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七、臣服背後的利益+會議開端

夏國使者的到來使得戰爭帶來的沉重氣氛難得有了一些緩和。

夏國來的使者是黨項族野利部人。名字叫野利旺榮,野利旺榮雖是夏國人,卻能說漢話,懂漢字。

他帶著國書,節杖而來,來意也當著眾多大臣和皇帝的麵說得清楚。

代夏國君主來上國景國認錯,同時願呈上國書,向景國稱臣,但從未提及他們占據的唐隆鎮的事。

這點上,雙方都很默契,皇上也沒有提,德公等人都沒提及,隻要何昭皺眉道:“那唐隆.....”

話還沒說完,就被德公打斷:“皇上,既夏國敬畏我景國上國之德行,願表臣服,是兩國之幸,是天下之幸,所以應該讓禮部卜官擇良辰吉日,以受朝拜。”

皇帝高興的點頭,“孟知葉,此事你去準備。”

孟知出列,拱手接旨,然後皇上又問了野利旺榮一些問題,隨後朝會就這麽散了。

而野利旺榮將暫時由於鴻臚寺安排,在京中驛館落腳,等待禮部占卜,擇良辰吉日,然後準備典禮,夏國正式向景國上國書,表示臣服。

同時,皇上下令開元府衙門負責將這消息以公文告示的的方式公布出去。

到時候,必然鼓舞人心,上下歡騰。朝廷有麵子,百姓增強自信心,上下都高興。

至於唐隆鎮.....

出午門的時候李星洲回頭看了身後高高的城樓,他已經安排鴻臚寺官吏安頓野利旺榮,這事看起來光鮮,但其實是很無奈的,民眾要一個說法,朝廷需要麵子,唐隆鎮卻隻能放棄,因為大軍在北麵,準備進攻遼國。

表麵上看起來景國很風光,其實是深深的無奈。

出午門後,與他同行的何昭臉色還是不好,對旁邊的德公道:“為何不讓我說唐隆鎮之事?”

“唉,你就消停會兒吧,皇上又能如何?難不成逼著夏國把唐隆鎮還回來?可能嗎,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德公歎氣道。

何昭卻不認同,“那又能如何,口惠實不至之事我景國不能再如此。上下至朝廷,下至黎民百姓,一片歡慶,可此事我們是吃了大虧的呀!

夏國臣服又能如何,它又不向我景國納貢,得一個虛名,呈一時口舌之利,結果卻失實際之利,此事斷然不可!”

何昭黑著臉,死不讓步。

德公也來氣了,“你個何黑子,那你說要如何?你召集十萬大軍,在從天上掉下百萬兩銀,讓你去奪回唐隆鎮嗎?”

“即便不行,也該實話實說,哪有吃虧了還舉國歡慶的道理?吃一塹長一智,這事就是個教訓,天下人都該記著。”何昭寸步不讓。

德公也怒道:“那民心呢,士氣呢!你可想過!”

“想過,天下黎民也好,朝廷皇上也好,必須直麵此敗,不可一味逃避粉飾!”何昭瞪大眼睛。

“你......”德公被氣得嘴唇顫抖。

李星洲連忙把他們兩拉開:“好了好了,你們兩都一把年紀了,在這吵丟人不丟人,上我府上吵吧。”

兩人一臉懵逼看著他,有你這麽勸架的嗎?

到了王府,時間也到下午飯點,李星洲讓廚房準備酒菜,他們反而不吵了。

正好何芊也在王府,跟阿嬌月兒在燒玻璃,阿嬌和秋兒聽說自己父親和爺爺來了,都過來拜見,然後安撫幾句,兩人也放下火氣。

不過說起夏國臣服的事,他們都是一臉憂色,沒什麽喜色。

畢竟能到他們這樣的位置,一眼就能看穿表象,看起來景國有麵子,其實吃虧的還是景國。

唐隆鎮和周邊大片土地啊......

李星洲見兩個老頭悶悶不樂,隻能安慰道:“別擔心,遲早會讓他們吐出來了。”

兩人默默點頭,大概也隻能如此。

夏國臣服的消息很快就從宮中傳出,民眾自然高興,大街小巷上都議論起來,隔著王府庭院的圍牆,也能聽到外麵的隱約歡呼聲。

何昭和德公卻一臉憂色的喝高了,人在心裏有事的時候最容易醉。

最後,他隻好安排下人讓兩人留在王府,吩咐下人照顧好。

等安頓好兩人,他去馬廄牽來眉雪,約了季春生一起進宮。

很快太陽落山,街道卻逐漸熱鬧起來,路上,道路兩邊已經有明眾開始談論夏國向景國臣服的事,說起此事,大多喜氣洋洋,十分高興。

李星洲騎著眉雪穿過街市,眉雪最近長得越來越好看了,他經常沒事的時候帶著它到後山去撒歡的跑,好馬都是跑出來的。

等進入午門之後,天徹底暗下來了,在到皇城內城前,他們就被武德司的軍士攔下,一看自己長官季春生也在,有連忙放行。

李星洲讓人去宮中通報,就說他想見皇上。

很快,他們在武德司軍士帶領下到達長春正殿時,就有人來接應,來的是小太監貴臨,帶他們向後宮去。

最後到了坤寧宮,皇上剛剛吃完飯,禦膳房的人正在撤走各種碗碟,福安公公正在一邊伺候茶水。

皇帝有些驚訝的看著深夜到訪的他,定定看他一會兒,“你倒難得來宮中,平日若不是朕又口信,或是皇後傳喚,都難得來一次。這麽晚了來,有何事嗎,坐下說吧。”

李星洲和季春生行禮,然後在側座坐下。

李星洲拱手道:“皇上,這次來是有事,我想請皇上全權委任我一件事。”

“何事,你先說說看。”皇上道,他並未鬆口。

“夏國的事。”李星洲直接道。

“夏國?”皇帝皺眉,“夏國能有何事,如今夏國使者在京,本來也是鴻臚寺的分內之事,何須再請命。”

“不是夏國使者,我想對付夏國。”

“對付夏國!”皇帝更加眉頭緊皺,“如今能對夏國如何。

莫非想以你的新軍奪回唐隆鎮?朕留你在京中為何你還不明白嗎.......再說新軍區區萬餘人,組建不過一年,如何能與夏國十萬帶甲抗衡,新軍一走,京城周邊戍衛空虛,有人起歹心怎麽辦......

盛名之下無虛士,夏國的平夏鐵鷂子可不是開玩笑的,當年我景國也領教過。”

“不是,我非想以兵鋒對付夏國,而是有其它辦法。”

“其它辦法?”皇帝看他一眼,隨即微微點頭:“也是,就你點子最多,你想如何就放手做吧,如今你的位置自己也該清楚,所以做事之前多想想,於景國可有利,與我天家可有利。”

“孫兒明白,不過.....”

“不過什麽。”

“有些事需要皇上配合......”

皇上臉色不好起來,李星洲已經盡量說得委婉,以不表現出他調令皇上的意思,但其實就是。

皇帝臉色不好也是預料之中,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點頭。“不過你必須先說清楚,朕自斟酌......”

還是死要麵子啊......

三月下旬,景國上下一片歡騰,人們從之前夏攻占唐隆鎮的義憤填膺中解脫出來,沉浸在夏國稱臣的喜悅和驕傲之中。

李星洲其實多少理解這種心情,中國人的核心價值觀裏,有一個傳承幾千年不變的精神,那就是自強。

自強來源於儒家學說,確切的說來自荀子的觀點,荀子一直強調自強。

他之所以強調自強,是因為他認為“天道自為”所以人要自強。

道家認為“天道無為”。荀子說“天道自為”,就是自然界自有自己的規律,不會因人而改變,天不會因為人們怕冷就沒有冬天,地不會因為人們怕遠距離就變短。

所以人隻有一條出路,發現自然規律,利用自然規律,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所以荀子一直強調人要自強。

這就是幾千年貫徹中國人腦中的核心民族思想之一,也正是這種思想,讓中國從古至今都令人畏懼,許多名族,國家,被武力打敗,被暴力鎮壓,就會徹底征服。

但中華文化區卻不會,每一次落魄,都會伴隨更大的反彈和崛起,因為自強不息,這荀子唯一被後人繼承的思想,深深烙印在每個中國人的心中。

或許不會每個人都刻意去記得,但總有那麽一些時刻,會被其影響。

而這個自強不息背後,更深層次的隱藏著儒學給中國人的內在名族心理,那就是——“我們是天命所歸。”

是的,正因我們是天命所歸,所以強大時中原更加在意自身的內部提升,而不注重對外擴張,正因為天命所歸,所以每一次落寞弱小時,都不會自暴自棄,順應統治,而是相信自己能王者歸來。

這種內在的民族心理有正麵積極的地方,也有負麵影響。

正麵在於讓中原王國更加在意內部提升,很多時候都會百姓富足,兵強馬壯。同時讓中國文化核心圈內的王朝都具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和自強不息的拚搏精神。

但負麵的地方在於,“我們是天命所歸”這種思想,也有讓中原王朝走入自傲,封閉的風險。

如今景國就在這種沉重的思想負擔中有些扭曲了,不是他們不行,實在是之前的朝代太厲害。

漢王朝時,如今的夏國,交趾,白夷,大理,遼國南方大部都是國土,而且北方外族,西北蠻夷,東麵高麗半島,處處在兵鋒下臣服。

到漢末,哪怕三足鼎立,魏武帝曹操還能一邊與諸多諸侯對抗,一邊抽空把北方外族打得屁滾尿流。

到隋時也是,可偏偏到了景國.......

高祖建國之後,對外作戰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塚道虞的戰績了.....

無論文人才子們寫多少錦繡文章歌功頌德也無法改變事實,人們心理是多少有數的。

一邊自稱大漢後裔,卻根本不及大漢武功,沒有漢王朝的氣壯山河,沒有漢王朝的揚眉吐氣,沒有漢王朝的虎踞天下諸寇臣服。

這種沉溺於過去輝煌與現實對比之下的無奈,成為全國性心理,影響朝廷上下,使得民眾對這次“勝利”格外珍視。

畢竟漢王朝巔峰時期有五十多個附屬國(漢武帝時期,具體不寫出來了,有水字數嫌疑),年年都要向漢王朝朝貢,現在景國好不容易有一個,朝廷上下,到民間百姓,當然都歡欣鼓舞。

就讓百姓們高興一次吧,李星洲這麽想著,畢竟曾經榮光,人們都想緬懷,但若隻是沉浸在緬懷中不願麵對現實,就是懦夫行徑。

對於李星洲而言,夏國臣服目的在於能夠安定西北,讓大軍專心北伐,除此之外,毫無意義,他必須頭腦清醒。

三月二十三日夜,天氣舒爽,涼風習習,禮部的卜官已確定下來,二十五那天是個好日子,將在那天舉行夏國上交國書,臣服景國的儀式。

晚上,李星洲讓下人關閉王府大門,任何人不能進出東院,由護護院把守,院子正堂裏,王府正在開一次非常機密的會議,到場的人有詩語,起芳,嚴昆,狄至,季春生,嚴申,還有李星洲破例加的一個新人,方新。

李星洲覺得這人有潛力,而且他人在京城,沒有後顧之憂。

眾人都有些不解的看著他,想必不明白他為何聚集眾人於此地,還如此隆重肅穆。

李星洲看著眾人的疑惑,站起來自顧自的說:“幾月前,我想到一個對付夏國的辦法,隻是當時條件並不成熟,缺乏人手,缺乏機會,缺乏東西。

但現在這些東西都有了,而且機會也來了。”

李星洲說到這頓了頓,嚴肅道:“本王想去實行這個計劃,可此事與以往不同。以前的事大多數都是王府的生意事,買賣的事,商場的事。這次完全不一樣,看似是商事,可其實是兵事。”

這話一出,眾人更是一頭霧水。

“王爺,銀子還能當刀槍使不成?”嚴申撓頭。

引來眾人大笑,李星洲也笑起來:“哈哈哈,意思是這個意思,但用法不是。

本王再次重申,以前可能是對付一兩個商家,或是買幾處店鋪,但這次完全不同,對手是夏國,而且需要在不被夏國識破的情況下做事。”

他這麽說,氣氛頓時嚴肅起來,大家都收起了笑。

起芳抱著手道:“王爺隻說吧,在這裏的人大多都是為王爺上過戰場,不是也都是為王府走南闖北過來的人,誰會怕這?”她說著有意無意看了對坐詩語一眼。

顯然這話有氣詩語的意思,跟他上過戰場的季春生、狄至、嚴申還有她都是,為王府走南闖北說的自然是嚴昆,可就詩語這兩樣都沒有......

詩語不動聲色,不過鄰座的他一瞥,見詩語放在桌下腿上的手已握成拳,李星洲歎氣,這兩女人經常鬥氣,連忙站起來道:“我具體說一下計劃吧,大家仔細聽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