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六、苗頭

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全都要,人們常常這麽開玩笑,但實際情況往往是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根本沒得選。

眉雪踩著鬆軟的林間落葉,周圍都是士兵整齊前進的腳步聲。

起瑞的先鋒騎兵已經和叛軍後軍接觸,並且追殺交戰,每過一會兒就會傳令兵回報。

根據起瑞前鋒戰報,叛軍果然損失慘重,士氣低下,人不滿萬,隻想著趕忙撤退,根本無心戀戰,他們一路追殺,幾乎沒有抵抗。

事到如今,瀘州軍隊士氣高漲,人心思戰,已經不能退了。

軍隊行進速度很快,路是叛軍來時修過的,周圍稍高的灌木和草叢都被連根鏟除,攔路的樹木被砍倒,山溝用土石填平,路況很好。

又一匹令旗快馬不一會兒就回來,高聲道:“稟王爺,起瑞大人前鋒斬首上百,已經拖住叛軍!”傳令兵激動的道,神色寫滿高興。

李星洲點頭:“再報。”

“是!”傳令兵得令,隨即調轉馬頭高聲催馬,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樹林之中。

“加快行軍。”李星洲下令,身邊跟著的傳令兵隨即騎馬穿梭軍伍之中,高聲喊著:“王爺有令,加快行軍!王爺有令,加快行軍!......”

隊伍的速度很快就再次提升,既然是追擊,那就不能讓叛軍安然撤回凜陽城內,起瑞前鋒馬軍已經交戰,正是大好時機。

他們一路趕來還能時不時見到路邊的屍體,半死不活的叛軍和少數逃竄的叛軍,對於逃竄者,李星洲也沒趕盡殺絕,倒是那些半死不活躺在路邊的,讓人給他們個痛快。

夏日山林,酷暑難當不說,不是野獸就是蚊蟲螞蟻,無人搭理隻會死得慘不忍睹。

得軍令,隊伍的行動速度立即加快,如今的瀘州軍隊完美得如同機器一般,超越普通軍隊的執行力。不怕死,不怕累,完全聽從他的命令。

對於這些,他自然是高興的,可看著一位如同木偶的士兵,他心中又有一些隱憂。

或許隻是自己想多了吧,這種時候,哪有時間想那些。

“狄至,你忠於本王嗎?”李星洲問身邊的狄至,至於為什麽要問狄至,是因為問嚴申等於白問,狄至是更加敏銳且善於思考之人。

狄至一愣,沒有貿然回答,他想了一下,點頭道:“屬下忠於王爺,願效死力。”

李星洲隻是點點頭,答案或許有些理所當然,狄至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說不忠呢。

隱約間,自己心中更加不安,這種不安甚至大於對於戰爭勝負的不安,在瀘州經曆的種種,他隱約發覺,一些東西開始在徐國上下有了苗頭。

如論中國古今,很多人都知道儒學影響中國數千年,但這種說法並不準確。

在宋朝之前,儒學確實應該稱為儒學,是一門學問。

而宋儒理學之後,儒學就該稱為儒教了。它已經不是學問,而是被一些人教條化,工具化,成為統治手段。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將“忠“與”義”並列。

在儒學中,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婦婦,既為義,指人的各種關係,大部分是符合人性的,幾者有前後之別,卻無等級次序之差,同為義字。

但在宋儒理學之後,義就變成“忠義”。

“忠義”並列,即是單獨的將君臣關係拔高一個層次,與“義”所包含的所有人際關係合集同級,然後位於義之前,於是儒學就徹底成為儒教,淪落統治工具,而不是人文學問。

因為宋儒的“忠義”本就是反人性的。

義本為人的各種基本關係,如果將忠這種本該包含在義忠的君臣關係,單獨拿出來列在“義”之前,就意味著——君臣關係大於太天!

極端的舉例就是如果皇帝讓你殺了自己的父母,讓你奉獻妻女都是理所應當的,都是合情合理的,因為忠在義前!君臣關係高於夫子、夫婦、朋友等等關係。

這種反人性的封建禮教遺禍後世接近千年。

而令李星洲憂心的是,在景朝,他也逐漸感覺到這種苗頭了。最為明顯的就是百姓對他的一味迷信,還有嚴申、起瑞對他不加思考的無條件服從。

為什麽會是宋?而唐、漢等朝沒出現這個問題,說到底,封建禮教的起源是因文人治世,統治者強勢,文人掌權後想要討好統治者自然不會像武人一樣上陣殺敵,開疆拓土,而是在更加深層次的方麵討得統治者歡心。

文人掌握話語權,於是,在思想層麵上拔高皇帝的地位,利用話語權為皇家謀得長遠福祉就成讀書人討好皇帝的終極手段,而聰明的皇帝必然是非常喜歡這種討好的。

久而久之,由舔狗文人締造的封建禮教就此形成。

每想到這些,李星洲都一陣後怕,景朝現在已經有了這種苗頭,景朝好就好在樞密使還是武官擔任,若像宋朝那樣掌管全國軍機要務的樞密使也變成文官的時候,恐怕就要跑偏了.......

想了這麽多,心中一陣後怕,李星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狄至的肩膀:“狄至,你讀過聖人書嗎?”

狄至點點頭:“屬下少時家境貧寒,但也讀過許多。”

李星洲點頭笑道:“哈哈,那就好,讀過書就好,你對本王忠心,本王自然高興。”說著他指了指眾多士兵:“但希望你是義忠,而非忠義,和他們不同,你明白嗎。”

狄至愣了一下,爽朗笑起來:“王爺,屬下明白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星洲拍拍胸口:”你要是明白,本王也放心了,以後事到緊急,你便自行斷決,本王信得過你。”兩人心照不宣,都鬆了口氣。

為什麽《三國演義》中有悲有喜,看下來卻令人暢快感懷。

而《水滸傳》最後梁山一行投降朝廷卻被封建統治者列為反書,越是看到後麵越是一肚子窩囊氣。

因為三國時期在漢末,雖儒學治國,但不是封建儒教的壓迫,君臣關係隻是義代表的諸多關係中重要的一種,但不會淩駕於其它關係之上,所以三國的人不去論對錯,大多都能自由做出選擇。

而《水滸傳》其實就是在寫宋儒之後封建儒教“忠義”的矛盾和悲劇,批判“忠義”對人的迫害,所以但聚義廳被改為忠義堂之後,整個梁山頓時開始壓抑而黯淡無光。

說到底,李星洲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任何人最終像水滸中那樣被“忠義”逼到死路上,哪怕一點苗頭都不行,愚忠是忠,但會毀人,他不想身邊的人才走上岔路。

正想著,又一匹快馬穿過茂密叢林,急匆匆匯報:“王爺,起大人已在冷風箐以北與叛軍交鋒,斬首兩百餘,完全拖住叛軍。”

“狄至,嚴申,你們率第五營全速支援,神機營還有公主府護衛隨我壓後。”李星洲道。

狄至點點頭,隨即和嚴申帶著七千步軍匆匆趕路。

李星洲則將神機營和公主府八百護衛留在最後,因為他們有很多輜重物資要搬運,雖然有一千多馱馬,但依舊會阻礙行軍速度。

士兵士氣高漲,可不知為何,李星洲心中隱約有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