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英國公府的胖小姐

驕陽似火,應天府,雍樂七年的七月似是比往年都要熱上幾分,太陽才剛冒了個頭,大街小巷早起幹活的人們身上便起了一層熱汗。

應天府貴人聚集的戶部街上,卻難得有幾分涼爽,街道兩旁茂密成蔭的樹木著實功不可沒,這些貴人府邸門前早已有穿著齊整的仆役拿著大笤帚,清掃自家門前的落葉,而在這些府邸中,最是高大巍峨的,便是那京城第一名門——英國公府,三間獸頭正門前頭蹲著兩個大石獅子,此時大門緊閉並無人進出,頂頭掛著黑底金漆匾,別顯公府威嚴。

英國公府,西角門,一個滿頭是汗的小廝推著一輛裝著大木桶的推車,敲響了門。

門應聲而開,從門內探出一個黑黑的小腦袋,竟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少女有一雙圓圓的眼睛,嵌在嬰兒肥的圓臉上,甚是有喜感。

“林三,你怎麽才回來啊,我都在這兒等你快一刻鍾了,我們家小姐一會兒就要醒了,到時候還沒冰續上,又得熱出一身汗,小姐脾氣好,不怪罪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可我們做奴婢的,哪能讓主子難受……”小丫鬟薄薄的嘴唇上下翻著,一邊不停說著,一邊將小廝讓進了門。

那叫林三的小廝顧不上擦一下額頭上的油汗,推著車快速地進了門,苦著臉開口道:“芷卉姑娘,你以為我不想快些嗎,天不亮我就出門了,可你也知道今年這天氣熱得邪乎,外頭的那些冰早都賣地七七八八了,我也是尋了好些門路才找到有存冰的人家,要不是我說我是英國公府的下人,這些子冰都不一定買得到呢。”

被稱為芷卉的丫鬟腳步急促地在林三前頭帶著路,扭頭看了推車上的木桶一眼,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哎,誰說不是呢,要不是這鬼天氣,咱們府上的存冰也不會用完了。”

林三和芷卉的腳步雖快,但也走了小一刻鍾,才到了第一層儀門外,再穿過一處正堂大廳,就到了內儀門外。

小廝是外男,自然不能進去內門,將推車停在門外,從車上將木桶搬下來,交給了已經等在那兒的兩個粗使婆子。

那兩個粗使婆子都穿著同一樣式的青色褙子,動作利落地抬起木桶,也不跟林三說話,便腳步急促地往裏走去。

芷卉依然站在門內,從上衣的袖子裏拿出一小塊銀角子,塞到林三的手裏道:“這是二小姐賞你的,體恤你天沒亮就出府去買冰,咱們小姐是個心善的,隻要你好好辦事,賞錢自是少不了你的。”

林三看著手中的銀角子,臉上立即堆滿笑,連連謝了賞,便轉身離開了。

芷卉見林三走了,還沒來得及歇口氣,便又轉身疾步往裏走去,又走了一會兒,繞過了穿堂中的大理石插屏,便到了一個敞亮的大院子,迎麵是一排五間廂房。她還未走進房裏,便迎麵走出來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婦人的發髻梳得紋絲不亂,隱隱幾根白發非但不顯得蒼老,反而流露出一種異樣的莊重來。她走路的時候一絲聲息也無,那裙擺甚至隻是微動,不禁讓人歎為觀止。

芷卉見到這婦人,立即止住了腳步,躬身施了一禮,恭敬地喚道:“高嬤嬤。”

高嬤嬤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很是刻板,語氣嚴肅地說道:“剛剛那幾個婆子已經把冰放進庫裏了,二小姐屋子裏的冰我也讓芷巧續上了,小姐這時候應該已經醒了,你快進去伺候吧。”

芷卉聞言沒再言語,又是衝著高嬤嬤福了一禮,便進了屋內。

繞過一架寬大的水墨畫屏風,芷卉便看到芷巧正站在床邊的葵架旁,擰著麵盆裏的綢巾。

芷卉也沒說話,隻衝著芷巧微微點了點頭,便走到了八寶拔布床邊,將薄紗的床帳卷起。

**靠坐著一個穿著月白褻衣的女孩兒,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身形豐腴,但臉上的膚色蠟黃,似是久病之人的模樣,這自然便是芷卉口中的二小姐,英國公夫人的嫡出次女,任雲舒。此時她正眯縫著惺忪的睡眼,看向了床邊的芷卉,抬手掩唇輕輕打了個哈欠,含混不清地問道:“什麽時辰了?”

“卯時三刻了。”芷卉彎下身去,輕聲回話道。

任雲舒微微點了點頭,又是醒了會兒神,才掀開被子,下了床去,隻是她的眼睛仍舊沒有完全睜開,隻憑著本能,朝著葵架的方向走去。芷卉連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以防她不慎摔倒了。

芷卉和芷巧一起服侍著任雲舒淨了麵,她這才算完全清醒了過來,那雙眼睛也終於睜開了,那是一雙像秋日天空一樣明澈的眼睛,明淨清澈,燦若繁星,山葡萄一樣的瞳仁格外黑、格外亮,不知覺間便會被其深深吸引,因著這一雙眼,那平平無奇的麵龐也出彩了許多。

擦完了臉,芷卉就將綢巾移到了任雲舒的脖頸間,輕輕擦拭間,不小心碰到了脖子上一根細細的金線,一個通體碧綠的橢圓形玉牌便從褻衣中滑了出來。

任雲舒感受到了玉牌的滑出,低頭伸手將其捏在手中,玉牌最中央有一個浮雕的古字,但任雲舒並不認識這是什麽字,這個玉牌是她出生的時候,母親從龍虎山張天師那裏求來的,母親一再囑咐她一定要貼身帶著,且不能讓外人看見。她從小帶在身上,早已經習慣,有什麽還會忘記了它的存在,隻是偶爾想起拿出來看看,就會發現,這玉牌的玉質越來越通透,上頭的古字也好像是活了一般,要從玉牌中出來。

任雲舒晃神的這一會兒,兩個丫鬟已經完成了手上的活,芷巧這時已經走到了大衣櫃前,扭頭問道:“小姐,今兒是穿那件新作的海棠色裙子嗎?”

任雲舒醒過神來,思忖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回道:“換一件吧,這顏色我看著都熱得慌,就那件櫻草色的吧,料子也涼快。”

芷巧從衣櫃裏找出任雲舒說的那件櫻草色裙子,有些為難地開口道:“這條裙子可是去年做的,您今兒要去避暑山莊,許是會碰上旁的貴人,且還要拜見貴妃娘娘,要是讓別人看出來……”

“這裙子我都沒上過身,別人怎麽知道不是新作的。”任雲舒很是無所謂地道。

芷巧頓時更加無奈了,心中暗暗忖道:自家小姐什麽都好,就是對衣裙首飾這些打扮上頭的東西太不上心,這裙子一看就是去年流行的樣式,那些個貴人們在這上頭個個都精著呢,哪裏會看不出來。

芷巧沒法,隻能拿著那套櫻草色的裙子走到任雲舒麵前,與芷卉一起,服侍她穿衣。穿上襦的時候還沒什麽,等到係下身的六幅裙時,才發現裙子的裙帶有些短了……

兩個丫鬟的手瞬間都頓了頓,正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上頭便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任雲舒的臉上帶著淡淡鬱悶的表情,很是無奈地感歎道:“我這是又胖了嗎,去年做的裙子,今年就穿不上了……”

“怎麽會呢,一定是去年做裙子的時候,那繡娘沒量準尺寸,小姐您一點都不胖,您現在這樣剛剛好。”芷卉的反應很快,立即開口說道,說完還看了身邊的芷巧一眼,用眼神示意她趕緊附和自己。

芷巧會意,立即搗蒜似地點頭應和道:“對啊,對啊,小姐現在這樣剛剛好!”

任雲舒卻並沒有因為兩個丫鬟的話情緒有所好轉,依舊是無比惆悵地看著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又是唉聲歎氣了好一會兒,才怏怏地開口道:“算了,還是拿那條海棠色的裙子吧。”

兩個丫鬟看著自家情緒不佳的主子,悄悄對視了一眼,沒再說話,乖乖地拿出了那條海棠紅的裙子。

這次穿衣的過程還是比較順利的,沒一會兒,兩個丫鬟就將任雲舒身上的衣裙穿齊整了。

任雲舒站在全身銅鏡前,看著鏡中雖不甚清晰,但仍舊有些臃腫的身形,眉宇間的神色更添憂鬱。

芷卉和芷巧已經在梳妝台前準備一會兒梳妝需要的東西了,兩人都不太敢出聲,等到任雲舒照完鏡子,走到梳妝台前坐下,她們才手腳麻利地拿起青玉油梳給她梳順頭發。

等芷巧拿起抿子準備蘸頭油的時候,任雲舒才忽然開口說道:“不要用頭油了,一會兒出了汗,頭發上油膩膩地難受。”

芷巧聞言聽話地將手上裝著頭油的小瓶放回桌上,隻在抿子上沾了些清水,便開始給任雲舒盤發。

任雲舒的發量不多,且因為先天不足,發質也有些粗糙,芷巧挽了她平日裏最常挽的小髻,然後戴上精致的蓮花花冠,倒是也掩去了些許不足。

梳完了頭發,便是上妝,芷巧顯然是做慣了的,拿出妝盒裏的各種工具,行雲流水地給任雲舒敷粉、染麵脂、畫眉、點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