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路銘心和莫祁那邊的戲一點不輕鬆,戰爭場麵群演又多,稍一不留神有個位置較重要的人犯錯,打亂了鏡頭感,所有人都得重來一遍。

那邊李靳老辣的演技和顧清嵐傳神的演繹,在魏敬國的高標準嚴要求下,也是一般兩三遍過,一遍過的奇跡也不是沒有,再看看這邊,路銘心和莫祁一條戲拍個十幾遍的則是常態。

自己累得像狗一樣要死要活,路銘心也沒忘在休息間隙裏,指派自己的助理去顧清嵐那邊打探情況。

劉芬芳算是級別較高的助理了,處理些更重要的合同啊外聯啊等等事情,拍戲時她還有兩三個小助理輪班過來,今天輪到的是一個叫小周的小夥子。

小周兩個月前才剛從大學畢業,目前還是實習期,帶個眼鏡兒有點齙牙,性格倒好,整天笑起來陽光燦爛得不得了。

他就頂著這種燦爛無比的笑容跑去那邊,再跑回來,帶回來的消息籠統模糊,深有某些政府簡報的風範。

路銘心聽他跑了第一圈回來時說:“哎呀,顧先生被關起來不給吃飯喝水,臉色可差了。”

路銘心忍住吐槽的欲望,她好想告訴他清嵐哥哥今天早上才被他監督著吃了半碗粥,還喝了半杯參茶,哪裏有不給吃飯喝水!那是化妝效果和劇情!

再接著他跑了第二圈,回來時這麽說:“媽呀,李先生對顧先生上刑了,那手上夾得血肉模糊的!嚇死人了!”

路銘心痛得渾身都顫了下,沒敢問如何個血肉模糊的法兒,倒是旁邊的莫祁忍不住了,和藹地說:“小周同誌啊,在這些話前麵,加一個‘現在正演到’,會比較好一些,不然光這麽聽,別人以為李哥真的在折磨顧先生呢。”

路銘心感激地看了莫祁一眼,小周還是燦爛地笑著,撓撓後腦勺:“莫哥說的也是啊,我都給忘了。”

小周跑完第三圈回來,就記住了莫祁的話,開口說:“現在正演到啊……李先生把顧先生扶起來去旁邊說話……”他說完一愣,連聲改正,“哎呀,不是,是演到顧先生疼昏過去了,演完後李先生把顧先生扶起來,到一邊說話去了。”

路銘心聽了前半句納悶呢,聽到後半句整個人都不知道該不該笑,倒是莫祁“噗”得一聲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銘心啊,小周同誌多好玩,說得一手冷笑話啊,孺子可教也。”

玩笑歸玩笑,再辛苦,戲也要繼續拍,他們這邊的劇情,是路銘心和莫祁九死一生,五百個人帶過去,隻活著回來了幾十個,連帶和路銘心一起去救莫祁的劉副將,也為了給他們斷後,戰死沙場。

好不容易撞上前來接應他們的大隊兵馬,追兵也退去了,莫祁滿身都是鞭痕和血跡,撐著回到城內,就無力坐倒在地。

但他畢竟是員幹將,在稍作休息後,就恢複了點精力,他心思縝密,回到北城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忙著養傷,而是詢問奸細是否查出。

這一問,就問出了事,本來他們在西夏營地看到顧清嵐孤身在那裏,就有了不好的推測,路銘心更是脾氣火爆,當時就叫罵了起來。

莫祁跟她不同,他還是願意信任身邊的這位智謀國人的能臣的,更何況顧清嵐品階不低,身為督軍在軍營中權力不比他小,顧家在大齊又是那種地位,於情於理,他都不該投敵叛變。

聽他詢問,營地中的一個副將就站出來說,督軍大人審了一夜,抓到是莫祁身邊的一個小廝,被錢財和利祿買通了,透露了軍情。

隻是剛審出來,督軍大人就聽說了夫人和劉副將帶人去偷襲西夏營地的事,而後就略做交待,獨身一騎出了城。

莫祁聽到這裏,再想到今晚那有如神助的逃脫過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沉默了良久,才抬起頭對路銘心說:“青萍,你錯怪了沐大人……”

路銘心也知道自己錯了,但此刻什麽都已經晚了,就算錯了又能如何?

那時他們無力回身去將李靳身邊的顧清嵐也救下,此刻仍舊不能,經過一場交鋒,路銘心也知道西夏營地絕不是能任他們來去自如的地方。

上一次有顧清嵐獨闖大帳,為他們掙來一個逃生之機,等顧清嵐失陷,又有誰能救他?

路銘心想起來自己在離開北城之前,對顧清嵐說出的那些惡言惡語,再想到西夏營地前匆匆一瞥,自己就對他喝罵,胸腔中驀然生出一股生疼。

這種生疼在看到莫祁身上從橫交錯的傷痕時,又幾倍銳利起來:莫祁在那裏遭此酷刑,顧清嵐又能好到哪裏去?他身子還一向文弱。

可這也是她最後一次顧念到自己和顧清嵐的舊情了,莫祁的判斷,和顧清嵐一樣:人已再不能救,唯有設法保住顧清嵐的性命。

然而不等他們做出反應,第二日李靳就派人到北城前大肆宣揚,言道顧清嵐已被招降,主帥都已投誠,他們這些小兵還不速速臣服在西夏王威儀之下。

李靳當然沒有天真到以為如此就能勸降數萬兵馬,這些叫囂之語當然也是為了擾亂軍心而已。

李靳此計一出,就算莫祁想要保住顧清嵐的聲名,也無計可施。

而且主將和督軍先後失陷敵營,雖然莫祁已經生還,但此刻軍心仍舊有些不穩,無奈之下,莫祁隻能放出話來,將逆臣叛徒誅殺殆盡,放解心頭之恨。

此話放出,也就代表了大齊認定顧清嵐已是叛賊。

而莫祁的密折,也在這時快馬加鞭,連夜送回了京城,上麵稟告了女帝事情的經過,說道顧清嵐是為了營救自己和夫人,才會失陷敵營,之前並未有通敵跡象。隻是人已在敵營,是否變節,已不可考,請陛下示下雲雲。

女帝接到急報後,一麵讓莫祁穩住三軍,一麵就放出了自己飼養的青色靈鳥。

此鳥是她從小飼養,頗具靈性,不必用樊籠和腳鏈束縛,就知道環繞在她身側,並不亂飛。顧清嵐常初入宮廷,青鳥也識得他,每每喜愛落在他肩頭討吃的。

在女帝囑咐了青鳥一陣,又給它看了往日顧清嵐用過的器具和衣物,它果然振翅飛出京師,越過崇山峻嶺,飛入了西夏營地。

劇情進行到這裏,劇本相比較於第一版,已經做了一些修改,也和路銘心前世的記憶裏更一致。

她在西夏營地裏喝罵顧清嵐,過後立刻就發現自己弄錯了,但緊接著,西夏那邊就傳來顧清嵐已經歸降的消息。

她氣憤懷疑之餘,也不免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怒罵,他才一氣之下,幹脆投靠了西夏王。

時至今日,她早為自己的想當然和惡意揣測愧疚難當,但任她萬般悔恨無奈,當日的一切,也像洪流一樣滾滾向前,命運的奇詭之處,不可預料,也不敢想象。

在西夏營地裏第一次昏過去後,顧清嵐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刑室,身在一個頗為明亮溫暖的帳篷裏。

他身下躺的,也變成了鋪了軟墊的矮榻,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換了幹淨的,連手腳的傷口,也被重新包紮。

這次大約是舍得為他接骨了,斷指的傷口處,還有一陣陣清涼透出。隻是就算醫治得當,他的一手一腳筋脈俱斷,此後也算廢了。

手傷就算好了後,恐怕也無足夠腕力運筆,腳傷也是,站立應該尚可,行走卻不再有完好時流暢。

他平躺在床上,眼神逐漸清明,唇邊的諷刺卻漸漸露出端倪:這是看酷刑不足以震懾,開始懷柔了嗎?

帳篷口一陣**,是李靳走了進來,他這次不再帶著親衛,甚至連長刀都放在了帳外。

走進來後,還在矮榻旁邊的墊子上坐了下來,顧清嵐倒是沒看他,隻輕笑了聲,低聲說:“忠勇王真是好閑情……不是說……下次就要了我另一雙手腳?”

他在昏迷時應該已經被灌下了湯藥和水,所以還尚能言語,隻是說了兩句,就又是一陣悶咳。

李靳抬手扶住他因咳嗽不斷輕顫的肩膀,還從桌上的茶壺裏,倒了杯茶水,又周到地送到他唇邊,喂他喝了幾口。

那茶水有些苦澀的藥味,回味卻甘甜潤喉,還正好微溫,順著他幹澀的喉嚨滑下,很快就壓住了他的咳意,不可謂不周到。

顧清嵐喝了幾口,卻不道謝,隻是閉了雙眼,又靠回軟榻上。

李靳就盤腿坐在他身旁,卻微微向前傾身,是一種懇談的姿態,連王爺的架子也不再擺了:“沐先生,我想過了,對待國士,自然有對待國士的法子,先前是我一時意氣,太粗暴了,傷了沐先生手腳。我已將國都的太醫特地叫了過來,要他務必給先生治傷,就算不能讓先生的手腳康複如初,也定能免去許多後患。”

他用了懷柔這一套,在顧清嵐看來,比之前的一味凶殘,還是識相了不少,他們這種文士君子,推心置腹往往比恐嚇威逼更有效。

要知文人都愛風骨,越拷打反而越容易激起他們的憤慨之情,往往適得其反,就算活生生打死,也不一定能打彎了他們的骨頭,但以禮相待,卻往往收效甚好。

顧清嵐心裏想著,就睜開眼睛看了他,唇邊仍是掛著幾分不加掩飾的譏諷:“這還要謝忠勇王下刀狠準,以後若是留下傷疤,估計也不會太大。”

李靳聽出他語氣裏的譏笑,卻不以為意,他已經從最初的震怒和挫敗中冷靜了下來,不再怒火上頭,不顧後果了。

自從顧清嵐到了前線後,他屢戰屢敗,莫祁已經是他的老對手,那些招式套路他都清楚的很,你來我往,勉強可算不輸不贏。

原本他是沒將顧清嵐放在他眼裏,想他一介文臣,就算在民間傳的那麽神乎其神,不過也是紙上談兵罷了,沒想到他竟真的有一些用兵之道,連月來自己數度吃虧,介是折在一些不明不白的地方。

這點在他和顧清嵐的一局對弈中,已足夠他清晰明了――此等心機手段,說是鬼才也不為過。

李靳並不是有勇無謀的匹夫,還能屈能伸得很,若能將顧清嵐招至麾下,現下給他嘲笑幾句,對他來說猶如撓癢癢般,不疼也不癢。

李靳就嗬嗬一笑,繼續誠懇道:“沐先生,並不是我太唐突,而是看杜將軍和貴夫人……實在也太玩恩負義了,沐先生舍命救了他們,轉眼間卻被打成了叛賊,這要是我,我可忍不了這麽大屈辱。”

他話說的巧妙,沒有直接說莫祁和路銘心有私情,卻說得很有些含沙射影,但凡男人,都聽得懂他話裏的意思。

顧清嵐卻隻淡看了他一陣,眼底就泛上些冰冷的笑意,良久才淡淡來了一句:“王爺可否再容我思慮幾日?”

這麽苦口婆心,溫柔相對,他卻還是不鬆口,李靳臉色略有些不快,不過他很快壓了下去,仍是那副禮賢下士的樣子:“也好,沐先生先養好傷再說。”

出了營帳,他憋著的那口氣才吐出來,不由一陣煩躁。

他若不是看顧清嵐身體實在弱,不過受了一輪刑罰,就吐血昏迷,少不得還要繼續敲打一下他的筋骨。

眼下太醫說了,顧清嵐本就有心疾,也受了風寒遲遲未痊愈,氣血更是不足,再拷打下去隨時能斷氣,他才停了手,采取了懷柔之法。

可沒想到還是吃了個軟釘子,軍情緊急,哪裏有幾日幾日的給他思慮?

李靳想著,眼底終是添上一抹狠毒:硬的軟的都試過了,要是這個顧清嵐還不乖乖就範,管他是不是國士,不能為自己所用,也不可讓他人再得了去,一刀殺了幹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莫影帝:我就想問一問,我在顧先生心裏,是不是已經沒地位了……

顧先森:李先生客氣,哪裏會沒有。

莫影帝:【激動】是嗎?顧先生還惦記著我!

顧先森:是啊,情敵嘛,隨時要注意。

莫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