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炫目的純白。

靜寂中,隱約有**滴落之聲。像是很遠,也像是很近。

“……是極大的冒險。諸先生,您確定要這樣做嗎?”有看不見的人在問,音調聽起來飽含憂慮。

又是一段長久到幾近窒息的沉默。

“恐怕我們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新響起的聲音沉重卻堅定,“開始吧。”

**

最是一年春好處,神都洛陽。

煙柳飛輕,津橋浸蔭;千門花如錦,三日雨晴明。

要論近日都城中最熱鬧的地方,非玉壺春莫屬。不是因為它最高大,不是因為它最豪華,甚至也和它聞名遐邇的珍饈佳肴和清樂法曲都無關——

許多逍遙的玩家恨不能每天二十五小時都在這裏蹲點,當然是為了守那個金裝元寶隨手送、行程卻飄忽不定的抽獎NPC,孟津。

孟津這個名字是半個月前傳開的。和很多遊戲類似,逍遙有日常固定的抽獎地點和NPC,每周隨機抽取一名玩家送出錦鯉時裝以及橙色武器寶箱。獎品固然不算差,但過了剛開服那一陣資源緊張的時候,大家對自己能不能抽中已經隨緣了。

能讓已經佛性的玩家再次興奮起來,可想而知孟津抽出的獎品有多豐厚——

頭一個碰到孟津的玩家還以為自己觸發了什麽多次失敗的奇遇任務。畢竟他裝備實在太差,打一個野圖小boss死了無數回。接過陌生NPC手裏的金色長劍時,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砍瓜切菜一般虐了之前那個虐他無數回的boss後,他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連忙衝去遊戲論壇發了個貼。

一石激起千層浪,掉落綁定的金色武器截圖讓整個遊戲都沸騰了。因為事出突然且當時心情起伏過大,他對孟津的長相和服飾都沒什麽準確印象,導致接下來整整七天,逍遙的常規地圖被迫不及待的玩家們踩點式搜索了一遍。

結果,當然是什麽都沒有找到。眾人隨即意識到,如果這個玩家沒撒謊,那就是因為孟津是個隨機刷新的NPC,能不能碰上全靠運氣。

接下來,第二個中獎玩家的經曆也有點奇幻。

他不經常登陸遊戲,也不逛遊戲論壇,所以,當在壺口渡附近釣魚時,他看見孟津也隻當是尋常NPC,光站樁或者小範圍走來走去、反正沒有實際用途的那種。

一整天下來,他釣到了大半桶魚,還算滿意。就在他準備收杆下線時,孟津走過來與他搭話。雖然這位上了年紀的玩家不是很懂遊戲,但好歹知道逍遙裏很多NPC都是半交互式的,和玩家交談必定是有任務。故而,他耐心地給孟津解釋了怎樣才能釣到魚,最後換來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金魚作為回報——

不是會遊的那種金魚,而是純黃金打造的金魚!

當然,遊戲裏的金子帶不到現實裏,但這玩意兒可以在交易行賣出高價。隻要再拿得到的元寶兌換現實貨幣……

謔,天降橫財呀!

這位玩家開開心心地把金魚賣了,順帶把自己的經曆發到了專門的釣魚網站上,帶風景圖的那種。逍遙是國民遊戲,他一發就有人轉載到遊戲論壇,眨眼間大家都知道了——

圖上拍到了孟津的全身,鬥笠下還露出了半張俊秀側臉,有力證實了第一個玩家不是在說謊。

於是乎,接下來幾天,跑到壺口渡附近釣魚的玩家數量猛增。但不知道是人太多的原因還是釣魚水平技不如人的原因,沒有人再見過孟津,連個影子都找不到。

這種好事當然不能坐視自己錯過,大夥兒開始拚命向官方反饋bug,要求解釋這是個新活動還是什麽新劇情;如果可能的話,最好再說明下觸發中獎的條件。

而在遊戲官方正式回複之前,第三個幸運兒熱騰騰地出爐了。之所以直接管他叫幸運兒,是因為他真的幸運——

做完日常任務之後,他照常去酒樓端盤子,在遊戲裏掙點外快補貼現實家用。

此處必須說明下,由於社會高度機械化的緣故,這種類型的兼職在現實生活已經很難找到了,放在遊戲裏卻能提高玩家互動和在線時間,官方也樂得設置職位,故而打工人不在少數。

但在預定的兩個時辰工作結束後,他卻發現自己的收入遠超尋常。再翻收益記錄,一筆一萬元寶的包廂打賞後麵赫然跟著孟津的名字。

正常情況下,這錢換成現實貨幣夠三口之家吃一年的,遊戲論壇徹底炸翻了天。

“我隻知道逍遙通關劇情有神秘終極大獎,現在看來是我太年輕……”

“從樓春山拿到幽陽秘經開始我就棄遊了,有幾個人能和他爭啊?結果我錯了,我大錯特錯,我這就去重新登陸遊戲!”

“說實話,這遊戲開服都三年了還沒人知道神秘大獎是什麽,我差點要懷疑到底有沒有這件事了。不過現在看來,一萬元寶似乎都不算什麽,終極大獎豈不是更多?啥也不說了,兄弟們衝啊!”

在半個月的時間裏,已經有三位玩家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天降大獎。如此看來,就算孟津是個不定時刷新的NPC,出現概率也不算太低。另外,逍遙的劇情本就是開放、高度交互的,如果在主線任務做出的選擇導致自身死亡就必須從頭再來過的那種。真等到官方出來解釋可能黃花菜都涼了,玩家們自然前仆後繼地衝向最容易到達、也是最安全的地點——

神都龍門的玉壺春酒樓。

隻可惜,酒樓裏的小二職位數量遠遠不能滿足玩家的熱情;而若是不打工,想進去就得掏銀子消費。偶爾一兩次還成,成天泡在裏頭對絕大多數玩家來說根本不現實。

所以孟津推開二樓包廂窗戶的時候,一瞬間被外麵的人山人海嚇了一跳。他本能地把木窗推了回去,才想起來呼喚遊戲主控智能。“這是怎麽回事?我的坐標暴露了?”

與全息遊戲玩家可以用意識控製遊戲人物類似,NPC和遊戲主控智能的連接也是肉眼不可見的。

“剛才還沒有,”主控智能即時響應,“但現在是了。”

孟津頓時一頭一臉的黑線。事實確實如此,畢竟這麽多人在,不可能沒有一個開著攝像功能。“就吃個飯而已,要不要這樣啊……”他無語地盯著木窗。玉壺春的窗戶和普通酒樓不同,關上就默認隔音效果開到百分百。若不是這樣,他都懷疑玩家的激動聲響可能震破耳膜。

“各地傳送陣啟用百分之百,龍門地圖在線玩家數量直線上升,”主控智能很快驗證了他的猜想,“傳送符消耗量同比往日均值瞬時上升百分之三百、九百、二千三……啊,現在快逼近服務器臨界值了。”

語氣就和“今天你吃了沒”差不多,孟津聽得更黑線了。“這樣確定沒問題嗎?”

“剛才已經啟動一號和二號伺服器。”主控智能理所當然地回複道。

一陣沉默,孟津簡直懷疑自己擔心遊戲服務器宕機就如同打工人擔心資本家破產一樣荒謬——雖然據稱宕機時所有NPC的感覺都會跟死了似的,但這事兒畢竟還從未發生過。“行吧,”他用力抹了抹臉,“今天要我幹什麽?”

主控智能這次沒說話,直接將十遝整整齊齊的紅包空投到他麵前的長案上。

確實直截了當,孟津一看就明白了。他隨手抄起最頂上一個掂了掂,分量不算輕。“飛錢?”肯定語氣。

主控智能肯定也聽出來了,因為它沒有接這個話頭,繼續道:“紅包投放直徑為玉壺春圓心往外一百米,人選隨機,發完你就可以自由行動。今天晚些時候,我們將對外公布你的身份。”

對外公布身份意味著多少有些新工作,孟津點了點頭,心道反正不能比魔教教主更差了……應該不能吧?“我能不能問一下,”他試探地開口,“操無天的劇情還有嗎?”

“你說的是‘能不能’,但你實際上已經問了。”主控智能無情地指出,“答案和上次一樣,無可奉告。”

隨後短促的一聲滴,主控智能下線了,徒留孟津和小山一樣的紅包麵麵相覷。他知道主控智能並不是在敷衍他,因為他在NPC裏屬於頂層,劇情自主性極高。但這個自主性是由兩方麵決定的:除了他自己,還有涉及的玩家。

一想到玩家,他就不得不想起自己的糟心徒弟。說實話,雖然樓春山性子有點悶,但是生性正直、辦事利落、悟性極高,當然配得上做幽陽教教主的徒弟。問題是正邪不兩立,如果樓春山暴露身份時不殺操無天,結局大概就是……

樓春山自己死?

要玩家戰力榜第一歸零重練確實挺不人道的。畢竟就算有付費練級道具,這也比NPC刷新費勁得多,孟津也不是氣這個。他氣的是,就算反派必須死,雙方怎麽也得打個三天三夜、打到天地失色日月無光才行啊!一劍穿心就打發了他,操無天作為反派大boss的尊嚴何在?他的臉要往哪擱?

想想就上火,孟津沒忍住一拍桌子,紅包頓時嘩啦啦撒了一地。就在此時,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叮咚,提醒他徒弟上線了。

鑒於他迄今為止就收過一個徒弟,孟津頓時更加暴躁。為什麽被一劍穿心之後教主日常可以不用做、師徒係統卻沒斷開?難道被徒弟眼也不眨地捅了一劍還不能把徒弟踢出師門嗎?這坑爹的互動到底哪個策劃設計的?

孟津從不委屈自己,有脾氣當然要發出來。雖然對不知道在哪裏的策劃鞭長莫及,但……比如說發紅包,既然是隨機,某人收不到也是正常的,對吧?

一打定主意,孟津就開始掐點。他耐心地從申時末等到了戌時,期間好好享受了一桌子愛吃的菜,酒足飯飽後才重新推開木窗。

夜色已經降臨,外頭的玩家更多了。見窗戶打開,許多人立即開始蹦跳尖叫著試圖引起他的注意,晃得人眼暈。

好在,NPC發紅包並不需要一個個瞄準。孟津端出個標準微笑,朝人群揮手致意。與此同時,他在腦袋裏點開了控製麵板,在最頂上那個熟悉ID後選擇“排除”,接著再勾選派發範圍和隨機模式,最後毫不猶豫地確定——

自帶金光特效的紅包紛紛揚揚地從他袖口飛了出來,一瞬間到處都是玩家們驚喜的歡呼聲。

就在漫天的紅包雨中,一隻優雅輕盈的丹頂鶴劃開夜幕,徐徐降落。因為它比尋常玩家高出許多,光站著就是物理意義上的鶴立雞群。接著,有人從它背上翻身而下,徑直走向酒樓大門。但在真正走進玉壺春大門之前,那人仿佛察覺到了什麽,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孟津滿意地看到樓春山那張情緒淡漠的俊臉上顯出一瞬間的空白。對方必然已經注意到了某些不對勁的地方,他不由粲然一笑,果斷下了線。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大家來到2021新文~

雖然開頭劇情還不太明顯,但這裏確實是個未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