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修羅場(新的一周,求下推薦票,拜托

夜已深。

華陽宮內外一片沉寂,除了一盞遠遠懸在門口的起夜小燈發出的微弱光線,整個寢殿都被清冷的黑暗包圍得密不透風。

一如那夜的荊門關。

隻是那一夜的空氣中,除了黑暗,還有血腥。

趙人俘虜如同犬彘一般,被早有準備的昭國軍隊屠戮殆盡,不要說是殊死抵抗,就連慘呼聲都是幾乎方才將她驚醒,就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迅速掐滅。不,那手或許是有形的。

那是司馬欣的手。

在他推開房門露出凶狠麵目的刹那,趙靈兒就知道了,那個男人遠比自己以往麵對過的任何人都要可怕,都要陰險。

如今身居區區校尉的司馬欣就如此可怖,如果有朝一日他得以掌權呢?這就讓昭國人自己操心吧,趙靈兒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又翻了個身,徒勞地尋找著睡意。

還是睡不著。

她知道司馬欣之所以除了剛開始麵露凶光外,一直對她恭敬有加,又將她親手送給昭王政,是想憑借她,在昭國宮廷中得到幫助,甚至借此得到昭王的賞識。

想做我趙靈兒的提線人?他也太小看自己這個趙武靈王之後了。若是自己如此容易就會受人擺布,又哪裏會有勇氣逃出邯鄲,甚至踏入戰場?

可是轉念一想,在昭國舉目無親的她,如果想在宮廷一種站住腳,甚至與人爭寵,是不是真的需要與那個人互幫互助?

趙靈兒恥笑一聲,爭寵?別說自己根本不想嫁人,即便如今為了趙國,為了父王和母妃,真的屈身嫁了,那也上演不來與人爭寵的無聊戲碼。能與扶蘇兩不相見,才是最好不過的。

打定主意與司馬欣再無瓜葛,趙靈兒卻仍然無法安枕,隻能再翻身橫躺,腦子依然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

她在想,如果自己沒有輕易相信那個裝作俘虜之人的謊言,以為呂梁真的想讓自己裏應外合,那些俘虜是不是就不會死?

她在想,如果自己在見識到那人的箭法後就下令投降而非四散而逃,自己的兵士們是不是就還能與自己喝酒聊天?

她在想,趙平安逃出生天了嗎?那小子看似直爽,其實最是油滑,得令後跑得是最快的,騎的又是他自己的“小媳婦”,應該能逃回營吧。

等兩人再見,她定要好好再拾掇一番那個滿口渾話的臭小子。也不知都是從哪兒學來的那些穢語,總讓人麵紅耳赤。

她更在想,或許自己如果聽天由命隨便找個人嫁了,而不是為了向父王與母妃證明自己不輸男兒,就貿然偷逃去前線求了舅舅從軍,這些事是否就不會發生?

趙靈兒認命似的睜開眼。

今晚大概又別想睡了,趙靈兒猶豫著要不要起身,歪過頭卻看到了那件繡得不忍卒睹的吉服。

小臉一紅。

她本來就不會這些女紅啊!趙靈兒在心中呐喊,都是那個華陽夫人,非要自己親手繡上圖案,說是心誠則靈。

不靈才好呢。她才不希望那個長公子扶蘇如雁南歸,最好是一去不返。

這樣會不會有些太過惡毒了?趙靈兒心中有些不忍。華陽夫人待自己是極好的,詛咒她的兒子一去不歸,確實不太應該。那就換個說辭,嗯,不要太靈驗就好,偶爾歸一下就歸一下吧。

翻來覆去之下,趙靈兒到底還是起了身,點亮床頭的燈燭,跪坐在吉服前。感受著蜀錦的順滑,趙靈兒心中突然有些好笑。

母妃念叨了十幾年都沒能讓自己坐在繡架之前,一個隻見過兩麵的別國夫人卻輕易做到了。不知母妃若是知道了會是什麽表情。

母妃會知道嗎?

遠隔千裏,這點小事,母親想必是不會知道的了。自己的大婚,母親是開心還是難過呢?自己或許也永遠不會得知了吧。

至少對於這場大婚,華陽夫人似乎是樂見其成的。

華陽夫人仿佛對任何人都總是一副和善的麵容,然而不知為何,一向倔強的自己在麵對她時卻如何都鼓不起勇氣說個“不”字。是因為不忍傷了對方的心,還是那溫柔語氣下的斬釘截鐵讓自己情知無法拒絕?趙靈兒說不明白。

有敲門聲響起,是守夜的宮人見了燈光前來問安。趙靈兒隨意借口將對方支開,睡意卻是越來越淡了。

直到晨間的陽光透過門窗蓋到了臉上,趙靈兒才從繡架上醒了過來,原來自己不知何時趴在繡架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地將壓了一晚的雙腿緩緩伸開,酥麻感讓趙靈兒忍不住呻吟出聲。待她坐直了身子,血液才湧進了充當枕頭的胳膊裏,頓時又是一陣煎熬。

“公主,醒了嗎?”

是這兩日奉了華陽夫人之命服侍自己的宮女,趙靈兒認得她的聲音,想來是聽見了自己方才的動靜,“醒了,你進來吧。”

果然是她。宮女走進來看到趙靈兒坐在繡架前,微有訝異,這幾日的接觸看來,這位長平公主不像是喜愛女紅的。

雖然心中有些疑惑,宮女卻並不準備多問,長年的宮中生涯早教會了她謹言慎行,“彩棠服侍公主更衣。”

見趙靈兒應允,彩棠朝門口揮了揮手,幾位侍立在門外的宮人快步而入。

幾人一番折騰,總算是將趙靈兒的洗漱穿衣給處理妥當,隻等梳完頭就能完成這套繁瑣的起床工序了。然而彩棠才剛將趙靈兒趴了一夜,壓得糾纏成結的頭發梳開,門口卻又傳來一陣喧嘩。

華陽夫人到了。

宮人們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向華陽夫人行禮,趙靈兒也要起身,卻被夫人笑著揮手止住,“別起來了,先梳頭,一會兒又弄亂了。”

彩棠領命起身,繼續坐了下去,一絲不苟地為趙靈兒梳頭。

華陽夫人走到趙靈兒側後居高臨下看著金鏡中的倒影,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可還住得習慣?”

“謝夫人關心,靈兒住得慣。”

“若有什麽不適,或是有什麽心事,都可以與我說。”

“靈兒知道了。”

“好孩子,不必如此拘謹。”

“唯。”

華陽夫人拒絕了宮人為她擺放蒲團,似乎不打算久待,這讓趙靈兒鬆了口氣,卻聽華陽夫人又道:“唉,可憐孩子。當初我自大楚千裏孤身入宮,也如你一般,隻覺得身處敵境,又舉目無親,每日都睡不安穩。”

趙靈兒想起這位夫人當年入宮的情形,似乎的確與自己幾乎如出一轍,同樣是兩國交兵,同樣是割地求和,同樣是被迫結親。

難怪對方待自己如此親切,想來除了是因為即將成為婆媳,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趙靈兒突然對這位在昭國宮廷呼風喚雨,榮寵二十年不絕的華陽夫人,有了一分不合時宜的同情。

華陽夫人似是並未看到鏡中人麵色變化,繼續娓娓道來:“幸得大王垂愛,又有個雖偶爾頑劣,卻十分孝順兒子陪伴,這顆心啊,才覺得有了依憑,夜裏也不再驚醒過了。”

趙靈兒雖然心知對方是在勸自己將扶蘇作為歸宿,卻也感受得到對方話語中的真心實意,的確有些感動。

“靈兒,今後呢,我就是你在大昭的親人,扶蘇就是你的親人,還有大王,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千萬不要再覺得自己舉目無親了。”

“謝謝夫人。”這次的道謝卻是有了真心實意了。

華陽夫人滿意點頭,又關切了趙靈兒的飲食習慣等等。兩人正交心得越發深入,卻見門口又來了一波人。

趙靈兒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今日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所有人都來找她?若是可以,她真想關緊大門,好好在床上躺上三天三夜誰也不見。

可是這裏不是趙國,身為一個說好聽點是貴客,實質上的俘虜,趙靈兒心知肚明自己沒有多少拒絕的權力,無論華陽夫人如何信誓旦旦讓她以華陽宮為家。

等看清了來人,趙靈兒的感覺從最初的驚訝變成了荒謬。

華陽夫人先是與她一般吃驚,接著就是生氣:“趙扶蘇!說沒說過大婚前不許過來!”

“說過。”扶蘇愁眉苦臉,“母親您別生氣,我也是被逼無奈。”

華陽夫人看著一臉不怕開水燙模樣的兒子,實在無可奈何。這個臭小子,貼心起來是真乖,頑劣起來卻簡直離譜。“誰逼你的?”

“母親別生扶蘇哥哥的氣了,是月兒。”魏無月扯著扶蘇的衣袖從他身後悄悄探出個腦袋來。扶蘇哥哥給她講了大婚之事後,她原本想偷偷來見一見這個未來的“姐妹”,卻哪裏想得到華陽夫人也在這裏。

華陽夫人瞧了瞧吐著舌頭可憐巴巴魏無月,沒舍得罵,又瞪了眼一臉苦笑的扶蘇,也下不去嘴,隻好按著額頭歎息道:“算了算了,來都來了……”

趙靈兒全程目光呆滯,大腦當機了好半晌,直到華陽夫人率眾離開,才清醒過來。彩棠此時也完成了工作,告辭離去,她似乎是唯一一個沒有收到扶蘇拜訪影響的人。

先請二人坐下,趙靈兒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空氣在尷尬中凝滯得如同濁酒,趙靈兒強忍住沒有奪路而逃,心中呐喊:求求你們了,誰來說點什麽吧,說什麽都好……

終於,一直低著腦袋的魏無月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靈兒姐姐……我這麽叫,你不介意吧?”

趙靈兒差點想抱著魏無月親一口,隻要能別這麽幹坐著,你叫我啥都行,“當然。”

“我昨晚聽扶蘇哥哥說了你們將要大婚的事後,一直輾轉反側,總是在想靈兒姐姐是個什麽樣的人,心中煩悶,就纏著扶蘇哥哥問東問西。

“可扶蘇哥哥說他也不清楚,月兒就更不安了,想來想去都必須要見姐姐一麵。扶蘇哥哥被我纏得沒法子,隻能帶著我來了。”魏無月說著抬起了腦袋,“靈兒姐姐不怪我吧。”

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怎麽怪你,給扶蘇留一個善妒的印象嗎?雖說不想著爭寵,但自幼在宮中,早已見慣了各宮嬪妃們爭寵的花樣百出,魏無月這點小把戲,她一眼就看穿了。

趙靈兒心中冷然,麵上卻笑得溫暖:“月兒妹妹說哪裏話,姐姐也一直想見妹妹呢,你能來看我,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呢。”

微笑是女人最好的武器。母妃的言傳身教,趙靈兒一直嗤之以鼻,沒想到如今卻本能般用了起來,原來這些功夫都是女人天生的本領嗎。

魏無月心思單純,哪裏有趙靈兒想得那麽多彎彎繞,聞言真的以為對方毫無芥蒂,鬆了口氣,心說看起來靈兒姐姐不是個難相處的。

扶蘇到底是見慣了各種路數的,自然不會被趙靈兒的表麵功夫蒙蔽,腦袋抽疼,隻覺得後院來了個廢油的燈,搞不好什麽時候就會起火。

正尋思間,就感覺被人推了一把,卻是魏無月撅著小嘴不滿道:“扶蘇哥哥沒聽到嗎?去門外邊,我要跟靈兒姐姐說悄悄話,不許偷聽。”

在趙靈兒麵前小心翼翼的魏無月對著扶蘇那是一貫的理直氣壯,扶蘇隻得起身,“說話小心著些,你靈兒姐姐是學過武的,你且打不過。”

趙靈兒嘴角冷笑,柳眉一挑,“怎麽,你就打得過了?”

“打不過,打不過。”扶蘇苦笑搖頭,告饒道:“我去外頭,去外頭。”

這邊出了殿,還沒走上幾步,殿內就傳出了兩人的笑聲,扶蘇心中納罕,回頭看去。卻見感覺到自己視線的魏無月朝自己揮揮手讓自己轉過頭去,趙靈兒也是目光不善,一臉挑釁。

扶蘇隻覺得這兩個女人當真不可理喻,轉過頭不再理會。

既然這兩人不知為何看起來不但相安無事,更是莫名成立了一個聯盟,不必擔心兩人打起來,他也沒必要在這裏等著,堂堂大昭儲君可是很忙的。

黑冰台昨日來報,嬴冰與尉繚子一行今日午間左右就將入城,他得了王命還要出城等人。

原本如此聞名天下的大才入京,按理來說為了彰顯始皇帝求賢若渴的態度,親身出迎才是最妥善不過,但是始皇帝以此事由扶蘇而起為由,就讓他代勞了。

說得好像你對尉繚子沒想法似的。

吐槽歸吐槽,能夠先一步見到這位大才,扶蘇也是很高興的。

畢竟國尉署離長公子府也不算遠,而且尉繚子的府邸在扶蘇的授意下離長公子府更是隻隔了兩條街。

就算按始皇帝說的,如此大才不可能隻給他扶蘇當個老師,那自己上門求教總不至於被趕出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