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昭走出那條巷子,吐得昏天暗地。

方才的肢體接觸是她有史以來最惡心、排斥反應最大的一次。

她克製到全身都在顫抖,拚盡全力,才沒有讓自己手中的刀落下去。

鋪天蓋地的惡心氣息殘留附著在她身體上,四麵八方包圍,讓她連呼吸都困難,類似於某種缺氧反應,尤其是剛才碰過他的那隻手。

今昭無比狼狽地回到家,立刻打開花灑,水流四濺,她洗刷著自己的雙手、身體,熱燙溫度把皮膚燙得發紅,她渾然不覺,依舊著魔似的衝洗著每一寸肌膚。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她才從浴室裏出來,臉色蒼白,露在外的皮膚卻通紅,甚至被水泡的皺巴巴,頭發濕噠噠往下滴著水,手上傷口已經發白。不知道是剛才太用力,還是先前打鬥時手上沒注意,幾處破損流血。

今昭努力穩住情緒,到廚房顫抖著手給自己倒了杯水,熟悉的場景在腦中翻滾,再度見到那個人,記憶深處最不願勾起的畫麵重複播放般,在眼前一幕幕湧現。

她手無意識一抖,手中玻璃杯隨著動作滑落,清脆一聲,重重砸碎在地板上,玻璃片飛濺,有幾枚劃到腳背,白皙上立刻血痕冒出。

今昭深呼吸,腦子一下下抽搐的疼,她衝到水盆前,止不住的幹嘔,但是胃裏已經吐不出來任何東西,她又想去重新洗一遍澡。

盛風過來時,今昭正把自己關在臥室裏。窗簾緊閉,漆黑籠罩白日,她用力裹緊被子,徒勞睜大眼,一遍遍回想著自己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刻。

整個人逐漸麻木,慢慢失去感知,重新回到封閉的繭。

思緒飄**中,今昭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敲門聲,手機在震動,被她忽視已久,今昭悄無聲息站起來,打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盛風,少年一如往常,黑衣黑褲,風塵仆仆趕來,見到她,馬上焦急上前。

“我剛才...”他話音未落,麵前的人本能般往後退了一步,同他拉開距離,臉上畏懼排斥。

盛風怔了怔,嘴中繼續未完的話,“...找到了那個人。”

“嗯。”今昭身上裹著毯子,伸手攏緊,蒼白著臉往裏縮了縮,低聲應。

“我見過他了。”

兩人保持著一定距離,盛風站得很遠,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

這樣的場景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她也是如此,抗拒著他的靠近。

盛風默默感受到了什麽,往後輕退了一步,不再靠近她。

“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他輕聲問,目光落在她身上,小心打量。

今昭搖頭,嗓音微啞,“沒有,我沒有給他機會。”

她把先前的事情簡單描述了下,盛風無聲攥緊拳頭,來的時候,他看到了男人脖間的血痕,心中隱隱有猜測,卻沒想到得到證實。

“畜生。”他咬牙低罵。

“怎麽不讓他在裏麵待一輩子。”

“沒事了。”今昭望著他,臉色蒼白,眼中卻漆黑,燃燒著倔強。

“他來一次我打一次,隻要他敢,總有一天,讓他有來無回。

哪怕是短暫的交鋒,這個下午,今昭也從男人身上察覺到了老態和虛弱,六年過去了,他不再是曾經記憶中無法掙脫的健壯男性,大抵是牢獄生活的折磨,男人頭發裏已經摻上白絲。

他老了。

而她已經長大。

現在應該輪到他怕她了。

盛風原本是擔心,想過來看看她,哪怕隻是簡單的陪伴。

隻是現在連這簡單的事情也已經做不到。

他站在門外,靜靜看了會她,出聲告別。

“那我先走了,你照顧好自己。”他停頓了下,還是說,“有什麽事情可以給我打電話。”

縱然知道不太可能。

盛風仍舊看到她點頭應:“好。”

他轉身,走出了別墅,身後沒有門關的響動,他知道她一直在看,盛風安靜的、如常地走到外麵。

冷風蕭瑟,落葉打著旋,他站在路中許久,終於還是拿出手機,給一個號碼發去了信息。

盛風走後,今昭重新回到了臥室,她睜著眼靜靜看著天花板,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件事剛發生,她也是怕人到極點,對於那個時候的盛風排斥尤為厲害,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兒子。

今昭當時幼小的心靈完全沒有辦法接受,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聽到盛風聲音,就馬上到外麵鎖上門,不準他進來,也不想看他。

有一次,他一直在門口從早等到晚,終於守到今昭同外婆出門散步,誰知道,他還沒來得及上前說話,今昭已經放聲尖叫,驚慌害怕地往外婆身後躲,小小的盛風被嚇得愣在原地,從此之後,再也不敢出現在她麵前。

再沒過多久,今昭他們就搬走了。

曾經無話不說的青梅竹馬一對玩伴就這樣漸行漸遠,直到外婆去世,今昭升上初中。

再見到盛風,已經是初二。她獨自一人居住,在一天放學後,察覺到背後一直跟著她的少年。

那時的他和小時候已經截然不同,到了青春期,拔高似的長,頓時有了少年的輪廓,肩膀寬而單薄,職高校服裏套著白背心,頭發理得很短,眉眼青澀熟悉。

今昭沒有搭理他,他也就一路不遠不近綴在她身後,把她送回家,第二天,又再度出現在她後頭。

就這樣持續了大半個月,某天,今昭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

“別再跟著我了。”

......

他花了很長時間朝她走近,慢慢的讓今昭允許他進到自己的安全範圍,然後,在今天,這個男人出現之後,一切重新回到原點。

她本能的,會在他出現時,把他同那個人聯係到一起。今昭無法克服自己的陰影,也沒有辦法遺忘那段不堪記憶。

她逃脫不開,於是隻能逃避他。

外麵天色一點點壓迫下來,今昭痛苦閉上眼,覆蓋下來的黑暗中,出現的,仍然是傍晚看到的那張臉,

驅逐不掉的惡心,她不受控製地又開始反複揉搓碰過他的手,皮膚發紅發痛,絲絲傳來的痛感讓她平靜下來不少,今昭自虐般開始摳著自己的肌膚,抓破出血,疼痛勉強轉移注意力。

門鈴響起時,她有片刻的錯覺產生,仿佛是那個男人到來,她心中甚至有種解脫般的快感,今昭抓起一旁刀片。

門被拉開,周北嶼無法形容看到今昭的第一眼,凶狠惡意,仿佛露出獠牙的幼獸,正準備衝上去給敵人惡狠狠的一擊。

在同他四目相接的一瞬間,裏頭所有敵意淡去,隻剩下一點點原始的、淺顯的迷茫。

“...你怎麽來了?”須臾,今昭愣愣問。

這個點,正常來說是晚自習,一班管理嚴格,周北嶼學習任務緊迫,她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擾他。

“我來看看你。”周北嶼目光從她臉上下滑,落在了她垂在身側的手間,上麵無數細碎破皮的傷口,正在往外滲著血絲,再往下,腳背上也是,仿佛是經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磨難,滿身狼狽。

“怎麽突然來看我...”今昭幾乎是聽到他聲音的一刻,眼眶就酸脹發澀,她垂下頭掩去情緒,鼻音低低的。

穿著校服的少年,英俊明朗,那雙清冷秀麗的眼睛靜靜凝視著她,在皎皎月色下,仿佛寒霜洗滌,驅逐她內心的髒汙。

今昭頃刻便平靜下來,本能往後退了一步,拉開門,無聲迎接他進來。

沙發旁,放著醫藥箱,裏頭碘酒正打開擱在茶幾上。

今昭坐在沙發上,周北嶼在她對麵,手裏拿著棉簽,另隻手握著她的手,低頭。

藥水從她傷口上觸碰過,泛起細微的疼,她對這種程度的疼痛其實感知度很低,但是看著少年眉間微沉的神色,今昭還是假裝“嘶”了聲,手指輕輕往後縮了縮。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手中動作就輕了很多,臉上冷意未少,指尖力度卻柔軟。

周北嶼一直到給她手上腳上擦好藥,才收起棉簽,收好醫藥箱。

“你不上晚自習?”身後傳來似乎底氣不足的詢問,周北嶼拎著醫藥箱放回原位,沒回頭。

“提前下課了。”

“哦...”今昭分不清他話裏真假,她抱緊了膝蓋,沒去追問,隻是把臉搭在膝間望著他背影發呆。

“周北嶼,你能碰碰我嗎?”她突然說,男生身形輕微一頓,片刻,他神情如常放好東西,轉過走過來,腳步在她身前頓住。

“發生什麽事了?”周北嶼站在燈下,影子居高臨下投落,他眼角微垂,黑眸平靜微涼。

今昭移開眼,不敢同他對視。

“遇到了一個很討厭的人。”她隻是這樣說道,喉間卻莫名哽咽,無意識滾動了下。

沙發上的人呈現的是一種防備的姿態,雙手緊抱住膝蓋,無意識縮著身子,偏頭望向別處。

她卻提出那樣的要求。

周北嶼無聲靜默站在原地,微涼燈光籠罩周身,許久,他輕動了下。

今昭感覺有道陰影落下,身側毯子突然覆蓋在她頭頂,轉瞬,她被周北嶼壓著頭擁入懷中。

她額頭抵在他身前,身體前傾,毯子從頭上滑落,露出柔軟淩亂的發頂,一絲光亮泄進來。

伴隨而來的,是少年身上鋪天蓋地熟悉的氣息,今昭閉上眼,臉壓在他衣服間,緩緩鬆開環抱著自己的手,向前攥住他衣角。

“周北嶼...”她叫了聲他,聲音沉悶從衣服底下傳來,一滴溫熱眼淚從眼角滑落浸入布料間,嗓音隱約綿長哽咽。

“謝謝你。”

謝謝你在。

謝謝你願意抱住我。

作者有話說:

唉,盛風是注定b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