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二章 良善之人

烏氏倮此時正怒不可遏地揮動著鞭子。

這位烏氏嫡女的鞭子可是響徹北境的,在烏氏領地上,任何一個人遠遠地聽到這種獨特的鞭子聲,都會下意識地縮縮脖子,唯恐下一秒,臉上就會多出一道鞭痕來。

然而這一次,她麵前的人卻沒有絲毫躲避。

甚至在他的臉上,還露出了譏諷的笑意。

“父親屍骨未寒,姐姐就迫不及待要謀害親弟了嗎?”

兩人對峙的地方,正是烏氏倮之父,烏氏族長的靈樞所在的靈堂。

而今日,正是烏氏族長下葬的吉日。

然而正要扶著亡父的棺槨下葬的烏氏倮麵前,卻出現了一對母子,此時對她出言嘲諷的,就是母子二人中的子。

“誰是你姐姐!”烏氏倮的怒叱一聲,就要動手在對方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英俊臉孔上好生留下幾道痕跡,“你個賤婢生的雜種怎配與我說話!”

夾雜著憤恨、嫉妒和幾分畏懼的眼神閃爍了一霎,自稱烏氏倮弟弟的少年卻躲也不躲,仍是緊緊盯著烏氏倮的眼睛,連臉上的嘲諷笑意也未減弱了半分。

然而烏氏倮的鞭子卻沒能打到他的臉上。

烏氏倮極擅用鞭,她揮出的鞭子當然不會失誤,然而她揮出的鞭梢卻被人抓在了手中。

忍受著手中被鞭打的灼痛,曾與烏氏倮一起趕赴鹹陽參與了扶蘇關於“鹽鐵專營”會議的光頭壯漢半跪於地,“少主人,打不得啊。”

即便是半跪在地,壯漢仍然能夠與烏氏倮平視的高度,“主人靈前,族中長老都在,不可以動手啊!”

烏氏少年畢竟還是閉著眼瑟縮了一下,半晌卻沒有感受到鞭子的抽打,此時睜開眼,正看到壯漢求情的這一幕。

然而沒能被鞭打,少年看向為他接鞭的“恩人”的眼神,卻充滿了怨恨。

族中這麽多長輩都在,若是本就處在弱勢的他再被這個跋扈的嫡女打上一鞭,今天的形勢就會完全倒向他了。

“放開,滾起來!”被壯漢這麽一攔,烏氏倮也從怒火中稍微清醒了過來。

看了一圈周圍皺眉看著場中的長輩們,烏氏倮明白壯漢說得沒錯,此時此地,的確不是隨著自己心情來教訓人的好地方。

烏氏少年嘴角一斜,正要在此挑釁,卻發覺身前被人攔了下來,原來是自己的母親。

“阿母?”

看上去年輕得與烏氏倮如同姐妹的年輕婦人一身素白,此時眼中似乎滿是淚水,“怎可對你阿姐如此放肆,還不快快道歉!”

少年原本倔強的麵容立刻轉向了惶恐,對著烏氏倮立刻就是躬身下拜,“安之唐突,請姐姐念在小弟年幼的份上,不與小弟一般見識。”

烏氏康,也就是烏氏安之,道歉的態度任誰來看都是無比誠懇。

如果不是他嘴角的諷刺絲毫不變的話。

烏氏倮深呼吸幾次,裝作沒有看到他嘴角的弧度,“既然年幼無知,就回去好好讀書,莫要出來丟人現眼了。”

烏氏康拳頭緊握,卻見他身旁的母親上前一步,“咱們婦道人家,本來就不該拋頭露麵在人前的。”

“咱們婦道人家”這幾個字顯然刺痛了烏氏倮的神經,“誰與你這賤人一般!”

“那是自然,”少婦沒有為烏氏倮的言語激怒,“不過無論如何,給家主送葬,畢竟還是要男丁來做的。否則,旁人還以為烏氏絕後了呢。”

此言一出,靈堂上一些看熱鬧的“長輩”們議論紛紛,竟是不少都點頭稱是。

得到了大家的讚同,少婦臉上的戚容更甚,“夫君走得令人心疼,奴家不過隻是想在最後給夫君一個體麵罷了,還請大姑娘全了這份心意。”

長老們讚同的聲音更大了,紛紛表示這小娘子雖然是小戶出身,卻是知書達禮,比之那位跋扈小姐高明許多。

這一下,烏氏倮已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隨之被瞬間點燃,“我還活著呢,阿父怎麽就絕後了!再者說,若讓這個雜種送葬扶棺,才真是沒了體麵!”

烏氏倮氣得破口大罵,少婦卻是低頭順目,泫然欲泣的樣子更惹人心疼。

看到這幅情景,任誰都會覺得是烏氏倮仗勢欺人,不給孤兒寡母活路。

自然,會有義憤填膺之人站出來“伸張正義”。

年老穩重一些的,自有閱曆在,即便同為少婦的言辭所蒙蔽,卻頂多會在人群中嗡嗡兩句,要讓他們冒著觸怒烏氏嫡女的風險出來說話卻不可能。

然而年輕一些,沒經過多少事兒的年輕人則不同了,熱血上湧之下,當時就要站出來仗義執言。

但就在少婦眼見群情激憤,自以為得計之時,卻聽到一聲討厭的聲音突然從靈堂門口傳來。

“看來在下來得不太是時候啊。”

是誰這麽討厭?

少婦皺眉往門口看去,卻見一個膚白微胖之人探頭探腦地摸進了門來,看著麵生的緊,而且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珠,一看就不是良善之人。

“張禦史!”

正當少婦琢磨著此人來頭之時,卻突然聽到烏氏倮驚喜出聲,來者正是張蒼。

原來是來了救兵。

少婦眼神一縮,麵上的哀戚之色不減,隻是更多了幾分警惕。

張蒼表情故作凝重,緩步走進了靈堂。

走到中間時,張蒼看了一眼靈堂前一臉哀榮的少婦,輕聲安慰道:“大婦還請節哀。”

然後不等對方回答,又假意裝作吃驚道:“沒想到大婦保養得如此之好,看著竟似隻有花信之年。”

“哼,她哪裏是什麽大婦。”烏氏倮雖然脾氣直了些,卻也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張蒼是來給自己解圍的,此時當然與張蒼開始了唱和,“不過是我父親從鄉下買來暖腳的丫鬟而已。”

“原來如此。”張蒼裝模作樣地感慨了一番,“果然如太子所言的一樣,烏氏嫡女真是良善之人。”

指著仍然低著頭,卻滿眼怨毒的少婦,張蒼道:“就這樣的卑賤之人,姑娘竟準她前來吊唁,此等胸襟,果然世所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