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八、中書告示之誤

過年之際,李星洲難得放鬆下來。

京城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雖然爆竹聲中還帶一絲陰鬱,這陰雲來自金國,畢竟事情不會說過去就過去,恐懼依舊縈繞不散。

皇後已在他不在時代他和王府說好,正月十二,黃道吉日,迎娶阿嬌。

王家和王府都在準備了,過幾天阿嬌父母也會從江州南下。

宮裏也不平靜,初二這天皇帝突然召見樞密院,三衙,還有政事堂諸多官員,王府裏是季春生親自回來通知的。

按理來說往年至少到初七才會開朝,可事關重大,特別是金國不按常理出牌,皇帝也心急了,所以沒到初七就開始上朝。

就連養病在家的塚道虞也被叫來,皇帝賜座金絲楠木鳳翎椅,準許他坐聽朝政。

李星洲作為冠軍大將軍,新軍指揮使,自然被要求上朝,而且他的京北轉運使暫時還沒有卸任。

這些事宜之中,他都必須參加討論,與之前不同的在於,皇帝會問他更多問題,諸多大臣也願意聽他說話,但是慢慢的,李星洲也發現朝會這種開會模式,存在巨大的缺陷。

出發點很好,就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這也是超前和先進的好會議製度,可就李星洲的知識而言,其中有太多缺陷和不完美。

關於如何高效決策,也一直是心理學者們喜歡研究的重要話題,前世也是李星洲最感興趣的研習方向,所以他才會知道那麽多關於快速決策的隻是,如利用社會認同,利用環境對思維決策的影響等等。

但他可不敢說,他不是皇帝,朝會也是祖製,自己有多少能量心裏清楚,不會自大到挑戰天下認同的祖製。

不過後果就是好好的朝會,大部分時間的狀態都是少數人專心議事,多數人發呆發愣,像極了高中課堂。

說話的老師感覺良好,下麵的學生前三節課瞌睡難耐,最後一節終於清醒,結果發現肚子開始餓了,於是心不在焉。

總之,全程不在狀態。

朝會效率很低,連議一早上都沒什麽大收獲,隻是敲定一些既定小事,比如由各府征納軍資,戶部司收取,召集關北節度使魏朝仁,太原知府通領三交軍事楊文廣進京的事。

這些都是遲早的事,其實毫無爭議,結果硬是你一句我一句說了一大早。

事情說過一會,皇帝開口道:“今日辛苦諸位,年節時叫大家來,無非朕怕事情耽擱,金國敢臘月出兵,已不類常理,朕也沒辦法。”

“皇上言重,身為臣子,為國分憂,為君分憂,是分內之事,不辛苦,哪有半點辛苦啊!”胖子湯舟為連忙笑道。

皇帝擺擺手:“行了行了,你這胖子就少說兩句吧。”

眾人都笑起來,湯舟為也不生氣,連連點頭退回去。

“待到朝會結束,朕給諸位愛卿準備了些東西,都帶回去吧,當做年禮。”皇上接著說。

“謝皇上恩賜!”

“謝皇上掛念.......”

諸大臣紛紛拜謝,然後皇上又開口道:“何昭。”

“臣在!”何昭連忙站出來。

皇上道:“近日京中民情如何?”

“皇上,公文一出,百姓驚懼之情消解很多。”何昭道。

皇上點點頭,“如此甚好,這次要不是平南王恰好在京北一勝,朕還真有些措手不及。”

“平南王少年英雄,悍勇無雙,實乃天家之福,社稷之幸啊!”

“對對對,平南王為家國出的力大家有目共睹,實在厲害!”

眾人這次口徑統一,都連忙誇獎起他來,這麽多人拍馬屁,居然沒有重樣的詞句,文化人就是不一樣,搞得李星洲心裏都在想——原來我tm這麽厲害?

可就在這時候,偏偏有不識趣的人跳出來,還是何昭......

“陛下,此事民情雖安,但並不是說恐懼金人之風氣已消除。

如今京中還是有許多人談論並懼怕金人,特別是說起完顏烏骨乃,人人變色,還有不少人家舉家南遷,連年都不過。”何昭如實道。

話音一落,立即有人眼珠一轉站出來,吏部判部事田凱拱手反駁:“何大人此言差矣,這麽說難不成皇上親孫,悍勇如此的平南王還不及完顏烏骨乃一個金人?”

說完還看向李星洲,一臉討好。

這是真會扣帽子,李星洲隨即明白過來,這蠢貨是為了討好他,所以才懟的何昭。

畢竟之前一場鬥,最高參知政事,最低到江州牢頭,零零總總幾十人下馬。

其中不乏朝廷大人物,是人都看出來他這個平南王的能量,加之太子禁足東宮,不得參政,如今能參政議事的皇家子嗣隻有他一人......

皇上的意圖不可謂不明顯了,自然有些自以為聰明的人會跳出來討好他。

何昭麵無表情看田凱一眼:“本官所言者,京中民情,開元府體察所得,田大人說言者,巧言口舌,說的是人。”

田凱連忙看向他,似乎想要求助,李星洲搖頭,幹脆也上前一步:“臣認為何大人所言有理。”

一下子,田凱被懟了回去,吃力不討好,悻然退回去。

何昭看他一眼,邁開臉,似乎在說不用你幫.......真是狗咬呂洞賓。

這點小風波很快就過去,不過李星洲卻想起那天進城時看到的文書,那些文書是中書舍人和翰林院擬寫,對他歌功頌德,特別寫了他的幾次兩次大戰,南方平亂,北方擒賊,想以此激勵民眾。

想法很好,做得也不錯,可李星洲看後就覺察出其中問題,之前他就想說,沒找到機會。

所以他拱手道:“啟稟皇上,臣還有一事要奏。”

見他說有事,所有人目光都匯聚過來。

皇上也好奇:“你一向話少,從不主動說事,現在有什麽事。”

“就是中書寫的文章,京中告示.......”

李星洲還沒說完,皇帝就擺手打斷他:“朕知道你說什麽,你想說文中作假?但此事你也要理解,真假諸位心中自知,至少大部分是真的,但若想安撫人心,就必須如此。”

皇帝說的作假,因為中書寫的文章中將他南方的戰績寫成一千對十萬,其實他中間還招募大量瀘州兵,至少也有兩萬兵力。

而在太行山中的斬首數也從兩千多,一下子變成五千多。

不得不說,中書就是不一樣,隨便動筆,天下人就信了。

“王爺,臣也覺得陛下所言有理,這是不得不為之計啊,不然實在鎮不住人心。”中書省的人也附和道,畢竟文章是他們寫的。

李星洲一笑:“哈哈,誤會,我不是說這個,寫這些隨便你們。”他巴不得把他寫得更厲害些,有了人望才能服眾嘛。

“我說的是你們寫作的方向。”李星洲道。

確實,中書和翰林院的人寫得華麗文章,對他的功勞也再三強調,很有激勵人心的感覺,但是.......

“但是,人的幸福感來自增量,而非存量,人的注意力很多時候也在未來潛力。”李星洲道,這話一出,眾人都不解看向左右。

確實,這似乎違背直覺,但卻是心理學者實實在在研究得出的結論,比起當下,人們更加在意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