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了一聲,秀氣的鼻子在口罩中若隱若現。

“你又來,救我?”她笑了,眼睛有些潮濕。

他淡定搖頭。

隨即眯了黑黑亮亮的大眼睛,問她——“那天,你說的話,還算不算話?”

“什麽?”阿衡莫名。

“讓我帶你去玩兒。”少年細長晶瑩的指□口袋,漫不經心地開口。

“你要,帶我,走?”阿衡小心翼翼地問他,大氣不敢出。

少年點了點頭,粉色的絨帽中垂出一縷黑發。

阿衡很是感動,看著少年,眼睛亮晶晶的。

“幫我拿行李。”少年從肩上卸下粉色雙肩包,掛到阿衡身上,揉著胳膊,晃了晃腦袋,輕輕開口——“累死老子了。”

阿衡“哦”了一聲,滿腔感動化作滿頭黑線。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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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當阿衡手中攥著那張火車票時,才有了真實的感覺。

她馬上要離開這裏了。

阿衡微笑著,如釋重負,歡快地想唱歌,可是,唱國歌,會不會很傻?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她小聲哼著,身旁的粉色少年支著下巴,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她。

阿衡臉紅了。

“你跑調了。”粉衣少年平淡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氣,醞釀了,呼出——“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這樣才對。”

你……才跑調了……

阿衡默,吸吸鼻子,卻不敢反駁。她記著思莞無數次說過言希的壞脾氣。

夜晚十點的車票,還差半個小時。

現在是春運期間,候車室裏人多得可怕,言希怕被人踩到,就帶著阿衡蹲到了角落裏,兩人靜靜等著檢票。

“我們,要去,s城?”阿衡小聲問少年。

少年蹲在那裏,忽閃著大眼睛,點了點頭。

“為什麽?”阿衡心中著實有些竊喜。蘇州離烏水鎮很近,隻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見了s城。”少年輕輕開口,聲音慵懶。

“你,去過,s城?”阿衡問他。

“沒有。”少年搖頭。

“那,怎麽,夢到?”阿衡瞠目。

“夢裏有人對我說,那裏有很多像我一樣漂亮的美人很多好吃的很多好玩的。”少年口罩半褪,嫣然一笑,唇色紅潤,如同塗了蜂蜜一般。

阿衡撲哧一聲笑了。

“313次列車的旅客注意了,313次列車的旅客注意了……”甜美的女聲。

“開始檢票了。”少年站起來,厚厚的手套拍了拍背包上的浮灰,跨在肩上。

那個背包,阿衡之前掂過,不知道裏麵放了什麽,很沉。

她跟在少年身後,有些稀罕地東張西望,她坐過的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汽車,火車,則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

“不要東張西望,有拐小孩的。”少年掩在口罩下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

阿衡收回目光,看著言希,有些窘迫。

她……不是小孩子。

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戴著白色手套,站在檢票口,阿衡想起了年畫裏的門神。

女孩樂嗬嗬地把兩張票遞給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笑眯眯地檢看了票,熱心腸地對言希說——“你們姐妹倆第一次出遠門吧,做姐姐的,出門要帶好妹妹呀!”

言希露在口罩外的半張臉黑了起來,拿過票,不作聲,大步流星地向站台走。

阿衡邊向工作人員陪笑臉,邊跌跌撞撞地跟在言希身後。

也難怪,言希長得這麽漂亮,又穿了一身粉衣,不認識的人大抵會認成女孩子。

但顯然,言希並不高興。

後來,阿衡才知道,言希何止是不高興,簡直是肝火上升。他從小到大,最惱的,就是別人把他認成女孩兒。

出了檢票口,阿衡有些冒冷汗,她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這麽多人。

站台上,鬧哄哄的,形形□的人,幾乎將她淹沒。

好不容易在人潮中擠上了車。但是人太多,座位一時找不到,大多堵在車廂口,想等別人找到座位,不擠的時候自己再走。

結果,人同此心,越堵人越多,亂成了一團。

這廂,阿衡的眼淚快出來了。

身旁高高壯壯的男子踩到了她的腳,卻渾然不覺。她試著喊了幾聲,但車廂鬧哄哄的,對方根本聽不到。

言希靠著窗,多少有些空隙,看著阿衡被擠得眼淚快出來了,大喊了一聲——“喂,我說內位叔叔,你腳硌不咯得慌!”

少年嗓門挺高,高胖男子聽到了,卻沒反應過來,看著對方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發愣。

“媽的!”言希惱了,咒罵一聲,扯著阿衡的胳膊,可著勁兒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胸前,雙手扶著窗戶兩側,微微躬身,給阿衡留下空隙,讓她呆在自己懷裏。

阿衡猛地渾身放鬆起來,轉眼,自己已經站到窗前。

一看棉鞋,上麵果然有一個清晰的皮鞋印。

抬頭,是少年白皙若刻的下巴。

火車晃晃蕩蕩的,阿衡眼前隻有粉色東西晃來晃去,有些眼暈。粉色的襖有時會輕輕摩擦到她的鼻翼,是淡淡的牛奶清香,幹淨而冷冽。

她臉皮撐不住紅了起來,有些難為情。

大約過了十分鍾,旅人才漸漸散去,阿衡籲了一口氣。

思莞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開始按著車票上提供的號碼尋找座位。

23,24號……

阿衡拉了拉言希的衣角,指著左側的兩個座位。

她感覺,言希明顯鬆了一口氣。

少年把背包安放好,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阿衡坐在了言希身旁,抬起腕表,時針距離零點,差了一格。車廂,也漸漸變得安靜。

火車哐當哐當地響著,這聲音帶了節奏,引人入眠。

阿衡聽著呼嘯而過的風聲,覺得自己很累很累,不多時,再睜開眼時,已經坐在雲家屋外。

她看到了熟悉的藥爐子,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舊蒲扇,那橘色的火光微微渺渺的,不灼人,不溫暖,卻似乎綿綿續續引了她的期冀,分不清時光的格度,家中的大狗阿黃乖乖地躺在她的腳旁,同她一樣,停住了這世間所有的輪次轉換,眼中僅餘下這藥爐,等著自己慢慢地被藥香淹沒。

這樣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妥。恒常與永久,不過一個藥爐,一把蒲扇。

沒有**,也就沒有痛苦和傷心。

在這樣龐大得帶著慣性的真實中,她確定自己做著夢。可是,究竟她的藥爐她的阿黃她的在在是夢,還是坐在火車窗前的這少年遠在病房中傷心的思莞是夢?

這現實比夢境虛幻,這夢境比現實現實。

可,無論她怎樣地在夢中惶恐著,在言希眼中,這女孩卻確鑿已經睡熟,切斷了現實的思緒。

這女孩,睡時,依舊安安靜靜平凡的模樣,不惹人煩,也不討人喜歡。

言希卻睜大了眼睛,保持著完全的自我。

少年睡覺時有個壞毛病,要求四周絕對的安靜。如果有一絲吵鬧,寧願睜著眼睜到天亮,也不願嚐試著入睡。

他無法容忍,在自己思緒中斷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別人卻還在思考,還依舊以著清醒的方式存在在自己身旁。

這會讓他感到不舒服。

他坐在那裏,可有可無地望著窗外,望著那一片白茫茫,翻滾而來。

在火車中看雪,便是這樣的。小小的方塊,好像萬花筒,飛馳而過的景色,雪花作了背景。

驀地,一個軟軟的東西,輕輕栽倒在他的肩上。

言希皺了眉。

他不習慣帶著親昵曖昧意味的接觸。

並非潔癖,心中卻無條件地排斥。

於是,鄭重地,少年將女孩的頭,又重新扳正。

所幸,阿衡睡覺十分老實,依著少年固定的姿勢,規規矩矩,再無變動。

她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

揉揉眼,看著言希,依舊是昨天的模樣,隻是眼中有了淡淡的血絲。

“你,沒睡?”阿衡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剛睡醒的濃重鼻音。

少年看了她一眼,平淡一笑——“你醒了?”

阿衡點點頭。

“我餓了。”他輕輕起身,伸了個懶腰。

“你喜歡排骨麵還是牛肉麵?”

阿衡愣了。她對食物沒有特別的偏好,有些迷惑地隨便開口——“排骨麵。”

言希看著阿衡,大眼睛卻突然變得和善起來,隱了之前固定的犀利。

阿衡不明所以。

少年離開座位,過了不久,回來時一手托了一個紙碗。

阿衡慌忙伸手接過,起身給言希讓座。

言希遞給阿衡一把叉子,阿衡捧著麵,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少年拿著叉子的手。

半晌,學會了,才卷著麵往嘴裏送。

熱熱燙燙的麵,細滑帶著彈性的口感。

言希哧哧溜溜地大口吃麵,嘴角沾了湯汁,像長了胡子。

阿衡小口吃著,邊吃邊瞄言希。

少年吸溜麵的聲音更大了,帶了惡劣的玩笑意味。

四處的旅客紛紛好奇地望著他們,阿衡唰地臉紅了起來。

“好吃吧,我最喜歡排骨麵了!”言希裝作沒看到,笑著開口,因為熱湯的溫暖,臉色紅潤起來。

阿衡老實地點了點頭。

言希一向認為,人和人相處時,共同語言最重要。他之前一直沒有找到阿衡和自己的共同點,心中自覺生了隔膜,如今,她也喜歡排骨麵,心中生出了同是天涯饕餮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

而阿衡自然不知,言希望向她的和善,僅僅是因為一碗排骨麵。

“阿嚏!”少年揉了揉鼻子。

他好像又感冒了。

他一向畏冷,冬天都是使勁兒往身上塞衣服,捂得嚴嚴實實,最好是與空氣零接觸。但是,即使這樣,還是經常感冒,而且每次,不拖個十幾天,是不會罷休的。

距離杭州,還有半日的車程。

“你,睡,一會兒。”阿衡看著少年。

言希微微搖頭,平平淡淡,卻固執得讓人咬牙。

“我,看著包,沒事。”阿衡以為少年擔心安全問題。

少年並不理會,微微偏頭,拉上口罩,靠向窗,閉了目,養神。

阿衡看著少年輕輕合上的花蕊一般纖細的睫毛,有些尷尬,終究,還是掏出手帕,折疊了,呈著依偎的姿態,窩在他左手的外側。

這樣,比起放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手會舒服很多。

少年的指尖輕輕顫動了一下,但逐漸,指,還是以著安放的狀態,緩緩放鬆,陷入那一片柔軟中。

他像是真的睡著了。

阿衡低眸望著那方米色手帕中纖細如玉的指,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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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鍾的時候,到了站。

下火車的時候,阿衡本以為又是一場硬仗,但所幸,言希眼大,瞪人時頗有些冷氣壓,於是一路綠燈,順利出了火車站。

南方同北方,截然不同的溫暖氣息。

阿衡輕輕合上眼,深吸一口氣,是熟悉的濕潤和清甜。再睜開眼時,江南的曼妙風情已經定格在眼中。

如果b城裏的人,每日裏匆忙得無暇顧及飛雪,那麽,s城裏的人,悠閑得可以研究出怎樣走路姿勢最好看。

“現在,去哪裏?”她歪過頭,看著言希。

“跟我走。”他開口,但神情有些疲憊。

旅途匆忙,一日一夜,讓人厭倦。

阿衡不作聲地跟上,無條件的信任。

言希買了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