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極,在教學樓三層的走廊上往外看,就能看見一彎下弦月,月麵朝東,像一瓣亮黃色的橘子。

牆邊的陰暗處,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隻白色壁虎緩慢爬過。

隨著霓月那句要微信的話音落下,壁虎停在牆根交叉處,一動不動,像是突然被按下暫停鍵。

雲則的腳步越來越慢,直到懸空的腳跟落定在地麵,他停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霓月:

“你說什麽?”

並不是因為他沒聽見所以發問,而是他在聽到她的話那一瞬間,腦中莫名想到下午吃飯時和宋嘉閣的對話,宋嘉閣給他分析,認為如果一個女生主動索要聯係方式,那八成就是喜歡。

所以他聽得見,聽見的也不止他——

還有牆根那隻白色的壁虎,和夜空的月亮,全都聽得見。

霓月跟著停下,與他之間隻隔著一個身位的距離,重複道:“給我你的微信。”

用的陳訴句。

這樣方便她被更快的拒絕。

雲則沒直接給,也沒直接拒絕,而是淡淡問:“你要我微信做什麽?”

這是拒絕的信號。

至少在霓月來看是,她覺得沒直接給那就是在變相拒絕。

不過沒事,反正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抱有會成功要到微信的希望。

霓月一雙杏眼澈亮皎潔,淺笑鑲臉,語氣坦直:“不做什麽,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就算了吧。”

“手機給我。”他突然朝她伸手,攤開掌心。

這下換霓月怔住,笑意凝在嘴角,看一眼他伸過來的那隻手,像他一樣不確定地開口問:“你說什麽?”

雲則淡聲重複:“手機給我。”

霓月收了笑容:“拿手機幹嘛?”

雲則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雙眼,語氣冷淡緩慢,卻把每一個說得特別清楚:“給你我的微信。”

霓月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他竟然會願意給她微信?

難道那些女生要微信失敗的消息都是假的?

不過也好,要到雲則的微信,柔柔應該會特別開心。

霓月思緒回籠,又看一眼他伸到麵前的手,說:“我沒帶手機。”

雲則的手垂下,淡淡問:“你不是走讀生?”

在思原,走讀生是可以攜帶手機的,是學校為方便走讀生在上下學途中能和家長保持聯係,確保個人安全,隻不過不能在教室裏使用,否則會被沒收。

霓月聲音變輕:“我一般不帶手機到學校裏的。”

高一上學期最開始,她還會帶手機到學校裏,班上就會有人說這是老霓給她的特權,因為她是老霓的女兒,所以可以帶手機。

她向大家解釋,說是學校規定的走讀生可以帶,卻立馬又有人散播謠言,說是老霓親自向學校特殊申請的,為的就是讓她可以方便帶手機。

她沒有再解釋,隻是自那以後,她再沒有帶手機進過學校。

雲則從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照他的性子,在這種情況下他會扔下一句那就算了,然後抬腳離開。

隻是這個夜晚有東西在牽住他。

是什麽?

具體的他也不知道,可能是霓月眼底那一抹細微的情感變化,突然流露出來的失落難過。

她也沒看他,目光滑延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你給我紙和筆。”他說。

霓月回過神來,哦一聲,然後取下一邊的背包帶,背包順勢滑到身前。她拉開背包拉鏈,取出一隻黑色中性筆拿在手裏,繼續翻找。

雲則就那麽看著她一通翻找,硬是半天沒找出一張紙。

他衝她抬抬下巴,示意裏麵一個筆記本:“你撕一頁下來不就行了?”

霓月搖頭:“不行,那是我的周記本。”

又等了一會兒,雲則看到她拿起一個小的筆記本又重新放回去,他問:“這個也不能撕?”

霓月低頭應著:“嗯,是我的單詞本。”

雲則:“……”

“撕一頁又沒什麽影響。”雲則不解地偏著頭打量她,“你在最後麵撕一頁也不行?”

霓月不願意,仍搖頭道:“不行啊,又不是那種活頁筆記本,不管從哪個位置撕一頁都會留下撕紙痕跡,參差不齊的鋸齒痕跡看著難受死了。”

雲則沉默片刻,得出結論:“你有強迫症。”

“有點吧。”

霓月把背包裏翻個底朝天都沒找到可用的紙,“不行,沒有紙。”

話音落地,她手中的那支筆突然被抽走。

霓月茫然抬頭時,少年一隻冷白色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她的右手腕,拉至他的麵前,然後聽見他清冷嗓音:

“沒有紙也能寫。”

雲則打開筆帽,反扣進在筆端末尾,淡淡說:“攤開手。”

突然起來的接觸,讓她無端有些緊張,導致她的手指還是蜷緊的狀態。

霓月手指微動,一點一點打開,露出白嫩且紋路淡的掌心。

很快,便是黑色的筆尖點在她的掌心,再滿滿往下一豎,一個數字“1”漸漸成型。

雲則長睫低垂,在下眼瞼處投下淡淡一層陰影,目光相當專注,由此可見他寫得認真,也寫得很慢,一筆一劃都落得剛好。

見他這麽認真,霓月都不由放輕呼吸,她抬頭看他一眼,呼吸變得更輕了。

周圍靜悄悄的,牆根處的壁虎迅速張嘴,卷咬到一隻飛過的小蚊子。

被他握住的右邊手腕有一圈淡淡溫熱,她知道那是他掌心傳來的溫度,而她的掌心卻因為他的每一筆都覺得癢癢的。

雲則寫完最後一個數字9以後,習慣性在後麵點了一下,形成一個英文的句號“.”。

他鬆開她的手腕,蓋上筆帽:“好了。”

霓月收回手,借著昏暗的走廊燈看向掌心,呐呐讀出那串數字:“……這是你的手機號啊?”

雲則把筆遞給她:“嗯,手機號就是微信號。”

霓月:“噢。”

她接過筆放回背包,在拉拉鏈的時候,一束明亮的電筒光突然照到兩人中間,那光還晃了晃她的臉。

不遠處,傳來學校保安的聲音:“走讀生不要逗留!趕緊離開,學校大門等下就要鎖了。”

霓月在那光裏眯了眯眼,應道:“好的,馬上就走。”

把包背好,霓月叫上雲則:“我們走吧。”

雲則淡淡嗯一聲。

兩人同時抬腳朝著樓梯口方向走去,牆根處那隻白色壁虎也慢悠悠甩著尾巴,左搖右擺地離開,仿佛它隻是為見證這一幕才有所停留。

-

霓月和雲則在學校門口的單車棚分開,看樣子他家住得挺遠的,需要騎單車回家。

霓月獨自繼續朝前走。

很快,她的後方傳來單車鏈條運行時的哢哢聲,還有踩腳踏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

霓月沒回頭去看,隻是一道騎著單車的清瘦身影猝不及防地越進餘光裏,從她的身旁帶起一陣夏日晚風。

他很快從她身旁經過,沒停留,風把他的校服短袖吹得鼓得高高的,還有他的黑發也是,在風裏那麽恣意地無規則飄動,踩腳踏的動作也顯得很流暢帥氣。

這讓霓月不禁想,耀眼少年不外乎就是這樣,也難怪柔柔會這麽喜歡他。

她沒再深想,繼續朝前走。

和所有的高中學校差不多,思原大門外就是一條長長的小吃街。

攤販各自一輛小吃車,賣各種物美價廉的小吃,涼麵涼粉,油炸小酥肉,什錦炒飯等等,不過早上賣早餐的攤販更多。

光靠思原一個學校的學生是養活不了這條街的,何況思原住宿生居多,周末才能出來消費,主要是旁邊還有一所大型的職高學校,有著兩萬多名學生,是個強大的消費群體。

霓月走在道路正中間,旁邊是販賣小吃的攤販,購買的人大多都是旁邊職高的學生。

似乎職高的早戀問題比較嚴重,她在晚上放學回家的時候,都能看到很多牽手一起買小吃的職高學生。

今晚也是,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就看到七八對小情侶了。

“李月。”

“?”

霓月循音轉頭看去,看到雲則站在一梢樹影下,四周月光滿灑,藍黑色單車停在他的身旁,而他手裏拿著一包白色的東西。

這人又叫錯她的名字。

霓月有點不高興,幹巴巴地應:“幹嘛?”

雲則走上前,把手裏的白色東西遞給她,淡淡說:“周校醫說,你頭上的包需要冰敷一下才好得快。”

她定睛一看那包白色東西,原來是冰袋。

伸手接過冰袋,霓月語氣緩和下來:“謝謝你啊,正好我家裏也沒有冰袋。”

雲則:“嗯,那我走了。”

“誒,雲則。”

他正準備跨上單車,又停下,抬頭靜靜看她。

霓月看一眼他背後的一家奶茶店,提議道:“為表示感謝,我請你喝奶茶吧。”

雲則:“不用,本來就是我砸傷你的。”

“不隻是因為這個,還有你借我外套的事情,你還同意讓我分期還錢,我都理應謝謝你。”她說。

雲則左手落在單車的把手上,漫不經心地看著她,懶懶道:“那你還是換個感謝方式吧,我不喜歡喝奶茶,那玩意兒太甜。”

“行吧……”霓月一時間想不到,隻能說,“那有機會再說吧。”

“嗯。”

“那——”她衝他揮揮手,尷尬一笑,“再見?”

“……”

雲則長腿一抬輕鬆跨上單車,雙手握住把手,一腳踩下腳踏離開。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裏。

霓月拿著冰袋往額頭上一敷,冰涼舒適,火燎燎的疼痛感有所緩解。

沒想到雲則其實不是個太冷漠的人,他人還挺好的。

雖然他總是鼻邊音不分地叫錯她的名字……不過算了,幹嘛和一個語文不好的人計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