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人做事情有些衝動,不願意去考慮後果。”段少君一麵看著李幼雯的反應,一麵小心翼翼地說道。

李幼雯微微一愣,抬起了白壁一般的素手輕輕地撓了撓發癢的臉頰,一臉懵懂。“為什麽要去考慮後果?”

這話倒把段大公子給問愣在原地。

李幼雯看到段少君的表情,笑容不禁多了幾分的小得意,亦有幾分的傲然。“你是不是覺得我做起事來有些不顧大局?不考慮後果?”

李幼雯並沒有等待段少君給自己答案,目光遠眺,聲音裏透著一股子淡淡的落寞與堅定。“那是因為,我隻做我自己覺得對的事,其他人怎麽想,怎麽考慮,那是他們的事,與我何幹?”

“我若是每一件事都去考慮後果,那麽會有現在的我嗎?”李幼雯的話並不是解釋,而隻是一種自我肯定,語氣也不激烈,卻怎麽透著一股子深浸在骨子裏的果決。

段少君張了張嘴,竟然也找不出任何一句反駁李幼雯的話來。的確,這個女人是很我行我素的人。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正是她這樣的性格,才鑄就了今天的她。如果不是她我行我素,說不定,現如今的她,已然嫁給了趙林甫的兒子,有了這位天子最寵愛的孫女加入到了趙氏的陣營,必然會讓趙氏的勢力更是堅固與強大。

也正是因為她的我行我素,才會成為大唐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女性大將軍,鎮守邊關數載,征戰塞北,殺得雲州一帶的胡馬哀嚎遍野,不敢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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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覺得我沒說錯是吧?”李幼雯雖然有些醉意,但是頭腦在這一刻卻份外的清醒,看到段少君黯然無語的模樣,不由得嫣然一笑,不常笑的李幼雯笑容猶如天山之顛的雪蓮怒放,豔而不妖。

“的確,殿下您的性格,才造就了今日的你,我為我方才的話向你道歉。”段少種沉重地點了點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

李幼雯悠悠地吐出了一口胸中濁氣,端起了跟前的酒杯,連灌了三杯,段少君不由得大急,幹脆劈手奪過了酒杯。“快別喝了,你這樣喝,再大的酒量也會醉倒。”

李幼雯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酒勁已然開始隱隱上頭了。清淡一笑,笑容顯得那樣的涼薄與落寞,清冽的杏眸裏,有淡淡的水氣醞釀。“不妨事,我也知道,我的性格的確有些過於冒失,經常沒有顧慮到別人的感受。可是,我不得不這麽做,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有顧慮,不能讓別人查覺到我的軟弱……因為,我希望可以掌握我自己的命運,而不是需要依靠別人的意誌而生存……因為,我早就沒有了父母,我得靠我自己,才能好好活著,好好的活下去……”

段少君看著搖搖欲墜的李幼雯,看著這位名震北疆,令契胡人聞風喪膽,又恨之入骨;同樣也令大唐****趙林甫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甚至到後來幹脆就動用了卑鄙的手段,意圖將其至於死地的女中豪傑。

這時候,段少君似乎才意識到,這位女子那可憐的身世。十餘年前,尚處於童年的李幼雯便已經遭遇大變故。

自己的奶奶、父母兄弟,皆盡慘死於廢帝所遣殺手的刀劍之下,就她自己孤身一人活了下來。

李幼雯似乎有第六感應一般,掃了一眼段少君,嘴角輕輕一揚:“我猜你肯定在想,我是怎麽能夠幸存下來,對吧?”

李幼雯似乎談性很濃,或者是酒精的關係,讓她不再把自己的真實情感鎖閉在內心裏邊深藏著。

也沒有理會段少君是否願意去傾聽,自顧自地講述起了那難以言喻的過往。那時候的她,還很小,但是,那場令人絕望的人間慘劇,卻在她的心底留下了太深的傷痕。

那一幕幕的悲慘似乎也總會在午夜夢回之時侵蝕著她的靈魂,那些親人離去之時的慘叫與嚎哭,亦成為了她內心最深的夢魘。

當聽到當時不過六歲的她邁開蹣跚的腳步,哭喊著奔向那正在被圍殺的父母,卻被一把橫刀刺入了身體,然後,那名冷酷無情的刺客就那麽用力,將幼小的她挑飛,最終落在了假山與灌木之間昏死過去。

之後,當王府的護軍得到了消息趕到時,這裏已然成為了悲慘的修羅地獄,最終,一位細心的新兵在假山與灌木之間發現了這位可憐的,生死不知的小姑娘。

幸好,當時梅道長就在王府作客,及時出手,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將李幼雯從那生死邊緣給拉了回來。

經曆了那一塊變故之後,李幼雯的童年不出意外的被這場慘劇所摧毀,之後的數年,李幼雯從來不敢一個人呆在黑暗裏,夜裏,必須亮著燈,才敢入睡。

而那個時候,最是心疼李幼雯的當今天子正在進行著慘烈的奪位大戰。而那些天子的兒子們在那個時候也都在努力地爭奪著功勳,又能有誰願意去理會一個小不點的孩子?

從懵懂到明白凡事隻能靠自己那一天起,李幼雯開始變得堅強了起來。一步步,一點點,努力地讓自己的內心變得堅固,變得強大,甚至到後來,小叔李玄,也都成為了她的被保護對像。

而天子份外地欣賞李幼雯的這些變化,覺得她若是身為男兒,必成天下之雄主。再加上自己那仁孝的嫡長子一家皆沒,漸漸老去的天子幾乎把所有對於嫡長子一家以及對亡妻的思念都凝聚到了她的身上。

對於她的所有要求幾乎沒有不滿足的。而李幼雯,也從一個孩子,漸漸的成長,到了如今威震天下的左羽林衛大將軍。

段少君這才明白,為什麽當初自己弄出了那小黑屋時,前來視查的李幼雯反應會如此之大。

李幼雯說到最後,完全就是一副崩潰的形象,臉上的淚水奔流不已怎麽抹也抹不幹淨。

段少君忍不住坐到了李幼雯的旁邊,給她遞過去了一塊絲帕,抬起了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溫言道。“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想哭就哭出來吧,別憋在心裏,把自己憋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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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雯朱唇咧了咧,可是看到那些不遠處的人群,再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段少君,李大將軍嘴一咧,撲進了段少君的懷裏邊,開始痛快地哭泣起來,隻不過聲音被段少君的衣物所阻隔,傳來並不遠。

段少君不由得愣住了,別說是她,李神進、齊大等一大票的親兵近衛一個二個目瞪口呆,就像是挨了閃電鏈抽了一般,全變成了被定身的呆頭鵝。

李幼整個人就趴在段少君的懷裏邊,一邊說,一邊哭,那模樣,哪裏還有半分大將軍的架勢,公主殿下的矜持,更像是一位身世悲慘的普通女人,正在溫暖的情郎懷抱之中,述說著過往的不幸與委屈。

心生憐惜的段少君任由李幼雯枕著自己的肩膀,右手輕柔地環著她的纖腰,左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部,這個時候,段少君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這位將心事藏得久,太深的女子。

而李幼雯就那麽不顧形象的在段少君的懷裏哭著,時不時還拿臉蹭一蹭段少君的衣服,以便能夠蹭掉那臉俏臉發癢的淚水。

而遠處,所有人的表情都越發地詭異,他們是沒辦法聽到李幼雯方才的低聲講述自己的過往,但是,李幼雯開始悲傷的哭泣時,雖然仍舊努力地壓抑悲傷的泣音。

可兩人這會子都摟在了一塊,而大將軍肩膀都在那一抽一抽的,不是在傷心的哭泣,那又是什麽?好大一個八卦啊,今天總算是沒白被段公子嚇,好歹也能看到一出精彩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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