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因為埋得太深,讓她頗費思量。

言希猶豫了,半晌才開口——“阿衡,雖然我從不曾說過,但當時,確實是把你當做未來的妻子看待的,即使你並不知曉內情。因為,我始終認為,夫妻之間,應當坦誠。”

阿衡苦笑。她和言希,一輩子繞不過的劫。

言希恢複意識時,已經是清晨。透過窗,湖麵結了一層淡淡的霧色。

他輕輕動了動指,想要起身,卻覺得身上很重。

一層被,兩層被,還有……一個人。

言希挑了眉,惡作劇地想要推開女孩,卻發現女孩的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左手,瞬間,靜默在原地。

他皺了眉,半晌,散了眉間的不悅,笑了笑,輕輕推開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他伸了懶腰,覺得自己一夜好眠,可惜,身上黏黏濕濕的,滿是汗氣。

他厭惡地嗅了嗅襯衣,鼻子恨不得離自己八丈遠,無奈不現實,長腿邁出船艙,對著船頭喊了出來——“呀,我要上岸,少爺要洗澡!”

帶著稻草帽的老漁人笑了,朝他招了招手。

阿衡也笑了。

她剛剛就醒了,但是怕言希尷尬,便佯裝熟睡。

可是,這會兒,是真困了。

終於,上了岸。

湖中的霧色,也漸漸散了。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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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阿衡照著言希的吩咐,走到梅樹旁,是很尷尬的。

可是,拿人東西,腿自然容易軟。

“再向前走兩步,離樹遠一點。”少年拿著黑色的相機,半眯眼,看著鏡頭。

“哦。”阿衡吸吸鼻子,往旁邊移了兩步。

“再向前走兩步。”

盤曲逶迤的樹幹,嬌豔冰清的花瓣。

阿衡看著旁邊那株剛開了的梅樹,滿頭黑線,向前走了兩步。

她在為一棵樹做背影。

言希說我送給你那幅畫你給我當背景模特好不好?

她點頭說好呀好呀臉紅緊張地想著哎呀呀自己原來漂亮得可以當言希的模特。

結果言希說一會兒給景物當背景你不用緊張裝成路人甲就好。

哦。

“再向前走兩大步。”少年捧著相機,繼續下令。

一大步,兩大步,阿衡數著,向前跨過。

有些像,小時候玩的跳房子。

“繼續走。”少年的聲音已經有些遠。

她埋頭向前走。

“行了行了,停!”他的聲音,在風中微微鼓動,卻聽不清楚。

“不要回頭。”他開口。

“你說什麽?”她轉身,回頭,迷茫地看著遠處少年蠕動的嘴。

那少年,站在風中,黑發紅唇,笑顏明豔。

“哢”,時間定格。

1999年1月13日。

多年後的多年後,一副照片擺在展覽大廳最不起眼的角落,落了灰的玻璃櫥窗,樸實無華的少女,灰色的大衣,黑色的眸,溫柔專注的凝視。

她做了滿室華麗高貴色調的背景。

有許多慕名前來的年輕攝影師,看到這幅作品,大歎敗筆。

言希一生天縱之才,卻留了這麽一副完全沒有美感的作品。

言希那時,已老。

微笑著傾聽小輩們誠懇的建議,他們要他撤去這敗筆,他隻是搖了頭。

“為什麽呢?”他們很年輕,所以有許多時光問為什麽。

“她望著的人,是我。”言希笑,眉眼蒼老到無法辨出前塵。隻是,那眸光,深邃了,暗淡了。

“我可以否定全世界,卻無法否認自己。”

“你要不要去烏水?”當言希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阿衡時,阿衡正抱著礦泉水瓶子往肚子裏灌水。

當模特很累,尤其像她這樣的路人甲。梅花的背影,紙傘的背影,天空的背影,船塢的背影……

阿衡心不在焉,反應過來時,一口水,噴了出來。

言希眯起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笑了——“你不想去?”

阿衡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少年——“可以去嗎?”

言希淡淡回答——“溫衡,你的溫的確是溫家的溫,可衡卻是雲家的衡。”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他們讓她,穿著什麽樣的衣服,扮演著什麽樣的人,卻沒有人在乎她什麽樣的過去和什麽樣的將來。

阿衡眼角有些潮濕,望著遠方,有些悵然。

一團粉色輕輕擋住她的視線,少年懶洋洋地開口——“你能看到什麽?”

她啞然。

言希笑——“不向前走又怎麽會清楚。”

他不再轉身,一直向前走,背著大大的旅行包,背脊挺直,像一個真正的旅者,走進了她生命的細枝末梢。

她和言希再次坐了車。

好像,他們這次的旅行,三分之二的時光都在車上耗著。

中國人旅遊的良好傳統。

上車睡覺,下車尿尿。

阿衡履行了上半步,言希履行了下半步。

阿衡睡了一路,言希下了車,拉著阿衡找廁所找得急切。

什麽粉牆黛瓦,小橋流水,楊柳依依王孫家,全是文人閑時磕牙的屁話!

對言希來說,這會兒,西湖二十四橋明月夜加在一起,也不抵廁所的吸引力大。

“言希,烏水鎮,這裏,沒有,公共廁所。”她言辭懇切,深表同情。

“那怎麽辦?!”少年張牙舞爪,像極猙獰的小獸。

“到我家上吧,我家有。”阿衡很認真很嚴肅,像是討論學術性的論題。

“你家在哪兒!”言希大眼睛瞪得哀怨。

阿衡吸吸鼻子,抓住言希的手,猛跑起來。

言希跑得臉都綠了。

那啥,快……出來了……

小鎮很小。

阿衡上氣不接下氣,跑回雲家時,雲母正在和鄰居張婆婆聊天。

“阿媽,快拿手紙!”阿衡一陣旋風,急衝衝把言希推進自家茅廁。

雲母愣了。

“張婆婆,剛才是我家丫頭嗎?”

“作孽喲,我還以為隻有我出現幻覺了!”張婆婆抽出手帕擦拭不存在的淚水。

“阿媽,手紙!”阿衡吼了。

**

言希看著滿桌精致的飯菜,笑得心滿意足。

“雲媽媽,你真厲害!”

“家常的東西,上不了台麵。”雲母溫和開口“言希……是吧?你多吃些。”

阿衡抓了筷子,想要夾菜,卻被雲母訓斥。

“女兒家,沒有規矩,客人沒有吃你怎麽能動筷子?”

阿衡吸吸鼻子,委屈地放了手。

就這樣,在言希的攪合之下,她的回來,一點也不感人肺腑,賺人熱淚,反倒像是串了門子後回到家的感覺。

“雲媽媽,您喊我阿希或者小希都可以。”言希極有禮貌,笑得可愛。

他自小被稱作“媽媽殺手”可不是浪得虛名。

“你,聽得懂?”阿衡有些好奇,言希怎麽會聽懂這些鄉土方言。

“我爺爺教過我。”言希一語帶過。

阿衡糾結了。

她之前,還自作聰明地作言希的翻譯。言希當時在心裏不知道怎麽偷笑呢,肯定覺得荒唐。

隻是,言爺爺怎麽也同烏水鎮有瓜葛?

雲母凝視了言希許久,想起了什麽,眼神變得晦澀,看著阿衡,淡淡開口。

“阿衡,去喊你阿爸回來吃飯。”

言希可有可無地笑了笑。他來之前,大概就猜到了,溫衡的養父母是知道當年的那個約定的。

阿衡不明所以,點點頭,起了身,輕車熟路地到了鎮上的藥廬。

雲父,是一位中醫,行醫數十年,在方圓百裏頗有名聲。

隻是,可惜,治不好自己兒子的痼疾。

像一個笑話。為此,鎮上閑言碎語了許久,指指點點說雲家以前不曉得造了什麽孽,這才惹了報應,三代單傳,祖輩行醫,卻生了一個治不好的病秧子。

“阿爸!”阿衡望著在給病人稱藥的鬢發斑白的和藹男子,笑得喜悅。

雲父愣了,回頭,看到阿衡,眼睛有著淡淡的驚訝。

阿衡跑到男子的麵前,仰頭看著父親——“阿爸。”

她的聲音,像極了幼時。

“阿衡,你幾時回來的?”雲父放了手中的藥材,和藹問她“你爺爺也來了嗎?”

阿衡眼睛垂了下來,搖搖頭,不敢看父親的臉。

“你偷跑回來的?”雲父皺了眉,聲調上揚。

阿衡不吭聲,杵在藥廬前,旁邊的行人竊竊私語,她尷尬地手腳不知往哪裏擺。

起初是心中難受,才不顧一切跟著言希回到了烏水鎮,如今,想到b城的溫家,心中暗暗覺得自己這件事做得太不懂事。

他們,說不定已經像思莞失蹤那天一樣,報了警呢?

“你這個丫頭!”氣得臉色發青,抓起台上的藥杵,就要打阿衡。

阿衡呆了,心想阿爸怎麽還用這一招呀,她都變了皇城人鑲了金邊回了家,他怎麽還是不給她留點麵子呢?

可,藥杵不留情,揮舞了過來。

阿衡咽了口水,嚇得拔腿就跑。

“你給我站住,夭壽的小東西!”雲父追。

“阿爸,你別惱我,阿媽說讓你回家吃飯!”阿衡嚇得快哭了,邊跑邊喊。

“嗬,我就說,人家住機關大院的,怎麽著也瞧不上這傻不隆冬的丫頭,瞅瞅,這不被人退了貨!”開涼茶鋪的鎮長媳婦冬天開熱茶鋪,邊嗑瓜子邊看戲說風涼話。

你才被退了貨!阿衡吸了鼻子,心裏委屈,望著大藥杵馬上上身,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一個追,一個逃,烏水鎮許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大人小孩都笑開了。

赫赫,瞧,雲家丫頭又挨打了!

阿衡抱頭跑得飛快,腦袋紅得像信號燈。

從小便是這樣,阿爸打她,從來不留麵子,滿鎮地追著她打,別的人追著看笑話。

撒著腳丫,阿衡終於跑回了家,衝回堂屋,帶著哭腔——“阿媽,阿爸又打我!”

“我讓你跑!”身後傳來了氣喘籲籲的聲音。

阿媽望著她笑,拍了拍她的手,對著雲父開口——“他爸,孩子一片孝心,剛回來,別惱她了,啊?”

雲父“哼”了一聲,轉眼看到了言希。

這孩子,正津津有味地托著下巴看戲,大眼睛光彩熠熠。

“這位是?”雲父擱了藥杵,細細端視言希。

雲母淡淡開口,語氣頗有深意——“言將軍的孫子,言希。”

空氣有些凝滯。

雲父的臉愈加肅穆,看著言希開口——“就是你?”

言希纖細的手握著筷子,笑意盈盈——“應該是我。我弟弟在美國,比溫衡小太多。”

阿衡有些迷瞪。

他們在說什麽?

雲父沉吟半天,對著雲母招手——“佩雲,你跟我,到裏屋一趟。”

隨即,淡淡看著阿衡說——“丫頭,你好好招呼客人,飯菜冷了的話,到廚房熱熱。”

言希拿起筷子,輕輕夾起一塊肉,放在口中,嚼了嚼,眉上揚,對著雲父笑道“不用了,飯菜剛剛好。”

雲父臉色有些不豫,但也沒說什麽,大步走進了裏屋。

雲母深深地看了言希一眼,隨之跟著走了進去。

阿衡呆呆地,用手遮了嘴,小聲對著言希開口——“發生,什麽了?”

言希嘴中嚼著一根棍的排骨,腮幫鼓鼓的,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