她幹淨的心裏其實早偷偷藏了一個人,雖然她對那個人並不了解,卻就是遠遠瞧見也會心顫,聽到名字就覺得幸福。

兩個人從食堂電梯下地下停車場,何簡外套裏的淺色衣領上沾著些血跡,路過一個人就稀奇地瞧他一眼,也確實難看。何簡從樓梯口售貨櫃刷了一瓶白水,讓施樂雅再等他幾分鍾,就自己背過身去用紙巾清理衣服。

“你給我,我幫你吧。”

何簡轉身來,笑了一下,“沒關係。”費勁地繼續擦,他低著眼睛,腫著的那邊這個角度看東西太痛,他就閉起來。

施樂雅看得皺眉,還是從何簡手裏拿走了水跟紙巾浸濕了幫著好好清理。

淺色衣領上的血跡清理掉,施樂雅正用幹紙巾吸衣料上的水,一個車子重重的關門聲驚得施樂雅肩膀一抖。

轉臉看,停下來的是兩輛車。一輛跟了她不止一回的黑色大眾,一輛賓利。身後何簡抽了她手上的水和紙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繞到她跟前,何簡還以為是找他的。

施樂雅到了現在還在祈禱何簡眼睛上的傷不要跟她有關係。

時承景已經從車上下來朝他們過來,身後跟著餘北和兆飛,兆飛先前還好好的嘴角明顯破了,傷口還新鮮。

施樂雅從來不是什麽虛榮的人,但任何人心底裏也會有最起碼的自尊心。時承景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會成為讓施樂雅連自尊心也無法維護的存在。

“他是誰。”

“跟你沒有關係。”

“跟我好好談談。”

時承景直接忽視了隔在他們中間的第三個人。

這就是命吧,維護不了的,施樂雅也就不在乎了。她不再答時承景的話,低了眼睛,拽了何簡的袖子要他跟她走。何簡沒說什麽,看得清形勢地順從施樂雅的意思。

以時承景一貫的傲氣,沒有上來就揍人,已經是消化了些施樂雅早上罵他的話。而就算那些話於此時此刻的他就是難以消化的石頭,他也硬把它們咬碎了暫擱進肚裏,繼續派人找那兩隻躲進陰溝的老鼠,繼續讓人跟著施樂雅。

“施樂雅,還想我怎麽做。”

時承景還想拽人,但施樂雅臉色已經很蒼白無力,何簡是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的總算插了一腳,“不管你有什麽事,我們現在要走了。”

“你TMD,找死!”時承景像是突然就爆發了,一把就揪了何簡的衣服領口直接把人半拎了起來,何簡完全猝不及防,被勒得臉頰瞬間通紅。

冥冥之中時承景是為施樂雅學會了克製,即便看著施樂雅跟別的男人親近,用那隻他想碰也不敢碰的手指碰別的男人。而施樂雅是在溫順了22年後,因為時承景倒總算學會了對人動手。

施樂雅脫了肩膀上的包,就算她已經驚得睫毛打顫,還是用了自己能拿出的最大力氣朝著時承景就砸,要他放人。她的勇氣最終是因為時承景對何簡的無禮?還是時承景踏碎她最後的自尊心?還是憑什麽在她一次又一次地說了,不想再見到他們後又再次冒出來?

他又是在憑了什麽在幹涉她?

包是皮包,做得有棱有角,施樂雅也真是不在乎時承景的,她壓根沒管砸中的正是時承景抱著她擋了那一棒的肩膀。

大衣西裝下的那一片皮膚此時此刻還是一片嚴重的淤青,被施樂雅的包“啪啪”砸了兩下,時承景的臉色立刻就白了。

“太太,太太,董事長身上還有傷,他有傷,你怎麽能打他。”餘北嚇得一把將還再繼續舉包砸人的施樂雅從時承景身邊擋開。

“他活該。”

“他是替你挨的,那天你是知道的。”

“不是,那是他罪有應得,如果他不來,什麽事都不會有,那是他跑來騷擾我的,罪有應得。”

“董事長是在保護你,那天晚上他是擔心你害怕才去找的你,你老是這樣傷他,他會生病……”

“生病才好,他最好病了,病得永遠也沒空來騷擾我們,病得死了,從世上消失才好!”

作者有話說:

老太婆拿走的東西,自然是拿了的還回來,吃了的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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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卡文卡得要死。今天還更肥章,但明天更不了。等我後麵幾章理順了,後天開始就繼續日更。深鞠躬,別罵我,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