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一十五、王府底蘊的積累;改革;戰爭前夕

“世子,這個是最耐燒的。”祝融帶著兩個中年漢子,將一個顏色黝黑的半人高坩堝拖到李星洲麵前。

這坩堝外表黝黑,成圓柱形狀,下底麵橢圓,而且內徑較小且很深,外壁很厚,整體高度有一米五左右,用黏土和石墨粉燒製。

祝融拍了拍漆黑的坩堝,不可思議的道:“世子,平時到這火候,就是生鐵也化成水了,熟鐵都開始變軟,可這東西居然紋絲不動,連半點軟化跡象都沒有!小人活了大半輩子,做了這麽多鐵匠彩瓷的活計,從沒見過這種東西。”

祝融身為燒製陶瓷的老工匠,年輕時還做過鐵匠,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麵對能將鐵化成水的溫度居然絲毫不損的東西!

李星洲身邊的秋兒也看呆了,而何芊跟月兒更多的是興奮,她們隻是覺得單純好玩,並不懂得其中道理,也不懂這東西的巨大用處。

李星洲自然也高興,點點頭然後問祝融:“比例記下來了嗎?”

祝融連忙點頭,然後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紙片遞給他,上麵有粗略的表格,記錄這幾天各種不同比例的黏土和石墨粉實驗情況。

其實材料學領域最難的東西就在於繁瑣複雜的實驗驗證。

這需要大量時間、精力和金錢,而且沒有近路可走。

這簡單的例子,後世最尖端的材料領域肯定是航空發動機領域。那是大國稱雄一方的基礎,也是輕鬆淩駕他國之上的手段,可問題在於,其實很多材料是公開的啊,如同常識,隻要你生活中是個細膩且有好奇心之人,就能聽說許多。

比如最難的發動機葉片,一開始用的是鋁合金,後來是鈦合金,到了之後被更加優秀的鎳基合金取代。

人家擺明告訴你,沒錯,不用去走各種彎路,就是鋁合金、鈦合金、鎳基合金。

可為何後來的國家即使奮力追趕,在許多方麵都可以實現彎道超車,可在最根本的材料學領域卻很難有這種後來居上的壯舉?

這是為什麽?

因為材料的領域從來沒有捷徑可走。

這需要大量時間、經驗和金錢,材料學領域不是靠巧思和智慧就能補足的,它更多的需要金錢和大量的時間去補完,去填充,去不斷摸索。

比如說鈦合金,裏麵的其它元素不說,那鈦的比例到底是2.5%好還是1.0%好,這其中差異很小,但對於材料領域來說,就是一個巨大數值,因最佳性能配比可能是2.4449%也可能是1.0001%,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如何得出結論,獲得最優解,辦法隻有一次又一次重複的實驗,消耗無數的時間和錢財,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就連運氣好中獎的情況也不存在,因為在所有實驗數值出來做對比之前,你根本無法確定哪個才是最優解。

而這些寶貴的,用無數時間、精力和金錢換來的知識,在後世被稱為一個國家的底蘊!

這種底蘊是一個國家強大的根本,也是屹立不倒的依仗。

而現在,李星洲正是要做這樣的事情,他知道石墨和黏土能煉製性能非常好的耐火材料,因為這是常識。當今幾大類耐火材料中有一類就是石墨耐火材料,生活中稍微注意便隨處可見。

可他根本不知道石墨和黏土的最佳配比是多少?還需不需要其它特殊材料?

這些隻能一點點實驗,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

可他願意將王府的錢財轉化為這種永久性的知識底蘊,因為那是更加雄厚而看不見,影響深遠的財富。

“在上下調五個百分點,然後接著試,如果資金不夠就跟嚴毢申請。”李星洲看過祝融給他的配比表,接著小心收起來,這些數據就是王府的底蘊,他必須小心收藏。

為了實驗,他專門抽了兩天的時間來教會祝融什麽是百分點,以及如何畫最簡單的統計表格,別說祝融這人看起來五大三粗,不擅長交際,其實腦袋還是挺靈光的,這些東西一說就懂。

這幾天,王府後山手雷作坊也開始正常運作起來,有武德司四百多人幫忙,搭建木質作坊並不廢時間。

有了上次教訓,這次李星洲雇傭的工人全是王府周圍的普通百姓,無業遊民。

因為他逐漸明白,市場經濟才是王道,用計劃的方式執行前期還行,時間一長嚴重影響勞動積極性。

至於保密問題他根本不擔心,手雷製作他一共細分出二十多個步驟,熬夜寫了詳細製作表,然後每個作坊裏隻做一步,流水線生產,保密又高效。

同時不按天算錢,而是按工作完成量給工錢。

比如第二步的打孔,工人用鐵錐每打十個符合要求的孔能得一文錢,一天結束後登記,每個月結賬一次。月結是擔心有的工人今天來,明天就不來,如此就會大大影響工程進度。

當然每個作坊都必須有王府裏的人專門負責驗收,不過關的不僅不算,還會扣除損壞材料的錢。

另外王府中統領釀酒的固封李星洲也撤走他手下家丁,給錢讓他自己請新的工人,不過核心的蒸餾酒步驟還是王府自己人完成。

酒坊本就在偏遠的後院,推倒一段後牆,開一個後門就可以讓王府外的百姓進來做工,十分方便。

而今王府後山駐紮武德司一營披甲精銳,也起到良好的威懾和維持治安效果,工人們做工都格外自覺努力,再說王府給的錢本就不少。

就連聽雨樓,李星洲也正在將裏麵的王府舊人逐步調回王府,然後讓嚴昆自己聘請外人,重新培養人才。

嚴昆為此苦著臉來王府找他委婉的抱怨好幾次,可李星洲根本不理會他,最後他隻能妥協,苦著老臉重新招人培養新人才。

現在全由王府內的人掌控的生產線隻有一條,那就是嚴申領頭的硝石和火藥生產線。

即便如此李星洲也逐漸讓嚴申裁剪人手,聘請新人員增添到無關緊要的環節中去,比如在山上挖硝土和運輸的,還有將火藥運輸到手雷作坊隻是幹苦力不涉及核心生產環節的工人。

這些都可以統統替換為外人。

而對製硝和火藥作坊,李星洲雖不能按照普通雇傭的工人那樣采取按勞動結果付錢的方式來激勵他們勞動積極性,因為他們本就是王府中人,每個月都有月錢。

但他也設立了績效獎勵體製,也能一定程度保證他們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喪失勞動積極性。

隨著王府體量越來越大,李星洲也清楚的明白,改革勢在必行,他不可能用曾經經營小團體的模式管理一個更大的團體,不能讓核心製度影響集團擴張。

王府體量小的時候,他可以通過王府眾的認同感維係關係,激發大家工作熱情,保持向心力,實行計劃生產。

可當王府體量增大,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之後,他就必須改變策略了。

王府想要壯大,不可能隻用自己的人,而除去王府裏的自己人,再想通過人脈、認同感來維係這個團體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外圍眾多工人已經不是王府中人了。

李星洲想到的是契約。

他必須逐漸建立起和王府所有工人之間的良性契約關係。

因為現在王府的硝石火藥工坊,手雷工坊,石墨工坊,酒坊,香水製造間,酒樓,珍寶閣等地加起來已經有超過兩百的王府外員工,必須與他們建立新的關係,用新製度維係體量逐漸增大的團體。

同時他也開始逐步將王府的舊人,那些曾經和瀟王上過戰場,又被瀟王賜名留在王府中的人調回王府核心,將他們放到一些重要的崗位上去,成為骨幹,支撐整個集團的主體,因為這些人是比較值得信任的。

王府已經初顯崢嶸,如同一個龐大的機器,在李星洲規劃下井然有序運轉起來,這一步是最難的,很多團體都會在這一步中因轉化不得當而崩潰死亡。

李星洲能做好得益於他的管理經驗和超越時代千年的知識。

很多王府旁邊的達官貴人也逐漸發現這個情況,瀟王府後山刀槍林立,戒備森嚴,時不時有披甲軍士巡邏不說,每天都熱火朝天,人聲鼎沸,到處充滿火熱氣係,隻要經過王府隨時能聽到人們高興的高聲談論......

一些附近經曆過當年瀟王在世,王府車水馬龍,高朋滿座光輝歲月,有年老體衰常年不出門的老人,還以為瀟王回來了,忍不住詢問自己子女王府發生了什麽。

而很多敏銳的聰明人心中開始逐漸有些預感,瀟王府,莫非又要如當初一般......

童冠高興的送走了趙光華一行人,整個人神清氣爽。

高興踩著八字步,進了屋子,抓起桌上果盤中的黃桃蜜餞就往嘴裏扔,一個人得意的哼起小曲,今日一早,塚道虞再次邀他談軍改之事,他義正言辭拒絕。

結果一回家,趙光華果然守信,帶著財物下午就上門拜謝了。

童冠自然高興,覺得自己所作所為都是值得的。

這時他最寵愛的第三房小妾也出來,點過財物後高興的道:“老爺,這些錢都比得上您半年俸祿了!”

童冠正色:“這是誌同道合的好友資我以為大事的,怎麽能說錢不錢呢。”

不過隨即又笑起來:“不過愛妾這麽說倒也沒什麽不對,畢竟他趙某人不過資助錢財,我才是辦事之人,錢財乃身外之物,如何與我相比?可他既有心,我們算是朋友,也不能虧待他,小功也是功,就分給他一些吧。”

說著童冠將最大的兩錠銀錠拿出來遞給愛妾:“你前幾天不是鬧著要買那珍寶閣的什麽香水嗎?今日正好,這些就歸你了。”

小妾高興的連忙躬身答謝:“多謝老爺!”

“哈哈哈.....”童冠大笑,將她摟入懷中。

然後自言自語道:“哼,這塚道虞心懷不軌,明日他若再朝堂上提及軍改之事,我必定死抗到底!”

說著又看了看桌上白花花的銀子,然後正色慷慨的說:“大丈夫生而為君為國,或許如此還不夠,我需要多聯合同僚,說動同道方為上策,到時也不至於落到孤立無援。”

說幹就幹,他匆匆站起來,然後大聲喊道:“阿三,給我備車,我要去見同僚。”

“好嘞老爺!”

很快,童冠收拾妥當,然後雄心勃勃的出發了。

“那童冠出門之後我一直在後麵跟著,他去神武軍四廂指揮使府上,想必是去說服人家,共同抵製大將軍的軍隊改製呢......”衛川一臉不快,給正在小院中挖地的塚道虞報告。

“將軍,依我看李星洲那主意就是小孩子胡鬧,之前童冠反對歸反對,可終究不過一個人,現在可好了,又是送禮又是送銀,結果回頭童冠都開始學會拉結黨羽了!這不是幫倒忙的餿主意嗎?”衛川直言不諱道,說完不滿的在旁邊石桌上一屁股坐下。

塚道虞停下手中鋤頭,皺眉想了一會兒,然後道:“童冠走時高興麽?”

衛川倒出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我不敢靠得太近,不過肯定會高興吧,若我平白無故得了那麽多銀子,當然也會高興。”

塚道虞點點頭,放下手中鋤頭,衛川連忙給他倒了一杯茶。

塚道虞喝了一口,然後坐下來:“說實話我也看不懂他是什麽門道。”

“那大將軍還信他。”衛川憤憤不平。

塚道虞不說話,隻是喝茶,許久後才平靜的問:“那你有辦法?”

衛川一下子語塞,說不出話了.......

塚道虞淡然的說:“有辦法總好過沒辦法,管不管用是另一回事,想得出辦法的人總有機會,若遇事連辦法都沒有,就不用提能做成。”

說著他站起來,繼續拿起鋤頭去挖地:“所以千萬不要小看那些總是遇事能想出法子之人,他們或許會錯一時,但不可能錯一世,而不敢想辦法的人連錯的資格都沒有。”

衛川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鬱鬱的回道:“我知道了將軍,日後還按照世子說的半。”

塚道虞點點頭,不再說了。

楊洪昭也是打過仗的人,雖說他不是主帥,都為帶兵之將,執行大將軍塚道虞的軍令,可戰場經驗還是豐富的。

他站在船頭,迎著春風不時觀察河麵情況。

他“請”了幾個蘇州當地漁夫做向導,其中一個戰戰兢兢匯報著:“朝廷的官老爺,以現在的速度再過兩天就能到鞍峽口了,過了鞍峽口就能見到蘇州城......”

楊洪昭點點頭,讓他退下。

蘇州他去過,但走的不是水路,他招招手,旁邊背著令旗的傳令兵連忙靠過來。

“下令,全軍揚帆,減慢速度。”

傳令兵走後,他的兒子楊建業,也是神武二廂第七軍指揮使,不解的問:“父親,我們都快到江州,為什麽要減速,兵書不上可是說兵貴神速,這麽做沒道理吧。”

楊洪昭看了他一眼,嚴肅道:“兵貴神速不假,可也要動動你的腦子,蘇州人敢在京中行刺皇上,那就必然料定我軍會來,早有防備,快與慢又有何用?

敵軍有防備,我軍就不能冒進,我們順水而下,進易退難,若是冒進過急,遇上危險想要回撤都來不及,起帆緩進最為保險。”

楊建業聽完不屑的撇嘴:“父親,也用不著如此謹慎吧,蘇州廂軍不過數千,我們有精兵過萬,強弩無數,戰船上百,哪有會敗的道理。”

“逆子!”楊洪昭大怒:“你懂什麽!你以為我怕那幾千酒囊飯袋的廂軍嗎?不通世事而驕狂妄言,日後遲早要吃大虧!”

楊建業被罵了一頓,一臉不服氣。

楊洪昭看他的樣子,越看越氣,回頭盯著前方水麵,沉聲道:“你可知當初吳王作亂起兵多少?”

“這自然知道,帶甲之士過五萬數,能戰之人十數萬。”楊建業得意道,對於這些曆史他是死記硬背過的,身在武將之家,景朝每一場大小戰爭他都熟記在心,雙方是誰,如何取勝或為何失敗等等,隻為有一天能馳騁沙場。

而如今機會來了,父親卻反而膽小怕事,減慢進軍速度......

楊洪昭搖搖頭:“哼,你那是道聽途說,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初吳王出兵帶甲之士不過兩萬!”

楊建業一下子愣住了:“這怎麽可能,明明是.......”

“明明十數萬眾?”

楊建業點點頭。

“那是他一路裹挾對朝廷心有不滿的百姓和各路人士!”楊洪昭重重道:“所以到了京都武關外,他便有了十數萬眾可戰之師。”

“這.....這這.......”楊建業呆住了,結巴的說不出話,事情和他所想所聞的似乎不一樣。

楊洪昭說完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臉上:“你給為父記住!出征在外,可怕的並非刀槍甲胄這些表麵光鮮的東西。”他說著拍了拍楊建業一身打理得整整齊齊,擦得一塵不染的黑褐鐵甲。

然後用拳頭捶了他兒子的胸口:“怕的是人心!安蘇府全境過百萬戶,若是民心有變,別說區區十萬之師,百萬都有!你給本將打起精神來,一入蘇州境內,半刻不得有失。”

楊建業神情恍惚,連忙點頭。

楊洪昭這才回過頭,他最怕的就是蘇州民心向背,鞍峽口據漁民說是大灣,水流湍急,若蘇州想抵抗到底必然不會輕易放他們過峽。

他不是傻子,如果他們能平安果了鞍峽口,擺開陣勢,帶的都是精兵強將,甲厚兵利,根本不懼蘇州人。可他最怕的就是對方也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