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蘇雲垂下眼眸,他放縱了自己的聽力。

方圓百米內,沒有一聲屬於人類的心跳或者呼吸。

蘇雲換了一身便服,打開了家門走下樓梯,他看到了同一棟樓中其餘住戶的房屋:大開的房門,髒亂的地板,遍地的玻璃,慌亂的腳印,並不罕見的血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著一場災難。

丟了影子讓蘇雲格外無錯,他就這樣一路往樓下走,公寓外的花壇上早就長滿了雜草,由此可見物業已經是百八十年前的事情。

公寓大門口就是一灘烏黑的血跡,蘇雲出神地看著這片痕跡,眼前自然而然地就複原出了當時的慘狀——一個病弱的女人從樓頂墜落,形態瘋癲,隨後她的頭就磕在樓梯的棱角上,當場斃命。

蘇雲一怔,他抬起頭看著麵前已經荒蕪的小區道路,一幕幕迅速地在他麵前閃過,那是拖家帶口的人群,他們本該是非富即貴的社會精英,但一個個都麵露倉皇,恐懼不安,他們帶著全部的家當出逃,尖叫與哭泣形影不離。

這是……怎麽了……

車庫早就空空蕩蕩了,車輛所剩無幾,即便有剩下的車輛也全部被砸爛,蘇雲走出小區的大門,小區外的街道並沒有比小區內好多少,雜草萋萋的綠化帶上偶爾還竄過幾隻野貓野狗,遍地都是被丟棄的東西,隨處便溺的穢物,甚至還有腐爛了一半的屍體。

蘇雲向他學校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類似的景象,隻除了——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這座城市失去了所有的居住者,於是它斷開了水電,它停止了一切的運作……它死了。

蘇雲經過了曾經最繁華的商業街,廣場上的慘狀比小區中更甚,大商場的櫥窗幾乎全部被砸開,放眼望去皆是施暴的痕跡,所有觸手可及的地方都不再有任何一丁點完整的商品。

蘇雲在家電城前停下,他抬頭看著高高懸掛在天頂上的巨大屏幕,他出神地望著屏幕,於是那屏幕上晃出了幾個月前的景象。

【……淮市,印市,莊市,以上所有一線城市都收到了正式的核打擊威脅,請市民們按照調度有序遷徙,我們為海市默哀,我們永不認輸,我國有著……】

一身黑衣的男人在大聲宣讀著文件,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但讀出的語句又是這麽令人感到絕望。

蘇雲愣住了。

他在說什麽?

……核打擊?

蘇雲在這個死亡的城市中走了許久,也得到了足夠的消息。

兩個月前,世界範圍內金融崩潰,輿論在管控與失控之間徘徊;一年前,大規模的衝突開始,第四次悄然降臨;五個月前,核武被動用,於是局勢開始失控。

海市在四個月前夷為平地,蘇雲腳下的城市則因為威脅而人去樓空。

這個龐大國度內的社會秩序岌岌可危,而在國外崩潰的政權則比比皆是。

蘇雲抬頭望著陌生的、幹淨的天空,突然就不明白這個世界這麽會變成這樣子。

是因為他毀掉了天堂島和方舟嗎?莉莉瑪蓮與唐朝那歇斯底裏的聲音仿佛又在他耳邊響起,他們說什麽來者……哦,他們說,毀掉了方舟則會帶來下一次戰爭。

竟是真的。

蘇雲在學校門口停止了腳步,他在這裏看到了默哀的集會與痛苦的□□,憤怒與絕望充斥在年輕的麵龐上,這些舊日的影子快速地從他身邊穿過,他們大聲嘶吼,他們放縱哭泣。

蘇雲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同母異父的兄弟李浩初,李浩初走到他麵前站定,神情驚怒交織。

這是李浩初的舊日陰影,他的真人早就離開了這座城市。

“大哥,隨我走吧。”李浩初低聲道,他的聲音無比沙啞,像是含了兩片鐵片,“我們回北方,那裏……有防禦工事。”

蘇雲側頭看了看李浩初的模樣,他的身上疊著無數來來往往的人影,當無數時間的影子同時疊加在一個時間點時,造就出一個五光十色仿佛萬花筒一樣的世界。

非常的奇異。

“不要任性了!”李浩初突然大聲喊道,喊完後他又是難受地咳嗽,好容易喘過氣來又壓低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你知道拿到一張門票是多難的事情嗎?!普通人根本做不到,你不樂意大有人去,這個世界亂了”

緊接著一段時間的沉默,李浩初的表情看起來已經有些趨於崩潰了,這可是他在成年後第一次在蘇雲麵前失態。

“……你的病又怎麽了?!你是缺了手

還是斷了腿!”李浩初突然爆發了,他伸出手,青筋畢露,“媽媽也放不下你,蘇家那幾個也是,我們是一家人難道不是嗎?就算是報爸媽的生養之恩!”

可惜李浩初的手沒能落在蘇雲身上。

“王醫生都已經逝世了,你爺爺的墳也不在這裏,你留在這裏幹什麽!和整座城共存亡?!”李浩初紅了眼眶,“我求求你別在這個時候犯擰!你必須和我走!我不能讓你留下來送死!”

看著這樣的李浩初,蘇雲倒是有些想答應了,隻不過這是情景重現,很快這個李浩初就在他麵前消失了,想必是無功而返吧?

悲傷的獨角戲湮滅了,蘇雲再凝神去望,便隻能看到荒涼的學校大門。

學校裏還有幾個屬於人類的心跳,但蘇雲並不想去看一看。

王醫生死了嗎……大概是因為前後的打擊與暴亂的人群,她已經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了,身體還不好。

蘇雲轉過身,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蘇雲越是往前走,他所能看到的景象就越是繁複,兩年間的混亂似乎在這一刻一同累積在他的麵前,無數的情緒層層壓抑,仿佛沼澤中的泥濘。

人類竟然會有這樣多的情緒。

可這一切,蘇雲已經見過了太多次。

他見過無數類似的戰爭與殺戮,類似的迫害與驅逐,類似的劫掠與暴行,類似的生離與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