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四章 絕不加賦

鹹陽北阪之上,今日熱鬧非凡。

太子扶蘇代表王上前來收驗工程的消息一經傳出,整個北阪的工地上,就都沸騰了。

韓王宮落成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即便是力主推動由建行來擔負此項工程的扶蘇,對此也表示了相當程度的震驚。

在韓王宮落成後的揭幕儀式暨祭天大典上,扶蘇也因此對接見的幾位大型建行的頭領們好好誇獎與鼓勵了一番。

在親切友好的交談中,扶蘇了解到,這些頭領的確都是出自於退役老兵。

沒有足夠在戰場上獲取到足夠的功勳爵位的他們,原本最好的出路也不過是給大戶人家做做看家護院而已。

如今,在扶蘇以及尉繚子的軍政改革之下,他們得以成為了腰纏萬貫的大老板,甚至還能因此獲得太子的正式接見。

這樣的幸福感,讓他們怎能不對扶蘇的恩情銘感五內。

對於眾人的感激,扶蘇很是謙遜,將大多數的功勞很自然地歸結於王上的慧眼。

當然,也沒忘了提及尉繚子那個老頭。

說實話,對於軍政改革的措施,扶蘇隻是提了一個建議,牽了一個頭而已。

真正將這樣的建議落地、推廣,以及構造出可以仰賴的維護與檢查係統的人,正是尉繚子。

然而真正做實事的人卻沒有獲得多少敬意,反而隻是動動嘴皮子的扶蘇被譽為了那個老兵們的恩人。

這讓扶蘇心中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故而提及尉繚子,也並非全是因為擔心這老頭的小心眼。

在這之後,扶蘇還很是悉心地聽取了退役老兵們的建議,以及他們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困難,並且表示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會盡可能滿足老兵們的要求。

至於力所不能及的那些,他也會極力向王上稟明。

若是旁人這麽說,或許會被認為是隻說漂亮話。

但因為扶蘇的政治聲譽極好,又是老兵們的“恩人”,這樣似乎沒有實質內涵的話語,也收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評。

與扶蘇一道,前來驗收工程質量的少府令馮毋擇對此頗感意外。

會麵之時,馮毋擇並未就此說什麽,而在會麵結束之後,在與扶蘇進入韓王宮參觀的時候,馮毋擇便提出了自己的驚訝,“自老國尉司馬錯以後,馮某就再未見過能如太子這般,僅以三言兩語,就能收獲老兵愛戴之人了。”

扶蘇聞言輕笑道:“不過是將心比心而已。老兵們見多識廣,誰真的為他們謀利益,誰隻是說些場麵話,他們嘴上不說,心中卻明鏡一樣。”

右手拍打著雕刻精美的石雕扶手,扶蘇感受著指尖的冰涼,笑道:“其實莫看他們似乎隻對我歌功頌德而少有提及尉繚子的。但在他們心中,恐怕尉繚老頭的地位還要更重一些。”

馮毋擇哈哈一笑,“太子通透。隻是,太子真的不吃味嗎?”

“我有什麽好吃味的?”一邊說著,扶蘇收回了有些冷的手指,縮在袖子裏暖一暖,“畢竟尉繚才是真正做飯的廚子,我不過隻是吃現成的而已。

“要說吃味,也不會是我。”

馮毋擇不禁莞爾,這個太子,果真有趣。

“要不了多久,這裏就會再興建一座趙王宮吧。”站在韓王宮的最高處,馮毋擇眺望著更北方的空地,突然以一種悠遠的腔調說道。

扶蘇輕輕點頭,卻沒有過多附和。

他的心神,更多地飄揚到了更遠的未來。

不止是趙王宮、魏王宮,乃至齊王宮等等。

比那些,還要遠得多。

從樓上下來,兩人又參觀了宮殿的內部。

因為內裏的裝飾大多都是從已經被隳滅的新鄭搬到國庫,又從國庫直接搬來的,某些裝飾的上麵,仍然殘留著一些不明的痕跡。

透過這些痕跡,似乎仍能看得到還在不久以前,韓國的王公貴族們濟濟一堂的影子。

不知千百年後,是否也會有一群人,來此憑吊大昭,或者直接憑吊他扶蘇?

這個念頭的突然出現,讓扶蘇有些神思不屬。

以至於當馮毋擇第一次問起他時,他竟沒有聽清,“太子?”

“什麽?”扶蘇回過神來,赧然笑道:“抱歉,方才有些失神了。少府說了什麽?”

“我方才是問,太子為何執意要去除口賦一項?”馮毋擇聞言重又問了他一遍,“就我看來,相比於田租,口賦實在是一項微不足道的支出。太子為何不在田租上下功夫呢?”

原來如此。

口賦的收繳與使用是由少府來執行的。

作為少府令的馮毋擇,會問出這樣的話也是情理之中的。

“首先一點,大昭的田租其實並不高。”扶蘇笑著止住了馮毋擇的分辯,“相較於口賦,田租自然很高,但那是針對田畝擁有數較多,比如少府這樣的人來說的。

“對於普通人家而言,甚至對於失去了土地,而隻靠替人耕種來維持生計的破產農民,或者隻剩下了幾畝薄田的人而言,就是非常沉重的負擔了。”

而且橫向對比來看,大昭對於薄田二十稅一、中田十五稅一、厚田十二稅一的稅率雖然比不得後世文景之治時的動輒三十稅一的低稅率,但相比較同時代的各國不分土地厚薄,一律十稅一,乃至於八稅一的高昂田租,大昭的稅率已經是很輕的了。

“其次,針對人群不同。就如我之前所言,受田租影響最大的,是擁有田畝數最多的貴族階級。或許他們交的稅要比普通人,以及貧民交的稅多數倍,乃至數百倍。

“但是對他們龐大的收入而言,這仍算不上是多麽沉重的負擔。更何況,擁有田畝更多的人,往往意味著擁有更高的爵位,他們在稅率上的優惠也是最多的。

“我此次減稅,之所以要從口賦下手,針對的,正好就是交不起稅的平民們。而對他們影響最大的,正好就是口賦了。”

雖然扶蘇解釋得很詳細,但馮毋擇覺得,自己仍是不能完全相信,僅僅是每年少交那麽丁點的口賦,就能多大幅度改善平民的生存壓力。

“太子方才說,口賦對於占有土地較多的貴族而言,影響並不大,那為何最為關心口賦的,卻正好是這些人呢?”

扶蘇笑了笑,這下明白了,馮毋擇的問題其實並非全部出自他自己的關切,而是有人問到他了,想讓他來做這個試探自己心意的人。

“是有人在少府麵前說了什麽?”

果然,一問之下,馮毋擇便說出了扶蘇心中的答案,“不錯。許多人都對取消口賦表達了疑慮,認為這是要提高田租稅率的征兆。”

“胡言亂語。”扶蘇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這是哪裏聽來的謠言,竟都傳到了少府令的耳中了。”

“這麽說,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了?”

“當然了。我這麽做是為了減稅,以鼓勵人口生育。怎麽可能反而加稅?”扶蘇笑著在最後加了一句。

“少府可以對那些關心者說,絕不加賦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