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劉季追星

大門緊閉。

在老家橫行霸道慣了的五人,到了都城,雖說大家都不肯坦誠,但到底弱了些氣勢。五人間互相推諉扯皮,就是沒人有膽前去敲門的。

“劉季,還不是你個驢蛋非要拉著我們幾個來的,你不去誰去?”夏侯嬰脾氣本來就差,又風餐露宿的趕了好幾天路,如今好容易到了地方卻吃了閉門羹,更是一肚子火。

眼前情形跟劉季給他形容的什麽折節下交、飛黃騰達的場景完全不同,哪兒能給劉季好臉色。心裏直嘀咕,明知這劉季為人極不靠譜,這次自己這是吃了什麽迷藥,才又信這潑貨一次?

“少他娘跟老子在這兒廢話,老子又沒逼你!腿是長你身上的,當初屁顛顛的非要跟著老子,趕都趕不走。老子跟你說沒說過投靠有風險,你聽了?老怨老子,你虧不虧心?”夏侯嬰脾氣差,劉季又哪裏是好相與的,聽了夏侯嬰言語,當然不幹。

雖說自己或許是稍微高估了一點點自個兒的名聲,沒能讓信陵君大開府門迎接,上來就封個大將軍啥的,那也跟他劉季沒關係不是?

盧綰見兄弟二人鬥上了氣,趕緊來做和事佬:“你們倆都少說兩句,信陵君沒見著,幹糧也快吃完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決定接下來怎麽辦?”

“要不我吹個嗩呐,沒準府裏的人一聽就出來了?”周勃拿出隨身帶著的嗩呐,躍躍欲試。

劉季雙手攏袖,耷拉著腦袋斜視周勃,沒好氣地數落:“你吹個屁,別人聽了還當你給信陵君奔喪呢!唉,可惜蕭何沒在,不然他到底讀過些破書,能跟人搭的上話。”

周勃見自己的“好主意”得不到支持,心中不滿,嗤笑道:“人家蕭何得了舉薦,正在縣城裏當官,哪兒能跟著你胡鬧。”

劉季呸了口唾沫,沒接話。

一直沉默在一旁,還是個小孩的樊噲見幾個哥哥你推我讓的,大概瞧出來他們是想去敲門。樊噲等得無聊,心說幾個哥哥也太謙讓了,不如自己去搶個頭功。於是也沒跟幾個人打招呼,就自己上去敲門去了。

樊噲看著高聳的大門心中嘀咕,果真不愧是季哥兒經常掛嘴上的豪傑,這門都看著比旁人家的富貴。

幾人還在那邊爭吵不休,卻見門自己開了,再仔細看下,卻是樊噲那小子不知何時跑去敲開了門,這讓被“搶”了頭功的幾人都有些悻悻然,嘴上卻當然說不出喪氣話。畢竟行走江湖,氣勢第一。

門開之後,卻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一身儒士打扮,腰上配著一把看著與老人一樣很有些年頭的古劍。

看見敲門的是個小孩,老者沒有直接趕人,而是溫和問道:“小友何事?”

“我找信陵君!”樊噲絲毫不慌,抬起頭朗聲而答,聲如洪鍾。周圍行人聽了這個小孩的話,紛紛駐足,對著這個膽大的小子指指點點,麵色古怪。劉季幾人看在眼裏,難免心中有了嘀咕,覺得風向不對,當下就想扯呼。

老者卻對周遭的嘈雜不屑一顧,仍是一副慈祥麵孔:“公子此刻不在府裏,你去安邑尋他吧。”

“我不找公子,我找的是信陵君!”樊噲小臉全是茫然之色,心想這老頭是不是老迷糊了?

劉季幾人終於清醒了過來,走上前來向老者手忙腳亂地行禮,老者見幾人行禮多不規範,心知來者都是草莽,想必是還不知公子分魏之事,想來投奔。

這種人,老者這些日子也接待過許多了。對好麵子的魏王圉而言,公子偷了兵符,還帶著兵占著安邑不歸,顯然覺得臉上被打的生疼。魏王自然不會將自己被耍的消息擴散開來,遠離大梁的鄉下人不知此事,再是正常不過。

如今整個信陵君府都是風雨飄搖,三千門客除了早隨公子去參軍的,都早已星散,如今還守著這座府邸的,隻有自己這種受了公子大恩,卻無力隨軍殺敵的頑固老人了。

幾人裏也就盧綰好歹跟人讀過一點書,蕭何不在,待人接物就看他了。盧綰先是向老者恭敬行了個後生禮,起身後道:“見過長者。我等五人皆是慕信陵君之名而來,望長者通稟。”

老者此前就已推測出幾人的目的,聞言隻是點點頭算是答禮,“方才我與這位小友已經說過,公子不在府中,你們要是有心,就去安邑找他吧。”

若是以往有人來投,即便信陵君不在,老者也肯定會將人接進府裏,至少要設宴款待才不負了信陵君的名頭。隻是如今信陵君府自身已是朝夕難保,將幾人接進府裏隻能是害了他們。就連自己與幾人在此交談,落在有心人眼中,或許都會給對方帶來不可知的禍患。

直接殺奔信陵君府,有些人或許不敢,但教訓幾個與信陵君或許有些瓜葛的外鄉人以在魏王圉麵前作為晉身之資,有這樣想法的投機之人不知凡幾。

幾人聽聞自己等人不遠百裏來投,信陵君卻不在,應門的老者看來也是冷冷冰冰,沒有接待的意思,眾人不免垂頭喪氣,正要轉身而走,卻被老者叫住。

老者看幾人服飾破敗,心知對方乃是勢窮來投,即便不能招待一二,也不能讓人空手而歸。

幾人應聲回頭,隻見老者從門內接過一個包裹,交給打頭的盧綰,“這裏是十金,拿著做路上花銷吧。”

盧綰捧著包裹欲要推辭,卻被劉季一把奪了過來,“長者賜。”

滿篇禮經,劉季就記下了這麽一句,此時用來確實恰到好處。

老者並未對劉季輕浮的行為表示不滿,這些年他見過的浪蕩子多不勝數,況且這個年輕人眉目之間雖然狡黠之色居多,但也難得真性情。因此並無作色發怒,隻是依然雲淡風輕地作別,然後緩緩關上了門。

幾人用老者給的錢買了些飯食,蹲在路邊的涼亭中就吃喝了起來。樊噲年紀還小,劉季不許他喝酒,隻好眼巴巴看著大孩子們觥籌交錯,好不羨慕。

幾人吃得痛快,不多時就整得滿地杯盤狼藉。夏侯嬰在胸口抹了把油漬,嘴中還占著半根雞腿,含混不清道:“劉季,你說咱們還去尋那個勞什子信啥君不?”

劉季將雞骨頭隨意扔到地上,拿著手指摳出牙縫中的雞肉,看著挺大塊,於是舍不得扔掉,又給放到了嘴裏:“廢話,老子做事從來有始有終。”

“可安邑在哪兒啊?”

劉季就是個沒出過遠門的鄉巴佬,能摸到大梁,還是跟著蕭何所托的商隊一路北上而來的,他哪兒能知道安邑在哪個方向。

但這難不倒劉季,他混不在意道:“找人問問就是,活人還能給尿憋死?”

夏侯嬰卻提出了異議:“安邑是舊都,據說離昭國很近,遠隔千裏之外,這一來一回太耗時日,路上也不安全。”

周勃點頭稱是,離家日久,他想媳婦兒了。

此時出行對普通人來說可謂危險重重,民生凋敝、戰亂頻仍,這都是滋養盜匪的極好溫床,除了有大批人手護衛的大型商隊,很少有人願意走遠路。每次出行,對普通人來說都是一次冒險。

盧綰也不願意:“家中為我捐了個縣中的下吏位子,我這次跟你來就是抱著若是得不到信陵君賞識就回去為吏的心思,再不能耽擱了。”

劉季也沒出言強求,實際上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動搖了,心中掂量著為了見這個偶像一麵,千裏迢迢遠去安邑是否值得。

樊噲見沒人問自己,感覺自己受了忽視,急切道:“我跟著季哥兒,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娘的,老子的誌氣還不如個娃娃。劉季狠狠進行了一番自我批評,下定決心了,“那你們仨回鄉吧,我帶著樊噲自去安邑。”

周勃勸道:“曹氏還在家等著你呢,你就不念著她?”

劉季哪兒能不念著曹氏厚重的胸脯還有溫柔的小手,尤其是一想起那兩瓣肥膩,心頭就是一陣火熱。可他劉季是要幹大事的,哪兒能被個娘們絆著,那不跟周勃一樣了嘛?

劉季冷哼一聲,“你回去跟曹氏說,老子要去飛黃騰達了,讓她在家等著。等不住了就改嫁算了。”

幾人見劉季連讓曹氏改嫁的話都說出來了,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也都不再勸解,隻把剩下的酒菜都風卷殘雲解決完,就要分手。

劉季扔給了三人一個金餅,讓他們當路費。倒不是劉季舍不得錢,主要他們兩人這一行太過遙遠,沒點錢傍身確實不行。

此時所謂的金餅並不是真的黃金做成,而是用黃銅做成的餅塊狀,價值並沒有漢代金餅貴重,不過一塊金餅也算是一筆不小的錢了。

夏侯嬰三人告辭而去,劉季招呼樊噲跟上,他們要在大梁找找有沒有去安邑的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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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政在大朝會上的言行並未保密,因此昭國即將對魏無忌用兵的消息隨著各國諜子和商旅的走動,漸漸為天下人所得知,各國對此自然反應不一。

首當其衝的西魏民眾理所當然的開始了恐慌。昭軍乃是虎狼之師,這個觀念在六國人的心中早已根深蒂固。隨著新鄭被攻破,故韓人或死或被罰為刑徒,故韓的悲慘遭遇更讓與韓國本就一衣帶水的魏人心中忐忑。

幸虧這幾年趙國扛在了對抗昭軍的最前線,被昭國占住河西高地從而被扼住喉嚨的魏國才得以在近在咫尺的強昭鐵蹄邊上,瑟瑟發抖地渡過了幾年時光。

隨著國都東遷,留下的無力舉家搬遷或舍不得離開故土的西魏人都心知肚明,已被魏王明確放棄的西魏之地早晚都是昭王政的囊中之物,隻看昭王什麽時候下嘴了。

如今看來,昭王已經忍耐不住了。

西魏人難免對趙人的“懦弱”有了怨恨,兩國互相共伐這麽多年,趙王怎麽就認慫了呢?不是說趙人胡服騎射,有不輸給昭軍的兵士將軍嗎?難道都是趙人給自己臉上貼的金?

再者說,去年冬,信陵君還對趙國有過竊符之恩,趙人怎麽能這麽快就忘了?

說起信陵君,西魏人自然對這位公子無忌滿懷崇敬,不然安邑等城也不會遇到信陵君就大開城門。

可是崇敬之餘,對這位大英雄,魏人也不是完全沒有怨念。若不是公子無忌非要救趙,昭王政肯定還在跟趙國死磕,哪裏會加刀兵於魏國?

如今可倒好了,得了救助的趙國君臣轉身就把公子無忌和他的西魏給賣了,昭軍還沒兵臨城下,趙王遷就把自己最寵愛的長平公主嫁了過去,這下西魏可就真是裏外不是人了。

東邊的魏王那是絕對指望不上了,北邊的趙王是大昭長公子的嶽父,南邊的楚王是人家的舅舅。論起來咱們家公子也是那位長公子的嶽父,可是公女都嫁過去多少年了,連個子嗣都沒有,想來就是個不得寵的,何況男人自來都是喜新厭舊的。

眼見滅頂之災迫在眉睫,外援又都指望不上,絕望下的西魏人開始了自遷都以來的第二次大規模東遷浪潮。與其說東遷,實際上不如說東逃更為確切。

有土地的紛紛將世代傳承的土地賤價賣出,以往價值千金的古董更是被壓價到了幾乎白送的境地。然而急需套現的魏人隻能一邊罵著奸商可恨,一邊迫不及待地半賣半送。

如此狂熱的東逃潮流,不可避免地影響了軍中,每日逃離營地的逃兵與日俱增,即便晉鄙下了死令殺一儆百也無濟於事。

於是原安邑令,在魏無忌入城後被提為假丞,實際上的西魏丞相曾培向魏無忌建議關閉國境,派兵強行阻止東逃浪潮。

魏無忌斷然拒絕,並令新安邑令在城中派人向民眾喊話,他魏無忌明日要在舊魏王宮城頭,向安邑國人講話。

他要學著老師蘇秦做一回縱橫士。隻不過這次,他要遊說的不是君王。

而是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