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飛機落地時,路銘心被身旁的人叫醒,眼罩早被浸濕了,眼妝也花得一塌糊塗。

劉芬芳坐在她後排,走到前麵看到她這樣子,皺了眉說:“你眼睛發炎了?”

不是她後知後覺,而是她跟了路銘心這幾年,從來沒見她在拍戲之外哭過,從來都是沒心沒肺過日子的人,突然流淚流成這樣,她隻能認為她是眼睛發炎了。

路銘心抬手擦擦眼淚,搖搖頭說:“不是。”

西北的日光強烈,剛出航站樓,她眼前一花,差點就跌倒了,還是劉芬芳快手拉住了她:“路大美女,到底怎麽了?”

她搖頭衝劉芬芳笑:“沒來得及吃早飯……”

她剛才上飛機就睡了,飛機餐當然也沒吃,劉芬芳虛驚一場,鬆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埋怨她:“你也自己注意點身體,我們賺個薪水夠不容易了,別再給我們增加負擔了。”

話說的難聽,路銘心卻知道她是關心自己,忙說自己會注意。

待上了去酒店的車,她坐在後座,悄悄把眼睛又合上,免得眼眶裏的淚水再滑出來。

她真的很傻,在早上聽到他那麽說,居然就真的信了。

如果一切真的是她入戲太深的臆想,那麽那些畫麵又為什麽那麽深刻,又為什麽她夢到和想到的,都是他在劇本裏不曾寫到過的內容?

而且記憶是騙不了人的,她在飛機上,也終於想起了更多,那些回憶穿起了一個人的一生,密密麻麻的細節讓她無法去否認它們的存在。

車一路開到劇組定下的酒店,她在下車時,被劉芬芳驚訝地說:“銘心,你的手在流血?”

她有些茫然地舉起手掌,看到掌心正中那些早上還隻是淡淡破皮痕跡的傷痕,現在已經完全裂開了,和前世她曾受傷的痕跡一模一樣。

路銘心早上走的匆忙,也就沒有注意到,直到她出門前,顧清嵐都沒有離開臥室。

聽著樓下的聲響歸於沉寂,知道她已經離開,他才用手撐著身體,從沙發上起身去拿放在床邊的手機。

隻是短短的幾步,他額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將身體靠在床上,他撥通了任染的電話,接通之後,他輕閉上眼睛,說:“我預料錯誤……情況好像更嚴重了。”

自從上次給他診治過之後,任染一直留在b市,因此不到一個小時就趕了過來。

他今天並未去醫院工作,所以穿了頗具古典風格的黑色勁裝,走進來時他看到顧清嵐的臉色,就緊鎖了眉頭:“你這是怎麽了?”

顧清嵐輕咳了聲,抬起頭看著他微微勾了唇:“可能是中毒……”

不過短短的一個小時,他如今的情況,比路銘心剛走時還要嚴重許多,不但無力移動分毫,連臉色和薄唇也都泛出淡淡青紫。

任染一愣,快步走過去給他把脈,診斷出的脈象讓他也震驚無比:“這是什麽毒,毒性這麽烈?”

顧清嵐此刻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連任染的聲音在他耳邊聽起來也遙遠無比,他勾著唇,微微笑了下,吐出兩個字:“鴆酒……”

他說這,緩了一下,才能繼續說出:“我前世……死在這杯酒之下。”

鴆酒毒發之後,斃命不過是一時半刻之內的事,任染也不敢怠慢,抬手就封住了顧清嵐胸前的穴道。

他很快從隨身的醫藥箱裏拿出銀針,將他胸前的穴位封死。

鴆酒到了現代,已經是一種傳說中的毒物了,大部分考據黨都會說“鴆”這種鳥類是虛構的,那麽鴆酒並不是浸泡了鴆鳥羽毛的酒,而是對於毒酒的統稱。

在大齊朝,鴆酒也的確隻是一種說法,皇家和公卿家中一般都備有毒藥,而大齊朝的“鴆酒”,則大部分是用劇毒蛇蟲做出來的。

至於究竟是用哪種毒物做出來的鴆酒,每個公卿家的配方都略有不同。

有現代醫學手段,再加上他的醫術在大齊本來就出類拔萃,這毒不是不能解,隻是對他來說,需要些時間緩衝。

任染知道他前世是在獄中服毒自盡的,可也沒想到毒素會突然出現在他這一世的身體內。

情急之下,他也不管顧清嵐還有沒有餘力回答,追問:“你是怎麽中毒的?”

躺在床上合著雙目,顧清嵐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微弱,他卻還是聽到了這句話,當任染以為他已經不會再開口時,他勾了唇,輕聲說:“阿心都記起了……”

任染還想問更多,卻看到他輕咳了聲,接著微微側了頭,唇邊就湧出了一道鮮紅的血痕。

毒性讓他的神智越來越模糊,於是前世所經曆的那一切,反而越來越清晰。

那時他被關押進天牢裏,他原本就沒想過還能幸免,卻在當晚,就見到了父親派來的人。

那人將一壺鴆酒放在他腳下,隻說了一句話:“顧相說你知道該如何做。”

他當然知道,隻要他還活著,就會被兵部會審,還會被陛下禦審,這時無論顧家是和他恩斷義絕,還是偏幫偏袒,都要經受非議。

他已是身敗名裂,無論如何都會令顧家聲名受累,唯有速死,才能讓顧家盡快抽身事外。

不待那人離開,他就講酒杯送入了口中。

似是被他的決絕所感,那人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我就向顧相複命了。”

他閉上雙眼,再不去看眼前的人和物。

他這一生,真如父親所說:一事無成,於人於己皆無裨益。

之所以走到這一步,與其說是造化弄人,不如說是咎由自取。

那毒的發作不是很快,開始不過是腹痛而已,尚且可以忍耐,而後就是五感漸失,眼前唯餘一片空茫。

他不知陛下是什麽時候到的,他知道抱著自己不住哭泣的人是陛下,他也知此生再也無法和她相見。

她也一定是不願再見他了,不然他被抓捕回來時,她不會連到牢房裏見他都不肯。

他深知那一麵會是永訣,她卻還是沒有來。

他想起她罵過自己的話,她說他偽善涼薄,不懂何為真心,在她心中,他這樣一個人,自然不值得她再來相見。

他的確不懂何為情愛,不然也不會多年來清心寡欲,連自己的姻緣都無心過問。

她說他不懂如何以真心待人,他也確是不知,如何讓他人看到他,就覺得他已經捧出赤誠熱心。

臨到終點,他想起她曾說過的這些話,仍是覺得她說的不錯。

他的確薄心寡情,所做的那些事,也不過是審時度勢,救她和莫祁,是因為軍中可以少了督軍,不能少了大將。

用青鳥傳書教她兵法,是因為她的確是可塑之才,他注定命不長久,衣缽可以得傳,也是不錯。

他隻是覺得疲倦,倦到什麽事都不願去想,這一世落到這種下場,他並不悔,隻是若有來世,他隻願相忘煙水,再不相逢。

路銘心在來到西部的第一天下午,就接到了從b市打來的電話,號碼顯示是顧清嵐別墅的座機,開口說話的人卻是一個她有些陌生的聲音:“路小姐?你想不想救顧先生?”

路銘心心裏一緊,下意識問:“清嵐怎麽了?”

那人卻隻是說:“如果想救,你盡快回來一趟。”

直到掛了電話,路銘心才想起來,這應該是在顧清嵐那裏出現過的那個私人醫生任染。

她搜尋了前世的記憶,並沒有發現有這個人存在的痕跡。

可他給她的感覺,卻一直有些異樣,現在她能確定,這個人一定也跟她的前世有著聯係。

她甚至沒有試圖給顧清嵐打電話,任染在別墅裏,給她打過來電話。

已經證明了兩點,一是顧清嵐肯定是身體又出了什麽問題,二則是顧清嵐的情況已經嚴重到不能親自打電話給她。

她隻說自己有急事,讓劉芬芳訂了最早一班回b市的航班。

西部影視城距離b市並不近,即使她用了最快的方式,趕回別墅的時候,也已經是深夜11點鍾。

不過是一天時間,她卻覺得像是過了一世。

衝進臥室裏,她就看到任染正站在床邊,而床上的顧清嵐卻閉著雙目,胸前的起伏微弱得幾乎注意不到。

這一瞬間她幾乎不能呼吸,眼前仿佛又看到他躺在冰棺中毫無生氣的樣子。

任染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你走後不久,他就昏迷了。”

路銘心徑直走過去,她半跪在床邊,握住他有些發冷的手,低頭輕吻了吻他的薄唇。

任染再旁看著她,問:“你都記起來了?”

路銘心點頭,她看著他臉色蒼白的樣子,眼淚又要留下來,卻又咬牙強忍住了。

任染繼續說:“既然都記起來了,那麽你是怎麽死的,也記起來了?”

路銘心又點頭,顧清嵐寫下的隻是他知道的事情,他去後的事他並不知道,她自己的結局,也絕不是《山河踏碎》的劇本裏寫的那樣,獲封女將安然百年。

任染看著她微微頷首:“那好,看在你待顧先生也有幾分真心,我就幫你。”

路銘心又低頭看了看躺在她麵前的顧清嵐,說:“你可以幫我的,就是讓清嵐好起來……強過任何助力。”

她語氣堅定,任染也隻是淡看了她一眼,接著就開口說:“顧先生自從記起前世後,身體常有不適,這恐怕你已經知道了。”

看路銘心點頭,他就又說:“你們兩人在一起後,情形更加複雜,前世你們所受的諸多傷害,也都一一出現在了現實中。這種情形我修道多年,從未遇到過

“原本顧先生再接近你,我就反對,隻因我也不知你回憶起前世後,顧先生會不會真的痊愈。現在看來,你們兩個都記起來前世後,這種因果關聯反倒更加強悍起來。”

路銘心隻關心怎麽讓顧清嵐好起來:“那我該怎麽做才能救清嵐?”

任染看著她:“救顧先生,也是救你自己……不然你要如何呢?待顧先生去了,再殉情一次?”

路銘心卻不說話了,她恢複了記憶後,身上就多了種不動如山的氣度,畢竟是戰場拚殺過的將士,氣質上總歸和原來的都市麗人有所區別。

任染也不在意她對自己的態度沒有原來敬畏了,隻是淡淡說:“待顧先生醒了後,你勸顧先生和你一起去劇組,扮演沐亦清,也就是前世的他自己。”

他說著,又淡漠地補了一句:“是生是死,全在此一役。”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某謝:顧先森啊,你快要被你女人賣了!

顧先森:……

路花瓶:哪裏叫賣,我這叫拯救美人計劃!

莫影帝:真的來搶戲了……

曹小天王:看來我是沒機會出場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