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也對啊,這才是伊西絲的正義。

蘇雲看著那隊伍的最前方,他輕易地就找到了

伊西絲所在的位置,那裏是箭頭最鋒利的地方,也是殺戮起始的開端,那位高舉著長槍的騎士很明顯正樂在其中,他的刀鋒能輕而易舉地撕裂所有阻攔在他麵前的人,鮮血與碎肉迸濺在他不佩戴頭盔的麵孔上,他……

伊西絲在微笑,暢快的、恣意地微笑,他高高地揚起唇角,每當他的長槍穿透一次活人的血肉,他就會露出一個滿足又快慰的神情,伊西絲原本的麵容應當是非常俊美的,但此時看上去卻是這樣扭曲與瘋狂。

殺戮讓他這樣沉迷。

蘇雲見過伊西絲的很多表情,他也見過這位光明騎士許許多多的笑容,但那些笑容無一不是明亮而溫暖的,令人聯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譬如陽光雨露,譬如寒夜篝火。

伊西絲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以至於蘇雲竟然會下意識忽略他的身份。

伊西絲是……是他的造物,是瘟疫的化身。

這一場廝殺一直持續到日暮西垂。

這場戰役到了最後就變成了徹底的一麵倒,守城的一方急匆匆地將城外的殘兵召回,也許他們仍然把希望寄托在城牆上?畢竟這是一座堅持了數百年的古老堡壘,它曾經擊退了數十次敵人的入侵,於是人們堅信這一次也一定會一樣。

可是,這座古老的堡壘隻能抵擋住敵“人”的入侵啊。

首先遭殃的是落在城外的殘餘部隊。

殘兵們紛紛逃命,慌亂的守城軍恐懼那在平原上一往無前的軍隊,於是他們不由分說地落下城門,把一部分自己的同僚攔截在城牆外,這些被拋棄的殘餘軍隊就成了最先奉獻給死亡的犧牲,他們在城牆下被像是豬牛一樣屠殺,短短幾刻鍾所有人都身首異處。

緊接著就是最難以攻克的城牆了。

橫死屍骸堆疊在城牆之下,新鮮的血肉緊接著被投擲而來的巨石碾壓,陷在肉泥骨碎的石塊很快又被新的屍骸堆疊,層層累累,無窮無盡。

瘋狂的人在屍山血海中攀爬廝殺,火焰點燃了飄揚著的紋章旗幟,投石在城牆的外表上留下醒目又陰森的坑洞,當渺無人煙的城牆上不再有落石時,當光禿禿的旗杆上不再有旗幟後,這一場戰役,終於抵達了尾聲。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斜,殘破的

堡壘背對著夕陽的光輝,仿佛死後仍然佇立的殘屍,它的血肉早已被掏空,隻剩下孤零零的骨架。

戰爭結束了,新的教派獲得了完全的勝利,蘇雲駕著馬緩緩走下了山丘,死魂化身的高頭大馬在屍山血海中悠然前行,遍地的血肉之間是一個個高舉屠刀的騎士,他們早就下了馬,正一處處地翻找著屍骸,不放過任何一個幸存者。

這是伊西絲的正義,他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逃離死亡,不論隸屬於哪一方,所有參戰的人都將性命遞交給了魔鬼,他們的結局隻有永恒的安寧。

蘇雲看著這些神侍們組成的騎士們,他們穿著被血染得殷紅的鎧甲,他們的身上占滿碎肉,他們的神情專注又瘋狂,他們扔下卷刃的劍刃,從死者的身上拔出新的武器,簡直就像是一群食屍鬼,在戰場的餘煙中尋覓沒有斷氣的獵物。

蘇雲的馬匹逐漸走過了這片煉獄,他已經來到了高聳的城牆下,血紅的夕陽從城牆與屍山後射來,給這血腥可怖的堡壘骨骸再次鍍上橘紅的輝光。

城牆在此處破開了一個巨大的口中,破碎的磚石之間有無數殘屍橫亙,血染紅磚,腥臭的氣息擠塞著每一處空間,像是冤魂最後的嘶嚎。

蘇雲看到了無數或灰暗或明亮的光點,那是一顆顆靈魂正在夕陽中熠熠上升,他們結束了苦難的一生,但他們並不因此而快慰或安寧。

他們不願意死去啊,哪怕明知道為主征戰而死後會上天堂,哪怕承載著親人朋友對勝利的渴求,哪怕躲避著瘟疫或原罪的懲罰……他們仍然是,不願意死去的。

蘇雲停下了馬,他翻身下馬,抬頭看著夕陽染紅的天空。

什麽是死亡呢?死亡是永遠的安寧,是意識的消泯,是存在的湮滅,這才是所有的生命都在恐懼著的死亡,而隻有恐懼著死亡才能夠意識到生命的寶貴。

戰馬嘶鳴,將蘇雲的注意力拉扯回來,他低下頭望向城牆的方向,那背對著光的高聳牆垣前正堆積著一處屍骸的山,山丘上站著一個背對著夕陽的騎士。

他沒有佩戴頭盔,他身後背著長槍,當夕陽下沉與他的背影相重合的那一刻——長槍貫日。

好似這漫天的猩紅,都是因為烈日

被劈碎後流淌出的血。

騎士的手中正捧著一個黑紅相見的碗,那碗狀物體中似乎有什麽在流淌,是酒嗎?是血嗎?是腦漿?還是它們的混合物?

騎士高舉起它,像是正對著無數上浮的靈魂敬酒,隨後他又捧著碗對著遍地的屍骸微微鞠躬,最後,他將碗中的**一飲而盡。

騎士飲盡了死亡的酒,他放下手中滿是鮮血的器皿,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翠綠的眼眸中便隻剩下溫柔與釋然的笑意。

他看到了蘇雲,他展開了雙臂,像是要,徹底地在父神的麵前展示自己。

蘇雲再一次意識到,伊西絲他,是朊病毒,是病灶在腦部的,是死亡率百分百的……瘟疫。

屍山上的騎士緩緩走下他的領土,隨著他一步步地離開頂峰,他的身體也同時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對於這個過程,蘇雲並不陌生。

他曾見過太多太多次了,隻不過彼時那是魔鬼的現身,是骨蛇的自暴,是獅蠍的表白,而這一次,終於輪到了扭曲的正義。

首先出現變化的是騎士的下半邊身軀,那屬於人類的肢體開始扭曲,粗大的骨節突兀地生長出來,它們拉扯著皮肉,像是蒼天古樹的根係一般遒勁隆起,過快的速度甚至繃碎了皮膚,隻不過……那也不是人類的皮膚了。

類似厚重皮革的棕黑色皮膚依附在骨骼之上,正隨著新生的骨節而不斷變化著,它生長在強健的四肢外,覆蓋在流暢的馬身上,與覆在其上的純黑色的皮毛融為一體,在如血一般的夕陽下閃爍著暗紅色光澤。

馬匹是非常美麗的動物,它們矯健而敏捷,強勁又勇武,但此刻蘇雲眼前這的高大嵌合的怪物絕對與這些形容詞無關,他曾見過許許多多的馬匹,但此時當他看著麵前的伊西絲時,卻發現自己無法用語言去形容。

上半個身軀是人類,下半邊身軀是馬匹,但這也不算是真正的馬匹,它要比普通的馬匹猙獰百倍,披掛在他身上的也不再是鋼鐵鑄就的鎧甲,而是無數相連的慘白人骨,這些骸骨盔甲之間繃著皮革,不用想也知道它們的來曆。

這錯落有致的裝飾在這隻怪物的身上毫不突兀。

而上半身……同樣的屍骸鎧甲裹住

了人馬那屬於人類的一半身軀,他那原本是溫和的亞麻色長發此時仿佛馬鬃一樣恣意地披散,寬闊的胸膛上浮現出詭譎的花紋,粗壯的手臂上青筋起伏,一杆長槍靜靜地躺在他的身後。

當伊西絲從屍骸的山巒上踏入低窪的血海中時,他已經完成了所有的變化,完全的、徹底的,由一個正義陽光的騎士徹底轉變為嗜血瘋狂的怪物。

他是一個整體,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因為嵌合而帶來的不適,真實的他就是這樣的,他是一隻歪曲著公理,遵循著所謂的正義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