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玄鳥

不用戰前動員。

能說的,父親趙奢早已說完了、說透了。

能算的,趙括已經以一己之力算勝了軍機處。

趙軍現在所需要的,就隻有放手去做了。此戰,就是趙人又一次打破昭軍不敗神話的良機。

隨著主將趙括以身作則,趙軍騎兵如同胡人一般,呼嘯著駕馭戰馬奔騰而去。

與胡人一樣的,還有趙人身著的,適於騎馬作戰的窄袖、短袍、褲子。

趙武靈王離世近百年之後,他帶給趙人的胡服騎射,仍然威勢不減。

少數未能衝陣而過,滯留左翼的騎兵自發地組織起反衝,卻被趙軍白羽箭狠狠紮透,甚至一人身上命中數根。

就算是昭人完整的左翼上前阻擋,趙軍都有信心鑿陣而過,何況是幾隊殘部?

連稍作阻擋都算不上,昭軍左翼的零星抵抗就迅速如拍上礁石的浪花一般散盡。

即便早已見識過數萬騎兵縱橫交戰,但當眼前看不到邊的隆隆鐵蹄當真衝著自己海嘯而來,扶蘇依然臉色煞白。

小臉煞白的扶蘇突然想起了什麽,趕忙轉身看向身邊的上將軍,卻見老將軍居然在笑。

扶蘇突然就平靜下來了,雖然不知為何,但既然上將軍都笑容滿麵,那就沒問題了。

王翦笑得如同一個成功誘使小孩初嚐檸檬的大叔。

這個小子,果然是個喜歡抓人破綻的。

作為趙國新生代最負盛名的年輕將領,趙括不知道,他早已被將“知敵”做到極致的上將軍記到了腦中。

唯一帶給自己敗績的那人之子,王翦怎能不知?

趙括精通兵法,喜好與人談兵。紙上對敵時,常常抓住對方一處漏洞窮追猛打,甚至連其父趙奢,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這樣的情報,甚至在趙括還未聲名鵲起之時就早早壓在了上將軍的桌案之上。

趙括還不知的是,其實兩人的對陣並非始於今日,而是早在數月之前,王翦與白起夾擊上黨之時。

上黨之時,有趙奢壓著,趙括沒能吃上王翦扔出的破綻,老少兩人都各有遺憾。

如今沒了趙奢,埋伏已久的趙括終於將這個難得的破綻成功“抓”到了手中。

當楊端和將趙奢故意中伏的消息傳來,王翦就已經開始算計必然會替父領軍而來的趙括了。

趙括不能知己、未能知敵,又怎麽能不被知己知彼的老將軍算計個正著?

上將軍用來算計趙括的,依然是昭軍的獨家王牌。

強弩兵。

以三疊陣再次出現在陣前的弩兵隊,在歇了數個時辰後,端著依然寒光森森的弓弩嚴陣以待。

與麵對步兵時為了保證覆蓋麵而進行的齊射不同,在對陣速度快、間隔大的騎兵時,弩兵更需要的是保持火力連續性。

因此三疊陣就是這種情況下所能采用的最好陣型。

當前排射擊時,後排進行填裝。第一排發射完畢後,就會迅速退到最後一排進行填裝,此時完成填裝的第二排上前繼續發射。

如此,能夠形成源源不斷的火力壓製。

不過若隻是弩兵一陣,恐怕擋不住洶湧而來的趙軍。並且此時距離尚遠,還不是強弩發威的時候,床弩想要射中急速奔馳的騎兵也是力有不逮。

沒有讓等著看上將軍應對之法的扶蘇久等,王翦開始點將。

“嬴頌。”

“末將在。”

“攔住了。”

“得令。”

這是連扶蘇都不知道的,上將軍的最後一張底牌。

如同魏軍晉鄙的近衛隊一樣,同為主將,王翦自然也有自己的近衛。

那就是以昭國的雄渾財力,亦是隻能維持兩支的重騎中的一支——玄鳥重騎。

這又是一個大昭與殷商關係密切的證據,昭商俱都以玄鳥為圖騰。也正因為昭人與殷商關係如此緊密,才會在武王伐紂之後被迫西遷。

而以國家圖騰為名的重騎,自然代表了這個國家的最高戰力。

這支幾乎全部由嬴姓子孫為成員的重騎,從誕生起就一直籠罩迷霧中,此前莫說是上陣,就連訓練都從未被人見過。

另一支據說駐紮在京都的黑騎,雖然同樣神秘,但至少對於昭國上層而言並不是全然不知。

初次顯露人前,三千人馬具甲的重裝騎兵排成薄薄的兩排,開始緩慢加速。

因為自身重量過大,重裝騎兵的加速必須要很長時間,然而一旦完成加速,他們就是神仙也難擋的山崩。

剛從小丘上衝下的趙軍目瞪口呆。

隻見過輕甲騎兵的他們,哪裏想象得到隻有在重步兵身上才會得見的重甲竟然被披掛到了騎兵,甚至戰馬身上。

當然,以現有的冶煉與鍛造技術,全身板甲是不可能在這個時代就登上曆史舞台的,所謂的重甲,指的是在公元前五世紀就已經出現的鎖子甲。

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不同於此時流行的青銅甲胄,鎖子甲是鐵甲。

對於趙軍使用的青銅箭頭來說,要穿透鐵質鎖子甲,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騎兵隻是身披重甲還能理解的話,那麽重甲騎兵還能手持長戟就真的難以接受了。

當然,連盔甲都是鐵質的,武器自然也是鐵戟。

用一個恰當的形容來體會趙軍的觀感的話,那就是他們見到了騎馬的魏武卒。

普通士卒麵對魏武卒是怎樣的絕望,趙軍麵對如山崩一般壓來的玄鳥重騎就是怎樣的絕望。

當你的攻擊被敵方免疫,同時防禦不堪一戳時,下場就已經很明朗了。

兩排玄鳥重騎踩踏而過後,除了借由重騎橫麵較窄而及時從兩翼散開的趙軍以外,當麵的趙軍幾乎無一幸免。

漏網之魚的趙軍騎士,稀稀拉拉不成陣型,又心膽俱喪,已完全對弩陣造成不了威脅了。

王翦對重騎初次上陣所得的戰果心中高興之餘也不由頗多驚奇。

“此戰,公子當居首功。”

扶蘇冷汗淋漓,僵硬地轉過脖子,澀聲道:“馬鐙?”

猜得到的,要想在馬上使用雙手武器,還能造成如此可怕的衝擊力,沒有馬鐙的輔助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王翦含笑點頭:“公子的奇思妙想,總令老夫歎為觀止。”

難怪兩支重騎如此神秘,就連自己都隻隱約知道這麽兩支騎隊的存在而從未見過真身。

人馬具甲還在其次,最可怕的是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馬鐙!

扶蘇自忖從未說漏過嘴,那這馬鐙是從何而來的?

仿佛是看破了扶蘇的疑惑,正在欣賞弩兵點殺“幸運地”從重騎衝鋒之後存活下來的趙軍騎士的上將軍,輕聲告訴了扶蘇一個名字。

“王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