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候了你還敢說不想嫁?”男人的聲調陡然拔高,費力裝出的慈父假麵一夕破碎,“別忘了,我們可沒有義務照顧你那急需換肺的養母。”

身材魁梧的男人輕蔑地看向新認回的便宜兒子,白白瘦瘦像個發育不|良的小雞仔,這也就算了,動不動就臉紅發抖,一說話磕磕巴巴的完全沒個男人樣,他看著就來氣。

別說和自己的寶貝兒子相提並論,就是送給顧氏繼承人結陰親都是抬舉他了,更何況現在隻是衝喜?

保養得宜的柔美婦人將鬱沅攬住,與丈夫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輕拍鬱沅微顫的脊背耐心安撫:“對不起小沅,爸爸媽媽真的是走投無路,顧家動動手指就能讓咱們王家破產,到時候別說給你玉枝媽媽換肺,就是保守治療的費用我們也拿不出來……”

女人演技一流,不僅眼眶濕了聲音也逐漸哽咽,被她貼心寬慰的鬱沅卻驚得徹底呆住——眼前的一切,竟然全都和夢中對上了!

鬱沅前一晚做了一個十分冗長複雜的夢,他夢見自己一直生活在一本中,還是一本集真假少爺、贅婿梗、豪門複仇於一體的狗血大亂燉。

男主是當年和鬱沅抱錯的“假少爺”,身世曝光後成了豪門棄少,不得已進入娛樂圈闖**,期間被千金大小姐看上入贅,結果被嶽家花式羞辱最後開掛反殺。

不過所謂的真假少爺,隻是王家夫婦為了找個倒黴蛋幫兒子替嫁搞出來的。

王家既想搭上顧氏這條金大|腿,又舍不得寶貝兒子去給一個病秧子男人衝喜,腦子一轉搞出真假少爺戲碼,挑上了鬱沅這麽一個福利院出身、養母重病亟需高額手術費的窮學生當替嫁工具人。

鬱沅小學時遭受過近兩年的校園霸淩,導致他雖然心裏想得明白,但對外總是有揮之不去的社交恐懼,做夢都想隱居深山與世隔絕。

他曾對親生父母抱有期待,也真信了王家夫婦就是他失散多年的父母,所以自閉多日後還是鼓起勇氣拒絕,結果王家夫婦直接把他關了起來。

但他萬萬沒想到,劇情中他嫁進顧家沒多久顧劭承就死了。

不僅如此,顧劭承死後顧老爺子怨恨於他,從此不許他踏出顧家一步,罰他嚐盡孤苦老死別墅……

鬱沅傻了。

不許踏出一步,一輩子孤獨終老,還是在大別墅裏……這是懲罰?

這分明是他夢寐以求的對口就業!!!

原本鬱沅以為隻是一場格外真實的夢,醒來後他故意按照夢中劇情再次拒絕,王家夫婦的應付話語和夢中別無二致,讓鬱沅再難以置信也不得不信,他夢想成真的機會真的來了!

仿若中彩票般腎上腺素狂飆,鬱沅興奮地恨不得滿地打滾,但對上王家夫婦他自然是將一切情緒都收斂在內心小世界中,鬱沅將頭埋得極低。

一旁的王父看在眼裏就是他又低下頭悶不吭聲,更覺得他是個木訥窩囊的傻子,甚至覺得這樣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實在不值那七十萬的手術費,而且如果換肺順利,後續治療費用加起來可能會破百萬……

造型師剛將人打理好的時候,夫妻倆還覺得鬱沅雖然畏畏縮縮,但被厚劉海遮住的飽滿額頭,以及大框眼鏡之外精致的鵝蛋臉線條倒是有幾分秀氣。

就是太白淨了,搭配單薄瘦弱的小身板看起來不像個男人,沒準本身就是個二椅子,給個男人衝喜再適合不過。

思及此,王父更加不客氣了:“能嫁進顧家是你的福氣,嫁過去後好好照料顧先生,你養母那邊才能順利手術,知道嗎?”

要是以前,鬱沅就算對外唯唯諾諾也會腹誹一句: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但現在鬱沅隻想說:這樣天大的福氣怎麽不早告訴他呢?!

王父看他緩慢點頭後嘴巴開開合合像是還要反抗,實在懶得和他多費口舌,給一旁的保姆遞了個眼神讓她把加了料的酒拿過來,打算藥暈了綁上車。

實際上鬱沅嫁心似箭,低頭等了小半晌,發現王家夫婦也沒有開門帶他走的意思。

對上陌生人一向說話磕磕絆絆的鬱沅,為了夢想鼓起勇氣,可他剛抬頭還沒等開口,保姆已經將托盤端了過來,上麵擺著一小杯有些渾濁的酒液。

鬱沅想到劇情中顧氏病秧子無藥可醫,才會用這種歪門邪道最後一搏,低頭看著身上套著的大紅喜袍,再看向渾濁的酒液,第一個念頭就是裏頭該不會摻了香灰吧?

越整越邪乎,看來顧氏繼承人的身|體是真的不太好了。

……啊,那他豈不是離夢想更近一步了?

鬱沅眼底頓時多了幾分缺德、愧疚又竊喜的複雜神情,不等王父拿話壓他,立即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顧不上辣嗓子迫不及待地催道:“現、現在能走了嗎?”

王家夫婦麵麵相覷:“……呃,可以。”

*

鬱沅坐上車,興奮之餘又開始緊張。

他即將嫁的病秧子顧劭承,雖是頂級豪門顧氏的唯一繼承人,卻因先天疾病纏|綿病榻多年。

盡管顧家對他極盡保護,但還是有一些傳言流出,說他性子暴戾陰鷙,病久了精神也不太正常,曾把照顧他的保姆打成高位截癱,人現在還在醫院癱著雲雲。

這都是鬱沅隨便就能搜到的信息,所以在此之前他真是一萬個抗拒。

但凡有點良心的人家,也不會同意把自家兒女這樣嫁出去,不論衝喜的結果是什麽,當事人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所以顧家老爺子給出的條件極為優厚。

結果王家舍不得孩子又想套狼,弄了這麽一招移花接木……不等鬱沅深想,困意來得又急又快,鬱沅以為是前一晚做了一宿夢沒休息好,頭一歪就昏睡過去。

被人扶下車的時候還是半夢半醒,鬱沅隱約間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但身上使不出一點力氣,像個提線木偶般被人架起來擺動,昏昏沉沉間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已經是後半夜,鬱沅頭還是暈暈脹脹的,這會兒他也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王家夫婦灌了些亂七八糟的藥。

他隻是書中著墨不多的小炮灰,而王家夫婦卻算得上半個主角團,拒婚的描寫重點都放在他的唯唯諾諾上麵,略過夫婦倆不入流的手段似乎也合理。

鬱沅暗啐好坑,他揉著脹痛的太陽穴,發現眼鏡被甩丟後馬上開始焦慮。

可以提供安全感的厚劉海被修剪後梳了起來,眼鏡丟失,耳機也不在身邊,鬱沅覺得自己像在裸奔,好在身邊沒人,不然他可能會直接應激。

人與人之間就沒點信任了?他都答應嫁了,怎麽還用這種手段。

精神類藥品都是無法在市麵上流通的處方藥,然而走私販賣屢禁不止,很多都是買原料私自合成勾兌的,生產環境、副產物和濃度劑量的難以把控,都會進一步放大藥品的毒害作用。

鬱沅越想越糟心,雖然眩暈得厲害還是想先去衛生間催吐,他習慣性伸出右手開燈。

可能是因為場景轉換是在不清醒時完成的,再加上藥勁沒退完,雖然知道自己已經嫁入顧宅,但手上的動作卻比腦子快得多,鬱沅一巴掌拍向“台燈”方向。

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他的理智姍姍來遲,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潮潤熱氣,鬱沅咽了咽口水……這活生生的真皮質感,顯然不是他在跳蚤市場五塊錢入手的塑料小破燈。

緊張過後,鬱沅想起顧劭承已經處於被他衝死的倒計時,估計是氣若遊絲時日無多,挨這一下子大概沒什麽感覺。

他這樣自我安慰著,還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將手收回,結果他剛抬了抬,手腕就被滾燙的大掌一把握住。

暈黃的燈光亮起,在鬱沅近視眼自帶的柔焦效果中,他對上了一張覆著寒霜的冷峻麵容,陰鷙濃黑的眸光冷冷地落了過來。

隻消一眼,便讓鬱沅感受到如墜冰窖的寒冷和窒息。

略帶混血感的深邃骨相,劍眉星目高鼻薄唇,即便麵上透著十足病態的蒼白,卻依舊是萬裏難挑其一的絕佳長相。

不過就算鬱沅眼鏡沒丟,他也完全沒有心情欣賞眼前人是如何沉金冷玉的,他隻覺得驚悸恐慌,生命垂危怎麽還能睜眼動手!

——這世界最可怕的莫過於近在咫尺的清醒陌生人!救……

本能般的恐懼讓鬱沅大腦宕機隻想逃跑,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殘留的藥物作用讓他的心髒比往常跳得更加猛烈。

鬱沅的求生欲已經滲透進每一個毛孔,沒了大框眼鏡和厚劉海的“保護”,一雙圓潤清澈的杏眼中寫滿了驚恐。

見他想逃離,顧劭承並不意外。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想逃離,就連他的親生母親都試圖將他勒死……想到前世種種,顧劭承嘲弄地勾了勾唇。

隨即他攥緊鬱沅手腕將人向身前一帶,掌心細瘦的腕骨果不其然抖了起來,對他這樣畏懼還要委曲求全……

顧劭承的拇指緩慢摩挲著鬱沅溫軟的皮膚,像是在享受眼前人的戰栗驚恐般,拖了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怕成這樣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