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二十二、試射+瀘州抉擇

“皇上,夜深了,擔心露寒。”皇後上前,為皇帝披上裘衣,漫天星鬥已亮起,這裏是皇帝內宮,四下一片寂靜,遠處站門的宮女低頭不敢說話,沒有半點聲響。

皇帝看著天上,輕聲道:“今天是貴妃祭日,可朕卻不敢去祭拜她。”

皇後不解:“祝妹妹向來恭謹,生前生深得皇上寵愛,又無過錯,祭拜她理所應當,陛下何來憂擾。”

“嗬,憂擾?”皇帝搖搖頭:“朕倒是不憂,隻是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開口罷了。”

“心中有愧?”

皇帝看著星夜,皺眉道:“就太子最近做的那事,你讓朕如何跟她說?她若是泉下有知,如何安心。”

皇後也不好說什麽了,太子確實......隻能安靜站在他身邊。

“去年春天南方叛亂,秋天關北戰敗,如今蘇州戰事不利,莫非........”皇帝說到這頓了一下:“莫非天命注定,我景朝基業虛危矣......”

皇後大驚,連忙拉住他的手臂道:“陛下胡說什麽呢,我景朝江山大好,皇上兒孫滿堂,正是昌盛繁華之時,哪有什麽虛危,又如何不得天命呢.......”

皇帝淡然一笑:“放心,朕有分寸,此事也隻是你在,所以朕才說說,對外人自然不會講。”

皇後這才放心些,然後也憂心的說:“當今處境確實有些艱難,可離危難還遠著呢,當初白夷作亂,吳王謀逆,不都過去了,與當初那些比起來,如今的困境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

“外麵天冷,進去吧。”皇帝歎口氣,拉著皇後回到大殿中,屏退左右宮女,然後才歎氣道:“此事看似小,卻非同尋常啊。”

皇後坐下,輕輕為他按壓太陽穴減輕疲勞。

“南方局勢不穩多少有些預料,畢竟春天才起過叛亂,朕本想快刀斬亂麻,沒想到最後壞事的居然是我皇家子嗣。”說著他搖搖頭,然後說:“大概這就是天命吧,現在蘇州叛亂,瀘州孤立無援,也蠢蠢欲動,若是兩地皆亂,我景朝頓時四去其一。”

說著他閉上眼睛:“為何偏偏誤事的是我皇家之人......朕該如何是好。”

鞍峽口一戰朝廷大軍死者上千,傷者無數,逃逸者數不勝數,雖然大多都是征用過來的徭役船夫,可總要有個交代。最為要命的還是那兩百多條戰船,最後撤回瓜州的不過十幾條,其餘都葬送在鞍峽口。

這些船可是景朝這數年來的積累,特別是那幾條一次可以搭運數百人的大船,如今沒了大船,想要進軍就會變得困難無比,走陸路路途遙遠,勞頓費力不說,從瓜州到蘇州中間有大山阻隔,行進十分困難。

大船一毀,幾乎等於斷送南方,因為至少在一年之內,新船沒有造完之前,大軍再也無力南下,運送少量軍隊過去又等於送死......

所以皇帝這幾天以來一直在頭疼,鞍峽一敗,看似小敗,實則是傷及國體,斷送朝廷對南方的掌控,少則一兩年,多則......說不定。幾年過後的南方還會是之前的南方麽?

“皇上可以多想些舒心之事,反正事情已經到如今地步,不急於一時,陛下可以多出去逛逛,休息休息。”皇後一邊為他捏肩一邊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都老了,哪管得了那麽多。”

皇上不說話,歎口氣閉上眼睛。

王府後院,李星洲找來一件標準的步人甲,然後套在遠處的木杆上,秋兒也在幫忙,月兒則忙著給坐在石桌上的兩位老人煮茶。

詩語一邊係甲袋一邊看他一眼,小聲說:“你又想做什麽裝神弄鬼的事情?”今日塚道虞和德公都在,她收斂許多。

李星洲神秘兮兮一笑:“晚上我再告訴你。”

詩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深藏含義,反應過來後神色驚慌,想踩他一腳,可因有人在場,隻好不動聲色掩過,然後裝作幫忙的樣子。

步人甲是景朝精銳部隊才能穿戴得上的精良裝備,光是外甲就重達四十多斤,全套穿戴足足有七八十斤,普通人穿戴之後,就連走路都無比困難。

它由兩千多鐵甲片製成,造價十分高昂,穿戴步人甲的都是軍中百裏挑一的勇士,這些重裝步兵一直是景朝前線部隊主力。

不過因律法明文不得私蓄兵器,王府裏雖有瀟王留下的甲胄刀槍,卻從沒有完好的製式步人甲,這一套是他托塚道虞弄到的,倒不是他要穿,而是用於.......遂發槍的威力測試!

其實對於這件事,李星洲並不想掩瞞什麽,畢竟遲早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軍工一直是時代科技前沿,很多尖端科技都是從軍用用途逐漸轉變為民用的,而很多民間的指揮也能成為科技進步的關鍵點。

一開始李星洲就沒想過搞什麽秘密生產之類的,以後遲早是民盡皆知的事,他要做的無非是保持科技水平上的領先。

像遂發槍這樣沒有膛線,槍膛氣密性不夠好的槍械在精度上與弓弩相比並沒有巨大的優勢,可為何遂發槍還是統治歐洲戰場兩百多年,十九世紀在亞洲橫行無忌呢?

追其根本在於這種槍械的強大動能。

普通的黑火藥遂發槍,子彈初速可以到達四百多米每秒,已經超過音速,這種動能可不是弓弩可以比擬的。而之後的無煙火藥再次提速,讓子彈初速達到八百米每秒左右,兩倍音速還多。

強大的動能帶來恐怖的穿透效果,曾有人做過實驗,即使最原始的黑火藥火槍,也能在十米的距離上擊穿5mm的鋼板,而且用的還是現代鋼。

這就意味著,這個年代的任何防具,沒有理由能夠防禦住遂發槍的射擊。

當下沒有高碳鋼不說,李星洲親自檢查塚道虞帶來的過步人甲,甲片都是普通鐵片,因為這個時代的鐵含有雜質過多,所以韌性和強度都不好。

李星洲自信滿滿對後邊坐著的塚道虞笑道:“您老可想好了,我看你府中清貧,五百兩可不是小數。”

塚道虞擺擺手:“你莫多說,激將法與老夫不管用。

不過是突火槍罷了,雖樣子奇怪了些,老夫在軍中還是見過的,莫說這有十步以上的距離,突火槍就是三步以內也打不穿步人甲,這五百兩是你給才對。”

塚道虞也十分自信,他提供的布人甲當然不是白給,他要求必須親自看著用來幹嘛,畢竟這是軍器,亂用是大罪。

德公則在一邊喝茶一邊看戲,他是唯一一個李星洲請來看的,畢竟目前很多事李星洲隻放心跟德公說。

他很精明,明白不能跟李星洲打賭,這是曆史教訓。

李星洲不準備做口舌之爭,他知道塚道虞說的突火槍是什麽,景朝軍隊用的一種偽劣火器,用的火藥配比不對,雜質多,氣密性及差,能有威力才怪。

“你......你行嗎?”詩語一邊照他說的,將彈丸用一小塊油膩的圓形步片包裹,一邊小聲說。

“哈哈,知道替你夫君擔心了?”李星洲一邊檢查槍械一邊小聲笑道。

詩語氣急,直接不理他了。

他的槍可不一樣。

李星洲接過詩語遞來後端裹上布片的彈丸,從膛口放入,然後用鐵棍一捅到底,十分順暢。

在沒有這種辦法之前,裝填彈丸時,需將彈丸放到膛口,用木榔頭打送彈棍,推槍彈進膛,非常費時,彈丸還容易卡在槍膛裏,氣密性也不好。

後來,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槍械師創造一種簡單的加快裝填法,使用浸蘸油脂的亞麻布或鹿皮片包著彈丸,裝入膛口,減少了摩擦。

這個小小的改變不僅加快裝填速度,而且起到閉氣作用,槍械精度隨之提高,射程也增加了。

有時世界就是這麽神奇,小小的改變就可以主宰一場戰爭的勝負,一個國家的命運。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李星洲能享受這些先輩帶來的福澤。

遂發槍的構造其實十分簡單,裝好彈丸後,他拉開鎖頭,打開火藥池蓋子,將黑火藥倒入火藥池,然後合上藥池蓋子,再次將鎖頭往後拉,舉槍瞄準十步開外的步人甲。

看著他這一連串陌生又看不懂的操作,塚道虞微微皺眉。

李星洲一笑,然後讓秋兒報距離,秋兒估計一下,然後道:“十五米。”

他點點頭,調整照門,讓秋兒和詩語退後,瞄準前方用一根木頭支起來的布人甲,扣動扳機.....

“啪!”一聲清脆震耳的炸響聲,接著槍膛青色煙霧升起,遠處的步人甲隻是晃動了一下,還帶有一聲“噗”的輕響。

因為距離的關係,所有人都沒看清。子彈實在太快,超過音速,眼睛習慣了箭矢的人怎麽能捕捉到呢。

塚道虞道:“就這,沒了?”

顯然他也沒看清,李星洲擺擺手:“別急,說你老眼昏花你還不信。”

說著他走過去,將木杆上的厚重步人甲提到他麵前。

老頭才看一眼,一下子放下茶杯站起來,低下頭頂著甲麵,用骨節粗大的手掌撫摸著那件步人甲,瞪大眼睛,嘴巴也合不上了,喃喃自語:“怎麽會,這.......”

他手掌撫摸的位置是一個小拇指大小的整齊洞孔,直接穿透鐵甲,貫穿前後!還能看到地上的泥土,他怕自己真眼花了,費力將甲胄舉起對著太陽,一縷陽光穿過厚重的步人甲照射下來,在桌麵影子上留下一個明亮光斑。

“這.....這是兩千多塊片,刀槍不入的步人甲!”塚道虞聲音微高,幾乎變調。

“什麽!蘇半川死了。”起芳不敢相信的大聲道。

起棟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和兩個兒子,將手中信件遞給他們,三人開始傳閱。

明明春暖花開時節,可大殿中四處放著火盆,足足有二十餘個,裏麵炭火火紅,燒得旺盛,殿內熱氣蒸騰,旁邊的丫鬟和下人都滿頭大汗。起棟光著上半身,雖然皮膚通紅,可卻沒流出半點汗。

這是他多年求長生修行來的結果,顯然,他對自己的修煉成果十分自得。

起芳抹了把額頭的汗,然後還是不敢相信,搖頭說:“這怎麽可能?蘇大人居然被幾個小小山賊殺了!”

大哥起永東一身文士打扮,也附和點頭:“我也覺得此事有蹊蹺。”

二哥起憤一聲武裝,甲不離身,站在那如同一座小山,足比大哥起永東和小妹起芳高一個頭,他站在一邊並不插話。

起棟咳嗽一聲道:“不管有沒有蹊蹺,都不是我們能管的,問題在於蘇半安要來!”

信中明確提出,為保瀘州安全,過世的徐公弟弟也就是蘇半安,怡安公,將率一千甲士駐守瀘州迷山北,同時怕造成不必要麻煩,要求瀘州交出廂軍指揮權,並且不得阻撓。

“這是威脅,在逼我們表態。”起永東抹了抹滿臉汗珠道。

起芳也不說話了,她當初勸父親和蘇州同舉大事,無非覺得蘇半川有實力,有氣魄,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可現在蘇半川死了。

“鞍峽口一戰他們贏了.......”起棟無奈歎氣:“若真讓他過來,我這一把手的位子還能做得安穩?”

“昨夜又有人聚眾鬧事,南城外聚了上千民眾,若不是二哥一拳打死一個,嚇退那些刁民,隻怕已經出事了。”起芳也無奈道:“再這麽下去,瀘州遲早會亂到沒法收拾。”

“帶頭的是何人!把他抓起來殺頭。”起棟怒氣衝衝的拍著扶手。

起芳搖頭:“還能是誰,就是喊著“殺官豪,均分田”那個,隻不過在場上千民眾,還有數不清的人暗地維護,如何去抓?”

起棟氣得滿臉漲紅,但也無可奈何,那些煽動人心的賊子真會抓時候。

“除了讓蘇半川來,我們也別無他法了。”起永東拉回話題:“順帶也可以將治安之事甩給他。

安蘇府連朝廷大軍都能打敗,我們淮化是小府,一州廂軍不過上千,如何抵擋?

再說他信中說隻帶千人甲士,也是給我們麵子。硬抗抗不過,人家又給了麵子,既如此還不如趁機服軟,聽說安蘇府現在有十萬大軍!”

“若日後朝廷要是問罪,該當如何?”起棟心裏還是害怕朝廷的,畢竟他年輕時在劍南路任職,見過塚道虞是如何打白夷的,塚道虞現在還健在,要是朝廷最後怒了,讓他來打南方.......

“那是日後的事,朝廷遠在千裏之外,可現在隔著幾百裏就有十萬大軍,我們該先管哪邊?”起永東攤手。

確實,目前瀘州已經陷入困境,抵抗?不可能是蘇州的對手;不抵抗?又怕朝廷將來怪罪......

“將來的事將來說,這事本就是朝廷無力引起,我們又能怎麽辦。”

“朝廷要是能講道理就好了......”起棟擔憂的搖頭。不過最終他還是覺得向安蘇府妥協,放了蘇州之前所有信使,並且寫信回報蘇半安,他可以進入瀘州駐軍,瀘州概不阻攔,還會交出廂軍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