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無軟肋

那天,陽光開始透過雲彩,灑在尚且寒冷的大地。

她推開那扇久違的雕花木門,帶著十分的歡喜。

光從她推開的門縫中射入房間,照亮了床榻上沉睡的女人。

“娘,別睡了,都快下午了。”倚微笑著說,仿佛她的母親真的是在熟睡一般,她將頭靠在母親的身上,試圖去感知母親的心跳。

一片寂靜。

“娘,你醒醒,你醒醒啊,女兒回來了。”倚微抱著懷裏的人無力地哭喊,然而懷裏的女子卻沒有絲毫回應。

倚微終於意識到,她的娘死了,而她,無能為力。

她就晚了一步啊,就晚了一步。

漸漸地,倚微不再哭喊,隻冷冷的看著,目光空洞無神。

事到如今,她還是保護不了自己的母親。

許久,倚微才開口問道:“若若,我娘是如何去世的?”

她看著房間裏跪著的一大片的人,心中滿是悲憤。

“小姐,夫人是病逝的。”若若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婢女,自倚微出生以來,若若便照顧她們母女,若若的話,倚微是信的。

倚微看著若若的眼睛,卻是追問:“若若,你和我說實話,我娘,究竟是如何病逝的?”

“小姐,.........”

若若似有什麽話想說,卻生生的憋住。

若若不能說啊,夫人已經死了,臨死前用盡最後一口氣對她說:“若若,不要告訴倚微,不要讓她恨。”

見若若閉口不言,倚微目光掃過床上已經死去的母親,她的身上滿是淤青,臉上、脖子上,更別說那些看不見的地方。

那些傷痕很明顯是被蹂躪過留下的!

娘連死的時候都是如此屈辱。

倚微握緊拳頭,絲毫察覺不到指甲嵌入肉裏的疼。

“若若!”倚微的雙手緊緊抓著若若的肩膀,眼神裏全是哀求,“求你告訴我,我娘是如何死的?你跟著我娘多年,我娘她死得如此淒慘,你忍心讓她的女兒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嗎?”

“小姐,若若也求你,別問了。夫人希望小姐快快樂樂的。”若若淚流滿麵,她不可以,不可以說。

倚微的眸子驟然滿是哀傷,苦笑道:“你覺得我這輩子還能快樂嗎?”

“小姐!”若若無力跪在地上。

倚微匍匐在母親的身體上,哀楚道:“娘,你不願意讓女兒知道,可是女兒怎能若無其事地在這世上活著呢?”

她轉頭又對若若說,“我的心不可能沒有恨,你告訴我,求你!”

若若不忍心看倚微如此模樣,她想了想,哭泣著說:

“小姐,是老爺和大夫人。自小姐入宮以後,老爺就常來夫人的房間,每一次都是喝了酒的,夫人身上的那些淤青皆來自於此,可憐夫人病弱的身體又怎能承受得起老爺的拳打腳踢呢?每次老爺‘寵幸’夫人之後,大夫人就會來找夫人的麻煩。小姐你是知道的,夫人的風寒已是多年未愈,可是大夫人她卻讓夫人每日去給她請安,稍有差錯,大夫人就罰夫人跪在雪地裏。不僅如此,夫人病了,大夫人卻不允許夫人看大夫,而老爺對夫人卻是變本加厲的折磨。那時奴婢拜托出宮采辦的太監給小姐送了一封信,就是想求小姐救救夫人。”

倚微眼裏藏不住的怨恨,因為那封信,她才會在宮裏取幸於皇帝,就是為了出宮看望自己的娘親啊,可娘親還是死了。

“就在昨夜,夫人終究是在一個寒冷的夜裏無聲無息的去了,老爺說要將夫人的屍體丟到城北的亂葬崗去,奴婢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等到小姐來見夫人最後一麵啊!”若若將一切脫口而出。

倚微渾身顫抖,原是如此,娘,對不起。對不起。

女兒多麽無能,保護不了你。

五歲那年,李馥玉當著她的麵將她的新衣裳剪成碎條,是娘親賣了身上唯一的鐲子為她買了一件紅色的衣裳,此後,她一生都喜歡紅色。

七歲那年,父親派家丁把她丟在深山裏,那天電閃雷鳴,是娘親一個人翻山越嶺在漆黑的夜裏找到了她。

十歲那年,她和李馥玉發生爭執,大夫人拿著藤條毒打她,是娘親趴在她的身上為她承受了一切。

眼淚一滴滴落在死去的女子身上,那樣美麗的容顏卻不再鮮活了。

這世上,還有誰會待倚微好呢?除了娘親,還會有誰呢?

這十餘年來,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如今娘親的驟然離去,倚微隻覺痛楚萬分,這今後的路,還有誰會在身後為她祈禱?

沒有了。

倚微並沒有長久陷入娘親死去帶來的悲傷中,她已經習慣這種悲恨的人生,今日之後,她將數倍還之!

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不能流露出絲毫的脆弱,尤其是在李府。

可憐的娘親、善良的娘親,連死的時候都不帶著仇恨,可是倚微不一樣。

這一刻,她的眼神已不再哀傷,取而代之的是怨恨與狠厲。

倚微直起身板,緩緩地朝門外走去,她的仇人,都在外麵呢?

推開房門,倚微走至一個中年男人麵前,他的臉上可完全看不出悲傷的呢?娘親死了,他怕是歡喜的。

這個男人,她的父親,卻將她的母親淩辱致死。

這個男人,惡狠狠地掐著她的脖子說:“孽種,賤人生下的孽種!”

這個男人,把所有關愛給了他嫡出的女兒,而將她逼入萬丈深淵。

她的娘親死了,憑什麽他還好好活著?何其不公?

而這個男人的身旁,站著他的正房妻子,那個女人畫著精致的妝容、穿著鮮豔的華服,眼角裏藏不住的鄙夷,這是她一貫的神情,那個女人此時心裏也是在笑著的吧。

在這個李府,誰還會為娘親的離去而感到悲傷?

倚微將所有恨意按捺在心底,扯出一抹笑容,用一種極其輕柔的語氣說:“李丞相,本宮已再無軟肋。”

今天之後,再也沒有什麽能威脅得了倚微。

明明是那麽溫柔那麽美好的笑容,看在李宣離眼裏,卻是那麽詭異,他似乎從來都不了解這個女兒,他也不願意了解這個帶給他恥辱的孽種。

隨之,倚微當著所有人,對他狠狠說了幾個字:“本宮會讓你後悔你所做的一切!”

隻一句話,卻讓李宣離不由得一顫,在朝野摸爬滾打多年,什麽陣仗沒見過,今天,一個女子的一句話竟能讓他產生畏懼。

“不過一個妾生的野種,也能如此和父親說話?”李馥玉小聲地和大夫人說著,雖是小聲,這句話卻真真切切地傳到了倚微的耳裏。

倚微冷笑一聲,道:“妾生的野種?長姐,你可別忘了,皇上冊封的淑妃可是相府的嫡女。”當日,若不是李馥玉以死拒婚,若不是李宣離以母親的性命逼迫她,她又如何會入宮?她又如何會舍棄自己的幸福?

如今看來,真是笑話一場,她的母親,還是被生生折磨而死!

李馥玉雖然麵色不屑,卻不敢再多言,倚微是以嫡女的身份入的宮,說她是庶女便是欺君,這欺君之罪,李馥玉可承擔不起。

倚微不願再停留,李府,這個隻帶給她苦楚的“家”,這個帶走了母親生命的地方,這個把她推向地獄的地方。

“安頓好娘的後事,本宮以淑妃之尊命令你!”倚微在向李宣離一家人示威,這也是她在李府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倚微回頭,最後看了眼母親的房間,隨後對身旁的女子說:“向晚,回宮。”

沒有人聽到,那樣氣勢逼人的淑妃,帶著哭聲喃喃道:“我再也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