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勸解

晚上聚餐的地方在市中心,是新開的一家自助餐燒烤店。一群人吃吃喝喝聊聊天,玩耍間就把感情加深了。

今天才聚餐的都是年輕人,最大的一位就是攝影係的助教梅田。梅田三十七歲了依然單身,他不太喜歡別人問他感情方麵的事。跟他關係最好的一位老師猜測梅田是被人傷了心才不願意談及這方麵的問題。

梅田的願望並不是當老師,但是他.媽媽身體不好,這一年半一直在住院,上個星期才搶救過一次。

“人老了嘛,身體器官自然老化了,醫生說要延長生命就要裝支架,可是我媽不同意。她說不必浪費那個錢了,而且……從我姐姐夫去世之後,我媽其實就沒太想活,要不是我拖著她,估計她早就走了。”

梅田很難得說他自己的事,所有人都不知道梅田還有姐姐,都以為他是獨子。

“我姐夫是為了救人走的,他是遊泳教練,卻死在河裏。有時候我在想,那三個混蛋明知道不能下河還非要去,讓他們死了算了啊,為什麽要搭上我姐夫。我姐聽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那三個混蛋被救了,我姐夫卻沒力氣爬上岸,她一個弱女子根本不會遊泳,卻毫不猶豫的跳下去要去救我姐夫,找到他們倆的遺體時,兩人的手還緊緊拉在一起。”

梅田已經喝醉了,可能是常年的壓抑,外加母親頻繁的病危,他整個人的精神壓力大到沒法紓解的程度。怨氣堆積在心裏已經十幾年了,他最近常常夢到姐姐姐夫帶著他到處玩,可醒來之後一室冷清。

大家都不知道梅田心裏還藏著這麽一道傷口,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不是當事人,一切的語言都是空白無力的。說不該去救?好像挺違背道德,說該去,憑什麽該去呢?誰的命不是命呢?

旁人會稱讚一聲英雄,被救者有良心的,可能一年兩年記得住救命恩人,時間長了,除了逝者的親人,誰還能記得他們的名字?遇到沒良心的,還會說又沒求著逝者去救。

陳馨無助的看了眼周昊,眉頭擰起,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開解梅田老師。

“你姐夫救人的時候並沒有去考慮過對方該不該救,他隻是想著那是三條命。而你的姐姐隻是太愛他了。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姐夫那麽好,你姐姐又怎麽會那麽愛他,愛到生死與共。”

“我寧願他不好,那麽他就不會去救人,也不會讓我姐跟著去死,我們一家人還能圓圓滿滿的在一起。”

周昊拍了拍梅田的肩膀,覺得他應該要去看看心理醫生才對,不是說他的思想有問題,而是他十幾年沒宣泄出去的怨氣和思念已經要把他逼瘋了,如果他.媽媽真的去世,可能他也會出事。

“我跟梅田老師還挺有緣的,我姐姐姐夫也去世了。不過不是救人,我姐夫是軍人,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的。”陳馨突然開口,其他人刷的又轉頭看向她,連梅田都半撐起了頭看著陳馨,“我姐夫去世的時候我姐還懷著孕,我們姐妹是孤兒,家裏沒有其他的親戚,那個時候如果不是想著要照顧還沒成年的我,想著肚子裏的孩子,姐姐估計也會跟梅老師的姐姐一樣的。”

“那怎麽……”

小王老師蒙圈兒的問出口,想說不是之前陳馨還說她姐去世了麽。

“我姐要照顧我,要顧著孩子,還要承擔丈夫去世的悲傷和生活的壓力,然後早產了。產後大出血沒能救得過來,她連孩子都沒能親手抱一抱就閉了眼。”

陳馨偏頭,拿了紙巾擦了眼角。

“那時候我剛高中畢業,看著保溫箱裏小貓兒一樣的侄兒,感覺天都要塌了。”

“我姐夫還有父母兄弟,我侄兒還有父係的血緣親人,但是我隻有他了。姐姐早就防著這一天,她生前告訴醫生和姐夫的首長,希望能把孩子留給我撫養。”

周昊捏著她的手指,半攬著她的肩膀。

“在最難過的那段時間,我其實跟梅老師一樣,心裏也有怨氣的。執行任務的人那麽多,為啥犧牲的就是我姐夫?那段時間我腦袋裏冒出的各種各樣的念頭真的很黑暗,總覺得全世界都在與我為敵。憑什麽就我跟姐姐的父母早逝。憑什麽看著姐姐都要當個幸福的媽媽了,卻失去了丈夫。憑什麽我在幼年失去父母剛成年又要失去姐姐。說實話,有段時間我連我姐夫都恨的,想著如果姐姐沒有嫁給他就不會丟下我了。”

她額頭抵在周昊的肩膀上,默默流了兩行淚。

“可是回過頭來想想,如果犧牲的是別人,別人的父母親人也要承受我同樣的傷悲,我有能力獨自撫養侄子可別人不一定有能力養活孩子和老人,一想到跟張璋一樣大的孩子守著年邁的老人守著破屋爛房,用稚嫩的身體承擔起他父母的責任,我就覺得心疼,所以還是我來承擔好了,至少我能盡我所能給張璋最好的生活。”

“梅老師的姐姐是深愛著你姐夫的,她當時義無反顧的跳下去何嚐不是因為她知道你能承擔起照顧父母的責任,你這些年折磨自己的同時也把你.媽媽禁錮在了這份痛楚裏,因為你的不肯釋然會讓她無時無刻不想念她早逝的女兒女婿。你該走出來了,也該帶著你.媽媽走出來了。”

陳馨的話說得並不是那麽明白,能理解的自然會理解,不能理解的根本不明白她表達的是個什麽意思。

但是梅田應該聽懂了,不過聽懂了和願不願意釋懷是兩碼事,這一點別人也沒法幫他做決定。

一頓飯前半截吃得挺嗨的,後半截卻變成了煽情,又因為梅老師醉酒的緣故,大家也沒有繼續找地方玩,出了門就各自散了。

梅田跟小王老師他們住得挺近的,幾位老師一起打車回去。

“你們說,陳老師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為啥她要一個人撫養侄兒,她不是說了嗎,她姐夫還有親人的。”

“因為不放心。”梅田額頭抵在車窗玻璃上,悶悶的開口,“她說她隻有姐姐了,而且她姐姐之前也說過把孩子交給她帶的,我估計她姐夫家的條件不怎麽好。再說了,寄人籬下的生活不好受,哪怕是自己的爺爺奶奶,也不一定一輩子都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