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阿衡在,他撐著不喊疼,這會兒,受不住了,靠著玻璃門,喉中泛酸,想要嘔吐。

當時,巴黎的天已經漸熱。

言希摸了摸白襯衣,衣領上浸透的都是汗,摸摸額角,想起今天還沒有送的信,有些肉疼。

媽的,五歐元呢。

別人家的媳婦兒結婚都穿婚紗,他總不能讓阿衡穿個廉價的布裙子。

其他房間,剛巧審訊完犯人的警察走了出來,看言希狀態不佳,給他倒了杯水,問他需要什麽,言希看了看那警察,指了指他藍襯衣口袋裏的煙。

言希學會抽煙,是在2004年到2005年年間,那會兒,和阿衡分手了,跟陸流有些不清楚的交易,一直住在他家裏,當時,耳朵廢了,什麽都沒了,喝酒總想起阿衡,也就靠著吸煙能鎮定情緒,後來,陸流在他煙裏總放些有依賴性的東西,他就戒了。

言希吸了幾口煙,夾在指間,屈膝,疼痛減緩了一些。

天色暗了,警局鬧哄哄的,到了下班的時候,大排的中央空調和日光燈都關了,隔壁提審的犯人也被押回監獄,值班人員在前台,這裏,漸漸安靜。

他看著煙圈,隻剩下星點的亮光。

肚子咕咕叫,餓了,想家了,床,台燈,排骨,阿衡的背影,弄堂的夕陽,塞納河畔的小螞蟻。

一幀幀畫麵,閃過,飛速。

他把煙放在唇邊,微微笑了,卻又想起了生命的最初,還很小的時候,他一直追逐著,不停地追逐,母親,夥伴,走了許多年,似乎什麽都沒抓到。

阿衡呢,沒有阿衡的最初,在她還沒有成長為他的愛人的最初,他們的每一次碰撞,相處,都似乎預示了上帝的仁慈和厚待。

他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補償方式。

昏昏沉沉,在黑暗中,意識迷糊了。

醒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是全然的黑暗。

落了一地的煙灰。

身後,透過玻璃門,有輕柔平緩的呼吸。

她說,你醒了麽,言希,回答我。

言希驚悚,回頭,卻是熟悉的背影。她也回頭,眼睛冷冷冥冥,卻瞬間,微微一笑。

她說,我跟他們說了,我的未婚夫有黑暗恐懼症,所以申請來陪你。

言希==,拉倒吧,丫從小就怕黑,還敢編我。

阿衡彎了眼睛,卻沒有笑,言希,我餓了。

言希挑眉,一邊罵她,誰讓你來的死孩子,快滾出去吃飯。

一邊摸著口袋,掏出兩顆巧克力,是他給阿衡備的零嘴。從玻璃門下的縫隙遞了出去。

阿衡卻抓住了他的手,她手心滿是汗。

他詫異,你怎麽了。

阿衡說,言希,你……讓我握一握就好。

言希裹住她的手指,他說,寶寶,跟我說,怎麽了。

阿衡笑了,靠著玻璃門的另一側,說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他隻當她被下午的蠻橫場景嚇到了,笑了,安慰她,我以前和別人打架時,比那個獄警還粗暴。

阿衡卻像沒聽到,輕輕扣著玻璃,她問,言希,你還在嗎。

輕輕一聲歎氣。

言希忽然心裏一扯,痛得入骨,他說,我在,我沒有事,阿衡,我很好,阿衡,你聽我說,我很好,沒有比現在更好。

她笑了,輕輕幹澀開口,你剛剛一直在睡覺,一直睡著,我喊你,你卻沒有聽到。我擔心你的傷,他們用的是警棍,他們就那樣押著你的頭,他們打你……

阿衡有些語無倫次。她的手,從說起言希挨打時,一直在顫抖著。

言希卻說,阿衡,你躺下。

阿衡哦,乖乖躺下,頭對著門的縫隙嗎,蜷縮著,眼睛溫和幹淨得像個嬰孩。

言希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她的眼睛,微涼柔軟的指,他說,阿衡,我沒事,那些,傷及不到我的身體,我的自尊心,我的高傲,我的所有,你害怕著的那些,都傷害不到。

他說,寶寶,是我以往給你太不堅強的假象了嗎,讓你以為我這麽容易被擊潰。

阿衡臉貼著冰冷的地板,眼角卻不斷滲出淚水,她的聲音變大變空洞,可是,為什麽是我們,言希,為什麽是我們受到這麽多的磨難,為什麽是我們想要在一起卻比世界上的所有活著的人都要艱難。

這個孩子,多麽困惑,為什麽,每一次痛苦屈辱,都降臨在他們想要在一起的時候。

言希擦去她的淚水,他笑了,因為,即使如此辛苦,也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我們相愛。

****分割線***

第二日,調查了證據之後,言希被放了出去,並且得到警局的道歉和一年的居留證。

四月底,言希和阿衡登記結婚。

那一天,春暖花開。

chapter110

言太太,你好。

言先生,請多多指教。

————————題記

思莞一日醉酒,打電話說,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們真的能在一起。

電話是在舊貨市場淘的,總是向房東太太借用電話終歸不太好。掉了漆,不過,數字分明。

言希拿著話筒,望著身後,微微笑了,阿衡,思莞想跟你說話。

電話另一畔沉默了。

溫思莞沒覺著自己給言希打電話像找茬,但是言希讓阿衡接電話,已經委婉側麵不客氣地暗示他,自己覺得不耐煩了。

阿衡看著婚紗店做好的婚紗,剛打開盒子,就聽見言希的喊聲。

婚紗的設計圖是言希花了好幾個夜晚畫好的。阿衡倒是看著他台燈下的背影,睡得很熟。

她哦,手摸了摸帶著緞帶的紫色盒子,走過去接電話。

思莞聽到阿衡的聲音,借著酒力,倒像個孩子,他多委屈啊,妹妹沒了,喜歡的人也沒了,到底怎麽在自己眼皮底下勾搭上的,這麽多年,他這個當事人還竟然不清楚,有這種事兒麽。

他說,妹妹,妹妹,妹妹。

阿衡黑線,你喝醉了,溫思莞。現在在哪兒呢。

思莞看看白瓷磚,明晃晃的鏡子,都是紅臉人,他倒實誠,我在咱家衛生間呢。

隨即怨念,不對,是我家衛生間,你都要嫁了你。

阿衡==,滾,怎麽著,結婚了還不讓回娘家了不是,我要跟媽告狀,跟嫂子告狀==。

思莞望天,想起自己悲催的人生,滾滾的淚,他說,你沒嫂子了,剛分。

阿衡問,爺爺拿手榴彈砸你了?

思莞歎氣,在馬桶上蹲了半天,俊俏的臉上才浮現出小酒窩,他的聲音很低很緩,總不能一直自欺欺人。

阿衡磨牙,你幹什麽呢,當大舅子的整天垂涎妹夫,你還要不要臉了溫思莞。

溫思莞說我呸,就不能讓你跟他住一塊兒,以前多好一孩子,現在髒話暴力一起來,好的不學,壞的學得倒快。

思爾在廁所外踹門,溫思莞你他媽掉坑裏啦,是大便幹結還是小便不暢,整天喝喝喝!!!

達夷卻捂著耳朵哎喲,怨念,**,我就一陪酒的,你甭瞪我了,再瞪也沒你親哥眼大!

思莞哈哈笑,對電話另一端說,妹妹妹妹,我不跟你說了,等你照了婚紗照,寄回來,咱媽想你想得茶飯不思。

阿衡莞爾,說好,忽而聲音變輕,大大的笑容,哥哥哥哥,我跟你說,據我推測,言家小妹應該喜歡你^_^

隨即,好心情地掛斷電話。

言希正在喝水,聽見這話,一口水噴了三尺遠。

他咳得撕心裂肺,寶寶,那是你小姑子,別瞎說。

阿衡==,誰瞎說了,溫思爾要不喜歡溫思莞,依我媽的性格,怎麽可能看見兒子女朋友比閨女還親,老太太都快愁死了,逮著什麽都當救命稻草。

言希腦子疼,他說我不管這事兒,也管不了,一群死孩子。

阿衡跪坐在地板上,拆婚紗。

雙臂伸直,打開,白裙子上的滿花,傾落一地。

無肩的幹淨婚紗,旋轉著,三層白紗。

收腰,胸線上的小小花朵,好像幹燥過的梔子,細碎而妖嬈。

簡約,高貴而完美。

言希潔白的牙齒卻咬了唇,他皺眉說,不對,有個地方做得不對。

阿衡啊,這麽漂亮,孩子把腦袋蹭到言希頸上,她說,言希,我已經很喜歡了^_^。

言希唉,你穿上,我給改改。

阿衡驚悚,你會用針線?

言希咳,不都是學的麽。

阿衡⊙﹏⊙。

言希害羞,怒了,我會針線怎麽了,本少天生聰明,無師自通。

阿衡哦,==,換裙子,她說,好看麽。

言希拿著針線,吭吭哧哧,蹲她裙角,說別亂動。

阿衡坐在凳子上,看著他低垂下的黑發和眼中的認真,揪他耳朵,老公,好看麽好看麽。

言希耳朵梢兒都是紅的,輕輕嘀咕了一聲什麽。

忽然,大眼睛猛地抬起來,溫衡,你說什麽,你剛剛喊我什麽?

阿衡嗬嗬,說老公o(∩_∩)o。

言希咳,寶寶,再喊一遍。

阿衡不好意思,低頭,說老公。

寶寶,再喊一遍哈哈。

老公。

寶,再一遍哈哈哈哈。

老公。

再來一遍哇哈哈哈。

老……公。

再再喊一遍哈哈哈哈哈哈。

你去死。

來嘛開嘛來嘛(*^__^*),我想聽。

去死,立刻,馬上==。

**分割線**

婚禮那天,很不巧,下雨了。

言希對著天罵了很長時間,最後,才百米衝刺,從教堂跑到借的婚車旁,打開車門,把阿衡抱了出來。

伊蘇抱著捧花,小家夥是伴郎,跟在言希身後狂奔。

最後,想起車裏的小伴娘,刹車,啪啪跑回去,有把小姑娘拉了出來。

教堂前觀禮,一窩蜂圍著看的鄰居,都笑了。

阿衡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更擔心言希的身體,她窩在言希懷裏問,你的腿,沒事兒吧?

言希拿白西裝的袖子遮住阿衡的頭發,笑了,我沒事。

房東太太在教堂前迎接,言希把阿衡抱到地兒,房東太太把幹毛巾遞給他們,望望教堂裏麵,說神父已經在等著了。

伊蘇啪嗒著小皮鞋跑過來,帶起汙水,言希抱著阿衡往裏麵跳了跳,捏捏小家夥的臉,說,搗亂敢,香蕉沒。

言希承諾過,隻要伊蘇當好小伴郎,香蕉大大的有。

伊蘇被房東太太拿毛巾呼嚕著腦袋,小家夥卻扒著言希的肩,歪歪扭扭在他耳畔說,wenny今天很美,比你在教堂畫的maria還要美。

言希含笑,他點頭,看了看阿衡,眼睛溫柔專注。

阿衡攬著他的脖子,說你們說什麽。

言希卻剝了一顆奶糖,扔進她嘴裏,低頭,在她唇畔蜻蜓點水,很驕傲地說,男人的秘密,不告訴你。

他放下阿衡,牽著她的手,走進教堂。

窗外雨聲滴答,躲雨的鴿子在教堂的窗前,眼睛那麽幹淨,小小的黑曜石。

小伴娘抱著捧花,拉著阿衡的裙擺,跟在他們身後,胖胖的小姑娘,走路還搖搖晃晃的,可是,拉著阿衡的裙子卻很認真。

十字架上的耶穌,看著他們,從頂窗,鴿子的羽毛飛落,停在耶穌的肩上。

祥和,憐惜,溫柔,珍重,愛意。

那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綠眼老人把手放在他的額頭,問他,你願意永遠愛著眼前的這個女子,保護她,陪伴在她身邊,在每一封家書中傾訴著你的愛意,在每一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