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大的安排非常高效, 短暫的會議後,成員們簡單收拾一下,就提拎著行李要登上學校的專機了。

因為去的是高寒地帶, 衣物厚重,所以這次森澈不能簡單提個手提箱就出發了, 她帶上了金屬殼行李箱,裏麵放著羽絨服、保暖內衣、麵巾、保溫瓶、高反藥,身上則是隻穿著簡單的麂皮皮衣, 江南已經是開春的季節了。

森澈以為自己帶的已經夠多了,看到秋大小姐的陣仗後,驚呆了。秋伊人自己提著個中等尺寸的行李箱,還指揮弟弟和葉枝各自抬著個大尺寸的, 外加一個挎包, 兩個紙袋。

“這是要去……春遊嗎?”森澈喃喃。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夢裏要去春遊, 而不是去調查作死。

秋伊人注意到她的視線, 叉腰:“看什麽看, 不幫忙也就算了,這眼神,是對本大小姐有什麽不滿嗎?”

森澈哪敢表達不滿, 聳了聳肩,放好自己的行李之後,就登機了。

森澈心中忐忑,既想要快一點找到猶格索托斯, 一邊又擔心死在祂手中。

森澈手中是一本無名召喚之書,這本書是真恍跳樓之後,黎瞬砸給自己的。這本書她研讀了很多年, 都沒有真正讀懂,畢竟都是鬼畫符,且缺乏實踐。

森澈本來打算在飛機上再好好讀一讀這本書,結果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進去,她太焦慮了。

她隻好觀察周圍的人來轉移注意力。她很快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帶著敬畏的心理走這一趟的。

坐在她前麵的,名叫金烏的金毛少年正興奮地跟鄰座說:“這是我第一次執行正式的任務誒,好緊髒!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危險呢!”聽語氣是躍躍欲試。

“危不危險不知道,總之就是很無聊。”他的鄰座是個冷淡的少年,古武服高馬尾打扮,正是沒有非人血脈的衛因,他出自術士家族,十四五歲開始就要執行任務。

走道對麵,商雲楚和白焱聊起最近的進步,“我會外科手術了哦,萬一路上你被邪神開膛破肚的話,我能幫你搶救一下呢。”手中手術刀耍出了花一樣光弧。

“你少咒人了。”白焱冷嗤,側身朝向窗外,窗外流雲漸繁,他閉眼裝睡,阻斷了商雲楚的交談欲。

之前十分反對這次行動的白焱被推舉為隊長,雖然對此感到憂慮,卻也不好表現出來了,免得動搖軍心。哪怕是調查蹤跡,但跟邪神掛鉤的事情,還是太危險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同意了這送死的任務,還要帶著大家一起送死。

憐人、商九、宴雪各自散落地坐著,沒說話,或發呆或冥想或擺弄孔明鎖,各做各的事。

唯一反應比較“正常”的是許果。

許果縮著身子,壓低聲音道:“作為隊伍裏的非戰鬥人員,你害不害怕?”

葉枝手頭是書脊極厚的古籍,眼鏡後的眸子閃了閃,她搖了搖頭,極平和地道: “害怕當然是會有一些,不過我相信大家。”她微微地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緋色,“大家都是很厲害的人,一定會保護好我們的。”

她的篤定不僅僅是對同伴的信任,也有占卜帶來的信心。出發前她用最古老也最靠譜的龜筮之術占了一卦,結果是吉卦,這意味著這一路上將有驚無險,就算有危險也能化險為夷。所以哪怕不是戰鬥人員,葉枝的心態還是很好的,甚至比森澈要淡定,她能把書讀進去,顯示出高度的閑適感。

許果卻並沒有這樣的通天卜術,也不知道葉枝已經占卜過了,她覺得自己是羊入狼群,周圍的人都很厲害,就算遇到危險也能拔刀自衛,而她則隻是個死讀書的戰五渣,萬一大家顧不上她,她就死定了!

因此她下意識靠近葉枝,在她眼裏,葉枝雖然有很好的血統,但同樣戰五渣,跟自己是同類,同類就應該報團取暖。

許果甚至有些看不起葉枝,如果她有葉枝這樣的血統,肯定不會隻是研究占卜術,而是要盡力提升自己的戰鬥力,逆襲翻身。

兩隻綿羊坐在一塊,一個雲淡風輕,一個瑟瑟發抖。

為了安慰許果,葉枝告訴她自己算過卦的事情,許果問道:“算卦真的靠譜嗎?”

葉枝說:“是否靠譜要看占卜師的個人能力,不過一般用上靈能占卜的,不會出大錯,隻是說,能力弱的占卜師算出來的不會那麽精準。”

“比如?”

“比如說占卜大家能算出一個人某年某月某日某時辰死,因為什麽死,而小家隻能算出這個人會死。”

“那能注定死掉的人,能規避死亡嗎?”

葉枝幽幽歎氣,“誰知道呢,看有沒有‘生門’吧。”

對華夏占卜術的研究並不是很深刻的許果不是很理解,就轉移話題道:“那你有沒有給自己算過呢?是不是真如大家所說,占卜師不能給自己占卜?”

葉枝點點頭,“確實如此。沒有人能徹底正確全麵地認識自己,更遑論認識自己的命運?”

“那要不我給你占卜一下?”許果像是找到了新大陸般雀躍,“你叫我一點簡單的占卜術如何?”

葉枝沒有藏著掖著,“好,那我教你最簡單的六爻。”她拿出常用的三枚古銅幣。

葉枝想著自己的問題,扔出六次,由許果解卦。許果對著許果手頭古籍上關於周易八卦的部分念念叨叨,“巽卦為風,寓意情況不定,如風易生變故,坎卦為水……”她腦子活絡,一下就將鎖得的信息串聯起來,“你這是凶卦吧?大凶之兆啊!”

許果一呆,仔細看了看葉枝記錄下的卦象,真的是凶卦。她算了整個團隊的運勢,唯獨少算了自己的。難道其他人都不會出事,獨獨自己會……

森澈看了一圈,發現大家都還挺淡定的,感覺都挺靠譜,內心逐漸安定下來,繼續研究手頭的無名之書。

森澈剛要開始進入狀態,就聽到身旁黃鶯般動的聲音道:“假正經,明明怕的要死,還要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說話的人是白靈。

白靈這個姑娘,森澈接觸不多,但不知道為何白靈對她一直有很重的敵意。

森澈想否認,卻忍住了,她不想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纏鬥。

白靈沒被懟,就不依不饒起來,“你現在哭著申請退出還來得及,我哥很通情達理的。”

“通情達理”的白焱聽到這話,解除裝睡模式,目光冷冷地掃向那邊,可惜白靈正扭著脖子看著森澈沒有注意到。

森澈倒是注意到了那冰冷的視線,她知道白焱討厭什麽,當即表態道:“我雖然也會害怕,但是天降大任於斯人……”

森澈話沒說完,就遭到了那邊白焱的遠程嘲笑。

“假偉光正。”白焱嗤道。

森澈額頭青筋蹦起,氣得眉頭直抽。白焱真是神奇的物種,每次總能挑起她為數不多的怒火,“白三火,你上火找架吵是不是?”

“哼。”白焱再度側身向窗外,“誰要跟你吵架。”

“哥,你也這麽覺得啊!這女人太虛偽了對不對?!”白靈欣喜無比,像隻馬上要飛入雲霄的百靈鳥,她見白焱不搭理自己,就又轉頭看向森澈,得意地道,“你不要說的這麽好聽,什麽大任不大任的,這世界上哪有真正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要是能跑,你還不第一個跑?你們這些散裝術士最膽小啦。”

森澈黑線,關於‘散裝術士’這點她還真沒法反駁,不過逃跑?她為什麽逃跑?那地方,那個邪神所在的地方,她是巴不得快點跑過去的啊。

森澈不喜歡跟無法理解自己的人對話,對此報以沉默。

她視線停留在召喚猶格索托斯的圖騰上,那是無法形容的詭異團案,由無數意味不明的幾何圖形和亂七八糟的線條共同構成。一想到那由鮮血描繪,煥發出瑩瑩血光的巨大召喚陣現場,她的心髒就好像一隻巨手攢住,痛苦、恐懼。

白靈自討了個沒趣,隻好找前座的金烏搭話,“小金毛,你別把任務看得多麽難,隻是個調查任務,就跟以前做寒暑假作業是一樣的。”她嘰嘰喳喳的樣子,倒真像隻小百靈鳥。

“咱學校的寒暑假作業還不夠難嘛!”金烏想起被寒暑假作業支配的恐懼,發出哀鳴。

森澈不想聽他們叨叨,戴上耳機,下載的歌曲在耳畔響起,是那一首引人沉沒深海的《海底》。

漸漸的,視線無法聚焦,書本上鬼魅的線條虛化,糾結在一起,變成模糊的印象派的“畫”,她忽然覺得很疲憊,那種一動不想動的疲憊。

有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遇到這麽多不幸的事情。會忍不住想問‘為什麽是我?’她想起網抑雲裏的那些抑鬱評論,想起有小孩說,為什麽她家裏人經常吵架,為什麽不好的事情都團在一起。

以前森天意和風麗也經常吵架,森天意大大咧咧,風麗斤斤計較,因此連多買少買一根蔥都能吵起來,森澈甚至曾經希望他們爽快點離婚,可現在,她多麽希望還能聽到那樣的爭吵聲。

人生,永遠不會有最糟糕,隻會有更糟糕。人對疼痛的忍耐力會提升,但在不同階段接受的痛苦,都是痛苦。她現在不會對於一般的事情感到疼痛,不會因為朋友的離開或背叛感到驚愕無比,但想到重要之人的離去,依舊是切膚之痛。

像是為了阻止她繼續回憶,她的大腦變得混沌,她的意識像雲一樣散去……

網上有言,愛笑的人內心深處很悲傷,愛睡覺的人很孤獨,擅長遺忘的人曾失去很多。而森澈,全占了。

飛機穿越雲層,來到平流層,在這裏穩步前行。

當飛機飛往阿裏昆莎機場的時候,他們的任務目標化身為少年,下山來到了這浮華人間。

是夜,岡仁波齊山腳下的街道十分安靜。川菜館兼旅店的老板阿楊哆哆嗦嗦出來送泔水,他和養豬戶一起吧泔水桶子搬上三輪板車,餘光瞥見了一抹黑影,下意識看過。那竟然是個眉清目秀,宛若櫻花的少年,膚色是這高原少年的白皙嬌嫩。

這是藏地旅遊的絕對淡季了,前陣子大雪封山,半個人都沒有,這段時間雖然漸漸有了春色,但往來者仍舊極少,這裏太冷,物資太匱乏了,所以這個時候來的,要麽是虔誠的僧侶,要麽就是樂於挑戰極限的戶外運動愛好者。可少年既不是僧侶,看起來瘦瘦弱弱也不像是戶外運動者。

‘不要命的遊客?’阿楊心想。

他看少年來的方向——岡仁波齊,又見少年肩上落了不少霜雪,更堅定了這個猜測。不過阿楊是覺得對方一定沒有登上去,隻是在山腳下轉悠了一圈,發現太難了,就回來了。

這種落單的遊客是最好宰的肥羊,阿楊搓著手熱情的迎上去,“客人您這是剛從山上下來吧,這一路肯定累壞了吧,訂了住處沒有?”

櫻花少年搖了搖頭,用一雙近乎純真的眼睛看著他,那眼睛十分美麗,像是倒映著億萬星辰,照亮人心,讓阿楊覺得自己有些罪惡。

阿楊硬著頭皮說:“那就住我這兒吧,我開了一家旅店,就在這川菜館後麵。現在好多人回老家了,開店的不多,有也住滿了。”

櫻花少年點點頭。

阿楊更加熱情了:“那你趕緊來,別在外頭凍壞了。”

他打算把人先叫到屋子裏,讓他住下,到時候再談價格。

櫻花少年很是乖巧聽話,跟著阿楊穿過狹窄的走道,進入後院,那裏都是簡陋的住房。一個房間裏會有好幾個床位。不過這時候床位都是空著的,畢竟沒什麽人在這種天氣來。

櫻花少年在靠窗的床位上坐下,月光穿透窗戶落在他身上,畫麵聖潔得讓人想要下跪。

阿楊非常不好意思,搓著手,滿臉通紅,“這個你也知道我們這物資匱乏,住房緊張,所以房價會有些小貴。”

“房價?”常見深淵家裏蹲的死宅少年歪頭。

“對,也就一個晚上……”五百多這句話在阿楊唇齒間藏折,怎麽都說不出來,“兩百多。”

“哦。”猶格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知識,當然也知道這裏的貨幣體係,可惜祂沒有錢,祂有些苦惱地饒頭。

“這真不多了,很合理的價格,你看單子上有標價的,咱們這明碼標價。”阿楊拿出旺季專用的塑封價位表。雙人間,一人一晚280.

“好,我找一下錢。”猶格說。

阿楊盯著少年,少年沒有行李,穿著看起來並不夠禦寒的黑色氈毛袍子,錢應該就藏在袍子下頭。

猶格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你能轉個身嗎?我要從衣服裏拿錢。”

這是個沒有縫的袍子。阿楊點點頭,轉過身去。猶格趁著對方不注意,憑空變出了一遝紅色毛爺爺。地球上的某個中國人不久後就會發現自己口袋裏或者賬戶上少了幾千塊。

這都小事情,祂是誰?時空與空間之神。

猶格遞過去900塊說:“不用找。”

阿楊欣喜地離開,心道:‘果然是肥羊。’又後悔,‘我為什麽不直接說五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