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六章 變性的趙高

為我大昭百年基業而笑?

不了不了。

這樣太刻意了,反而不容易讓人相信。

“小子是想到了不久前讀到的一件趣事,方才露出了笑容。”

“哦?是何事啊?”從宗正的麵色上,扶蘇看不來他是否真的信了自己的托詞。

“正要說來與宗正大人同樂的。”

“願聞其詳。”

“不知宗正大人可有聽說過子列子其人?”

“衝虛真人的大名,即便是孤陋寡聞如老夫,也是如雷貫耳的。”

“宗正大人博學多識,令人欽佩。”

兩人就這麽在通往後殿的回廊上聊了起來。

這處回廊正好是一個拱橋形狀,嬴白站在拱橋的弧形頂端,扶蘇站在拱橋底下。

兩人說話之時,扶蘇需要稍稍抬起頭才能與對方說話,如同仰視。

而嬴白則是以俯視的姿態與扶蘇對話。

然而身為堂堂太子爺,麵對此情此景,扶蘇卻仿佛對此毫無所覺,依然執禮恭謹,言語如儀,“今日來時,在車中讀《列子》,讀到一則故事,說是杞國有一人,整日裏憂愁不已。

“旁人問他之時,總是聽他唉聲歎氣道,若有一日天塌下來,或是地陷下去,我等身處在這天地之中,如何還能有立錐之地?”

“杞人憂天,庸人自擾罷了。”

“宗正大人說得通透,確是庸人自擾。不過,杞人自然是個蠢材,其餘聰明人等,卻也未必不會做出這等事。”

聽到了這裏,嬴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變化,“老夫魯鈍不明,太子可能試言之?”

“如今父王正是春秋鼎盛,當圖霸業之時,卻有不知所謂之人開始擔憂千秋之後,豈非與杞人無異?宗正以為,此事當不當一笑呢?”

“自然是當得。”嬴白如霜的胡須中間裂開了一道輕微的弧線。

隨著唇角的變化,宗正嬴白一直占據著拱橋頂端的身子稍稍側過了位置,似乎是給扶蘇空出了縫隙,隨後,嬴白向扶蘇的方向伸出了右手,“太子請上來罷。”

看著嬴白伸出的手臂,扶蘇同樣笑了起來,依著嬴白的言語,一步一步走上了拱橋的最高處。

不遠處,清荷看著扶蘇逐漸升高的身形,直覺這一幕有些意味深長,卻不知究竟意味著什麽。

“前麵,就是太子的目的地了。”嬴白所指的方向,似乎是章台後殿,卻又似乎是在更遠處,“從老夫這裏過去不遠,就到了。”

扶蘇看著嬴白的意有所指,同樣回了一句雙關,“如此來說,宗正這裏,扶蘇就算是能過去了的?”

“早早便能過去了。”嬴白自然明白扶蘇所說的“過去”是什麽意思,此時說話便直白了些,“隻是想要看看值不值當推這一把罷了。”

說罷,嬴白若有若無地在扶蘇肩上輕推了一下,“太子可不要耽誤了,快些去吧,王上別等得急了。”

王上等得急了,還不都是您老非要在這裏聽個什麽杞國人的笑話?

跟著走上近前的清荷在心中腹誹了一陣,卻到底有著聰明勁,沒有在麵上流露分毫。

然而從扶蘇臉上,清荷覺出了他心中的痛快。

嬴白不留人了,扶蘇便也躬身行禮告辭,稍稍輕快了腳步,向他的“目的地”快步走去。

而在後殿門前,又看到了一個熟人的扶蘇這次是真的笑出了聲,“之前還讓蒙毅特地去府上尋你了,不想卻是讓我先碰著了。”

這人自然就是被扶蘇與蒙毅兩個編排了半天的“膽小鬼”王離。

見著扶蘇,王離自然同樣笑開了花,“聽說了,府上遞了消息過來的。我還說等鄧倫過來接了班便去尋太子你們吃酒的。隻是聽蒙毅說,太子應是早早進宮了,怎麽這時分才過來。我還在想太子莫不是不來了。”

大年初一還在王上門前當值,王離的心態看著還挺好,完全沒有997的不悅。

沒有談及與嬴白的“狹路相逢”,扶蘇隻說起了自己在華陽宮耽誤了時間,“先去了華陽宮,也是許久未見,話多了一些,便多留了時辰。”

“太子確是在外久了些,也是難怪的。”

兩人這邊說著話,殿門卻是從內自己開了。

門內走出一人,看了看不在崗位上的王離,然後又看到了一臉笑意的扶蘇,眉頭微動之後,收斂著神情,遠遠便弓著身子快步上前,態度極為謙卑。

“老奴趙高,見過太子。”

扶蘇原本還是一臉看戲的態度想看看因為他而遭王上貶斥的趙高在見到自己時會是何等神情。

如今看到趙高居然如此卑躬屈膝,卻著實嚇了一跳。

這還是當日那個,在自己向始皇遞上軍報之時都敢跳出來橫插一腳的趙高嗎?

因為吃驚而一時怔愣,扶蘇久久沒有回禮,更沒有讓趙高直起身來。

於是趙高竟也屏息凝視,一點都沒有動怒,甚至沒有自行起身的意思。

而由於甘茂的“培訓”,扶蘇又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基礎麵部表情管理,即便心中驚濤駭浪,他的麵上此時仍就是如同平湖一般毫無波瀾。

於是在外人眼中,這就是一出少主教訓惡奴的好戲了。

然而扶蘇真的沒有——至少目前沒有教訓趙高的意思。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

眼前這人的主人,可不是誰都敢惹的。

“謁者令不必多禮。”緩過神來後,扶蘇立刻將對方虛扶了起來,然後回了一禮“我前來向父王祝壽,若是方便的話,還請謁者令通傳。”

趙高連連搖頭,“王上早有吩咐,太子若來,可以直接進去,不必通稟的。還請太子隨我來吧。”

謔,這麽好說話的嗎?

扶蘇真有一種想揭開對方麵皮看一看的衝動。

這人不會是張蒼假扮的吧?

然而一旁的王離卻似乎半點沒有驚訝。

於是趁著趙高轉身引路的時候,扶蘇悄聲問王離道:“趙高這是變性了?”

王離冷笑一聲,“被整得慘了唄。”

沒有刻意壓低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扶蘇相信,趙高絕對是聽到了。

不由得為王離捏了一把汗,扶蘇卻不由有些好奇。

究竟是哪位大神,竟敢能整治趙高,還能整治得這麽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