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古代的哪件酒坊。

回過神兒,言希已經盤著腿坐在了地上。

阿衡輕笑,學著少年的模樣,坐在了他的對麵。

“喏。”言希大方得很,自己留了一瓶,又遞了一瓶給阿衡。

“就這樣喝?”阿衡呆。起碼應該有個杯子吧?

“要不然呢?”言希笑“放心吧,這裏酒多得是,不用替我家老頭省。”

阿衡很是無力,她覺得自己和言希溝通有障礙。

但看著少年怡然自得的模樣,又覺得自己不夠大氣,人生畢竟,難得幾次開懷。

於是,摸索到瓶口,用指尖扣掉臘塞,微笑示範,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清咧的。

少年看著她,眼睛在黑暗中,像是白水晶中養了上好古老的墨玉。

“汾酒?”阿衡問。

言希點頭,把手中的遞給她——“嚐嚐這個。”

阿衡抿了口,辛味嗆鼻,到口中,卻是溫潤甘香的味道。

“洋河?”

言希眼睛亮了——“你怎麽知道的?”

阿衡臉色微紅——“小時候,阿爸打酒,偷喝過。散裝,很便宜。雖然,不純。”

少年唇角上揚,嘀咕了一句,聲音極小。

“以前怎麽就沒發現,是塊寶呢?”

寶?阿衡愣了。

半晌,訕笑。大概,也就隻有言希會這麽說了。

與他意氣相投,蓋棺定論之前,不知是好還是壞。

那一日,黃昏暮色,彌漫了整個院子的金黃,隻兩個人躲在黑漆漆的酒窖,推瓶換盞。

出來時,少年臉色已經紅了桃花林。

“阿衡,要是大人問起來了,怎麽說?”他醉意醺然,半掩眸問她。

“喝了果汁,和言希,可好喝了。”阿衡笑,神態安穩,麵色白淨,唇齒指尖,是香甜的氣息。

“乖。”他再次拍了拍她的頭,孩子氣的笑。

“阿衡呀,下次有空,我們再一起和果汁吧。”少年笑,露出了牙齦上的小紅肉,伸出細長的小指,憨態可愛——“拉鉤。”

阿衡啼笑皆非,小拇指輕輕勾起少年的指,又瞬間放下——“好。”

她每每做出承諾,必定實現,這是一種執著,卻也是一種可怕。

於是,她做了言希固定的果汁友,到後來的酒友,至親時,不過如此,至疏時,也不外如是。

六月初的時候,天已經極熱,家裏中央空調也開始運作,二十六度的恒溫,不熱不冷,舒適得讓阿衡有些鬱悶。

她不喜歡太過安逸的環境,尤其是人工製造的,於是,到了周末得了空,跑小蝦家的時候居多。大人們都忙,放了學,家裏常常剩下思莞思爾。

說起來,思爾小時候身子單薄,家裏人嬌養,晚上了一年學,今天夏天才升高中。眼下,為了準備中考,思莞卯足了勁給思爾拔高,大有不考西林不罷休之感。

又是周一,阿衡生物鍾穩定,一向到點兒自個兒睜眼,可是,這次,卻無意借了外力,是被一陣喑啞難聽的鈴聲吵醒的。

拉開窗簾,梧桐樹下,站了粉衣少年,倚在一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旁,笑容明媚,仰頭望著窗,手使勁兒地摁著車鈴。

“阿衡,你看!”他有些興奮。

“什麽?”阿衡揉眼睛。

“yogirl,see,快see,我的洋車兒,帶橫梁的!”言希手舞足蹈。

這車?

阿衡笑——“從哪兒來的?”

少年唾沫亂飛——“昨天,從儲藏室淘出來的,老頭兒以前騎過的,二十年的老古董了,現在都少見,一般人兒我不讓他瞧!”

阿衡歎氣——“吃飯了嗎?”

“一碗豆漿一碗胡辣湯仨包子算嗎?”言希歡愉了麵容。

她探頭微笑,言希早餐一向吃得少,撐死了一碗豆漿,今天看起來心情是真好。

“我先在院子裏遛一圈,你快點兒,一會兒帶你上學!”少年回校,揮了手,有些滑稽地跨上橫梁,老頭子一般的模樣,一走三晃。

這洋車兒,離報廢不遠了。

她咬著饅頭,專心致誌地吃早飯時,有人卻氣急敗壞地敲了門。

張嫂開了門,是言希。

臉上手上蹭了好幾道黑印。

“這是怎麽了?”思莞咂舌。

“還沒跑半圈,車鏈掉了,安不上了!”言希一屁股坐了下來,眼睛瞪大,占了半張臉。

“什麽車鏈?”思莞迷糊起來。

阿衡笑——“臉髒了。”

言希嘟囔著跑到洗手間,阿衡擱了饅頭抱著修理箱走了出去。

卻未注意,思莞黑了一半的臉和不是滋味的另一半臉。

果然,看到了近乎癱瘓的自行車。

她皺眉,為難地看著比自己歲數還大的車鏈。

鉗子螺絲刀倒了一地,得,看哪個順眼上哪個吧!

劈裏啪啦,叮哩咣當。

阿衡看著微顫顫返回原位的鏈條,覺得自己實在人才,哪天問問何爺爺,缺不缺人……

“怎麽安上的?”言希驚詫。

阿衡沉吟,這是物理原理還是數學原理還是兩者都有?

她抬頭,言希卻笑了。

阿衡知道自己臉上一定不比剛剛的言希好看到哪,嚴肅了,掩飾臉紅——“我覺得吧,你應該,謝我。”

言希也嚴肅——“我覺得吧,你應該,考慮一個喜好喜劇的人的心情。”

阿衡瞪,一二三,忍不住,笑。

言希也笑,食指輕輕蹭掉女孩眉心的一抹黑——“謝謝,今天我能騎上這輛洋車兒,感謝cctv,感謝mtv,感謝滾石,感謝索尼,感謝阿衡,行了吧?”

阿衡含蓄點頭,暗爽。

嗬嗬。

這一日,阿衡坐在自行車上,像極了電視上抬花轎的顛簸,暈暈沉沉,歪歪扭扭的。

破車以每秒一步的速度晃悠著,半路上,碰到了達夷,那廝明顯沒見過世麵,嚇了一跳,嘴張成奶糖喔喔,興致盎然悠悠噠噠地研究了一路,言希怒,扭了頭,直接朝辛達夷身上撞。

車雖破,殺傷力還是有的。

言希輕蔑地看著倒地不起的辛達夷,得意地用車輪在少年腿上蓋了印兒,瀟灑隨空氣而去。

阿衡紅了臉,掩了麵,打定主意掩耳盜鈴別人瞧不出破車後座有人。

可,終究,明知言希有著容易後悔容易執迷不悟容易逞強的壞毛病,尷尬別扭了一路,還是陪了這少年一路。

隻是,需要多久,他才能意識到,這陪伴彌足珍貴。

有時,即便掏空了心,付出了全部,也再也尋不得的。29

Chapter29

言爺爺要出國了。

阿衡初聽說,是在吃晚飯時,自家爺爺說起的。

言爺爺年前已經在準備簽證出國的事,上頭覺得老爺子戎馬一生,給新中國奉獻了不少,軍部理應放行,送他去美國和兒子媳婦一家團聚,這才準了。

不然,言老爺子的軍銜在那兒擺著,出國辦的人還真是為難。

“言希呢?”阿衡問,說完後才自覺語氣過急。

爺爺掃了她一眼,皺著眉——“那個孩子,死活不樂意去,言帥從年初哄到現在,言希都不答應,這兩天,爺孫倆正冷戰著。”

這廂,思莞已經放了湯勺,不顧餐桌禮儀,大步流星地離了開。

思爾看了看母親祖父的臉色,打著圓場——“哥和言希哥的感情一向很好。”

溫老哼了一聲,眼睛有些陰厲——“這麽大的孩子,真不知道心思都放到了哪裏!”

阿衡尷尬,這話爺爺是說給誰聽的?

她匆匆吃完飯,回到房間,撥了達夷的手機。

“達夷。”阿衡抿了抿唇。

“哦,是阿衡呀,怎麽了?”達夷身旁有些嘈雜。

“思莞,言希,在身邊?”她想了想,問少年。

“在,倆人正吵著呢,哎哎哎,言希,美人兒,別惱,別砸老子遊戲機,剛買的,思莞說那話沒啥意思!”辛達夷離了手機,勸架,阿衡在另一端聽了個十之**。

果然……她微微歎氣。

“那啥,我先掛了,阿衡我一會兒打給你……我靠,溫思莞,你丫今兒瘋了不是……”

一陣忙音。

放回話筒,坐到書桌前,她望著書桌上放得整整齊齊的一摞書,無論拿起哪一本,每一樁再清晰不過,卻又好像都枯燥得令人難以接受。

牛頓運動定律,嗬,總是在虛無的條件中創造結論……

agcl,baso4,永遠不會溶解嗎……

有細胞壁的單細胞植物,沒有細胞壁的單細胞動物,不管怎麽樣,都是單細胞……

正弦曲線,餘弦曲線,一般的模樣,卻永遠相差四分之一個周期……

她看著書,溫柔的眼神,輕輕呼吸,想著心平氣和,卻發現,隨意一秒的呼吸都可能走向無法平息的紊亂。

可最終,還是放棄以自我的思維解讀,饒過自己,緩緩地伏在桌子上。

她不夠聰明,又如何敢輕易動下妄念,去打擾別人的生活……

誰又能漫過心底的不舍卻又不去挽留那個誰?

可是,忍過才好,隻要能忍得,便能舍得。

阿衡歎氣,又緩緩坐直身子,翻開語文課本,輕輕念著課文,許久未用的吳音儂語。

沒有人會聽懂吧,這樣,才能安心。

“歸有光,《項脊軒誌》,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她笑,摸著書本上的字,所學古文不算少,可,唯獨最喜歡這篇。

他家有個南閣子,做了垂髫少年的書房,一生,除了娶妻盡孝,並未離去幾時。家有祖母,喜這少年入仕,光耀白玉笏;又有慈母,夜常叩門,兒寒乎,欲食乎,殷殷備至;閣前美景,一年四時,綠柳成蔭,月影疏斜。後來,束了冠,娶了妻,小妻子常描著他的筆跡,笑語,相公,家中小妹問我,何為閣子也?

何為閣子也?少年啞然……

何為閣子也?他生於此長於此,半生蹉跎,圈在閣子內,站在此山中,如何能知……如何能知何為閣子也……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阿衡念著,微微閉眼,書中的字字句句像是在心中拖遝了墨跡,一字一句,費了思量。

於是,枇杷樹焦了又綠,綠了又焦,那親手栽樹的小妻子早已深埋黃土,黃泉兩處,他依舊不知答案。

再睜開眼,身旁站著笑顏明麗的思爾,三步之遙。

“阿衡,你在癡心妄想些什麽?”她微笑輕語,歪頭問她。隻是這聲音在夜風中,清冷而諷刺。

阿衡抬頭,起身,溫和開口——“爾爾,夜裏風涼,你身子弱,不要,站在風下。”

轉身,走到窗前,合了窗。

窗外,月漫枝頭,樹影斑駁,映在窗上,緩緩無聲息地前行。

思爾無所謂地轉身,嘲諷的語氣——“你知我是什麽模樣,不必裝得這麽客氣。今天,隻是看在你姓溫的份上,奉勸一句,不要再做白日夢。”

阿衡斂眉——“多謝。”

平靜如水,溫柔禮貌的模樣。

思爾關門,嗤笑——“真不知道你和思莞鬧些什麽,兩個人,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是呀,不知為了誰。而這個誰又不知為了什麽人前人後兩副肝腸。

阿衡淡笑,看著少女離去。

大半夜的,她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所幸,那時除了學習不愛別的,若是看過午夜凶靈,那還得了?

“哪位?”半夢半醒,鼻音很重。

“思莞嗎?你丫把電話轉到阿衡房間!”氣勢淩人的聲音。

阿衡瞅了話筒半晌,遲疑開口——“言希,我,溫衡。”

“咦,我聽錯了?是你正好!”言希語速有些快。

阿衡有些迷糊——“嗯?”

“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