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實際上這長槍也不再是往日那聖潔堅毅的模樣了,不過此時的蘇雲並無從知曉。

“愛麗絲!”蘇雲終於捧住了少年的麵龐,這一刻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在觸碰岩漿,愛麗絲的肌膚滾燙得勝過一切火焰,但蘇雲卻知道到那恐怖的熱量不會傷害他分毫。

水霧中,蘇雲終於看清楚了愛麗絲的臉——

他的眼白變成了無盡的黑色,他的瞳仁則成為了猩紅的準星,這猩紅正在逐漸擴散,最終與黑色融為一體。

青黑色澤的脈絡鼓動在少年姣好的麵龐上,有透明的東西從他的眼眶中滾落,滴滴答答落在蘇雲的脖頸間。

愛麗絲哭了。

這是不一樣的,蘇雲立刻敏銳地察覺了。

這一次的眼淚,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樣。

水霧的掩飾消散了,於是那岸邊的神父也好、池中白蛇也罷、門外的騎士亦然,所有的怪物立刻披上各自完美的偽裝,重新成了那叫人傾慕的模樣。

浴場坍塌的天頂早就不知道被誰頂走,華美的浮雕裝飾正式成為一灘碎石廢墟,鮮花美酒也盡數化作灰燼。

假如有人從上向下看,他就能欣賞到一幕詭譎森嚴又豔麗奇異的畫卷,那是隻會出現在宗教中的審判。

而蘇雲現在,用的正是這種視覺。

很奇怪,他現在竟然能從上向下看到自己,也能看到他的幾隻小瘟疫。

曾經的水池中央現在徹底成了廢墟,最當中躺著一個正麵向上的男人,他的眼眸是銀色的,黑發披散在地麵上,但零落的碎屑卻沒有一顆膽敢靠近。

一個金發的少年弓著後背覆在他身上,少年露出了慘不忍睹的脊骨,那仿佛被霰彈槍正麵擊中一般的傷勢令人匪夷所思。

白蛇——安妮塔的白蛇已經變成了巨大的蟒蚺,它盤在男人和少年的周圍,小蛇明明像是象牙環一樣溫潤可愛,但是巨蟒的顏色卻成為慘白,蟒身中伸出許多纖細恍若藤蔓的枝脈,它們整整齊齊鋪在地麵上,勾勒出詭異又鮮豔的猩紅花紋。

這……難不成這小蛇還指望用這些藤蔓一樣的東西困住愛麗絲嗎?

隨後是水池邊的特蕾莎,特蕾莎手中不知何時出現

了聖書,他半跪在地麵上,原本完好的衣衫就像是被猛獸撕裂,一絲不苟的長發也盡數披散,他單手撐著地麵,手臂上……那是什麽?鱗片嗎?

很細小,但蘇雲不會看錯。

最後就是伊西絲了,伊西絲看起來要比他的兄長們正常多了,他隻是站在門邊,手中緊握著他聖潔的白槍。

蘇雲:……

原來隻拿武器已經算是最正常的了嗎?

而就在此時,覆在男人身上的少年慢慢抬起了頭,蘇雲這才把視線重新集中在愛麗絲身上,他徒然發現愛麗絲的發間竟然長出了純黑色的角!

金發間的黑角是這麽醒目,那蜿蜒的弧度和粗壯的形態——是公羊角沒有錯。

假如說此時不論是白蛇、特蕾莎還是伊西絲都是審判人,那麽愛麗絲就是被審判的罪人,而正中央被壓在少年身下的那個男人——

蘇雲看著這個有些茫然的自己,突然覺得他挺像罪證。

雖然這麽形容自己很奇怪,但是……

當愛麗絲的眼淚落在他身上時,蘇雲隻能想到那清晨的朝露落在花上。

一切都是最純潔的美好,即使這一幕誕生在極其醜惡的深淵裏。

“父神,我好疼啊。”

這是愛麗絲,抬起頭後說的第一句話。

清澈的淚水從他的麵龐上滾落,那是再也無法控製的痛苦和絕望,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的,等待的時間是這樣漫長而痛苦,享受的歡愉又是這樣的短暫珍貴。

假如說特蕾莎的誕生就意味著煎熬的開始,那麽一切的終焉才是輪回的終末。

七天,每一次都隻有七天。

那名為嫉妒的烈焰岩溶滾燙地束縛著他的靈魂,他拚盡了一切地跟隨在父神身邊,但仍然要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弟弟誕生,他好想像芙洛拉一樣截斷所有的未來,但是這不可以。

元初的造物生來就有著祝福,但這祝福卻恍若詛咒,讓愛麗絲寸步難行。

他看到了周圍的兄弟們,這些裝模作樣的東西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他們那凶狠暴戾又不得不蒙上層層偽裝的麵孔令人作嘔,但誰不是這樣的呢?

愛麗絲對著所有人露出他的獠牙。

他從來沒有懼怕過審判,反正自他而後的所有造物都是他的敵

人——從六大瘟疫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生靈。

愛麗絲高高抬起頭,他不敢低頭去看父神的眼眸,他生怕在那抹瑰麗的銀色中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

現在的他一定是醜到了極點,他最本真的模樣竟然在現在就暴露了出來,會震驚嗎?會厭惡嗎?您珍愛的造物不過隻是這樣的怪物——

“愛麗絲。”

那個聲音突然呼喚著他的名字。

真正的審判開始了,愛麗絲想。

“是,我的父神。”

他感受到父神的手按在他的後腦,那種熟悉的感覺,那種令人幸福到顫栗的快樂,就算是因此被取走靈魂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