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二章 鞋中的秘密

隨著趙高中氣十足的“退朝”喊聲,重臣們對著昭王政的背影躬身行禮,又在禮官“禮畢”的提醒聲中直起腰來,轉身依次往殿門口走去。

今日不是每月一次的大朝會,小朝會上所提的事務並不太多,於是下朝的時間也並不算晚。

朝會開始得早,與各部官員上班打卡的時間相同,都是卯時,也就是淩晨五點。

故而古代上班簽到也被稱之為點卯。

所以說古代的公務員還是很辛苦的,畢竟每天早上五點上班,這誰受得了?

當然,上班時間是彈性的,對於距離比較遠的官員,在早上七點之前,也就是卯時的最後尾巴之前簽到,也是可以的。

不過朝會就不同了。

說是卯時那就是卯時,總不能讓王上在座位上等著官員們三三兩兩到齊吧?

於是,天不亮就開始的朝會到了結束之時,也還沒有過巳時。

重臣們今日最重要的工作已經結束,是時候回府睡個回籠覺了。

隻穿著白襪的百官們踱著步子,低聲交談著向門口緩緩走去。

之所以都隻穿白襪,是因為上殿是要脫鞋的。故而百官們在離開之前,還要在殿門口重新穿上各自的鞋子才行。

這對於官員們而言,也是一項不小的挑戰。尤其是對眼神不好的人來說。

要在上百雙擺了一地,看起來都差不多的黑布鞋中找到自己的那一雙,還是很考驗人們的眼力的。

甚至有時候有人走得急,沒能將鞋擺放在一起,導致兩隻鞋分隔南北,就更是讓人頭疼了。

尤其對一些上了年紀的老臣而言,每日退朝後的找鞋環節,都是一項極為耗時,也消耗精力的工作。

不過若是年齡已經超過70歲的老臣,那就不必擔憂了。

大昭對老臣的優待是方方麵麵的。

70歲以上的老臣是可以不必每日都上朝的,若是堅持上朝,還可以乘坐輦輿——一種人力拉車,類似於後世轎子——來渡過宮門口到章台宮前這段漫長的旅程。

另外每個月,老臣們還會有政府額外下發的,包括肉食、酒水、精米等數額不小的補貼,冬天有碳,夏天有冰。

就連最細微的找鞋這個環節,也會有額外優待。

為了免去由於年齡關係而難免眼神不太好的老人們的找鞋困擾,會有一到兩名機靈的年輕宦官等在殿門,專為老人們收攏脫下的鞋子,做好標記,等他們離開時再為其送上,還會侍奉不好彎腰的老臣們穿鞋。

若是年齡沒到70,也同樣嫌找鞋麻煩的話,還有一個辦法也能獲得良好的找鞋體驗。

那就是多多努力,爭取坐上三公九卿的位次。

若是你到了這個地位,那就可以被稱之為國家肱骨了。

那麽你的鞋子自然不會如其他同僚那般,被隨意擺放在地上了。

殿門右側就專門放置了一個不起眼的,若不仔細看還會被忽略過去的低矮架子。

而這個低矮得讓人忽略的小架子,就是三公九卿們高絕地位的象征。

因為他們的鞋子,是會被放置在這裏,與他人分隔開的。

而像王綰這樣,不但年齡到了,官位也到了能夠享受最高禮遇的重臣,當然還同樣會有手腳靈活的小宦官服侍其穿鞋了。

作為大昭相邦的李斯,他的鞋自然也會被擺放在這個地方,而且所處的位置也必然是最高一層,根本不需要費力去找。

整個一層就隻有他這一雙鞋子,不會有人的與其並列而排。

這或許也是王綰每到這個時候,臉色都不會太好的原因。

“聽說賢侄回來了,怎麽不見相邦帶著侄兒來府上走動走動?”

不用回頭去看,王綰這話肯定是說給剛走過來的李斯聽的。

同殿為臣多年,就連李斯沒有穿鞋之時的腳步聲,王綰也能認得出了。

同樣有一名小宦來為服侍相邦大人穿鞋。

雖然李斯年齡還遠不到70,身為一國相邦,享受一些額外的待遇,也是人之常情。

就連王綰,都沒有對此出言諷刺。

“剛從疫區回來,按著醫士的說法,先要隔離觀察一段時日才行,就不帶他走動了。”

嘴上隨意敷衍過去,腳下用力,蹬上了鞋子。

腳底傳來的細微觸感,以及腳踝處被小太監輕輕捏了一把的感覺,讓李斯知道,鞋裏被塞進了東西。

表情動作都絲毫沒有變化,李斯隻是轉頭對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王綰道:“斯先走一步了。禦史大夫若是腿腳不便,殿門口就是輦輿,再努力往前走兩步吧。”

語氣是關懷備至的語氣,但任誰都聽得出來,李斯這顯然是在諷刺王綰年齡大了,卻還奢望著往前走一步是多麽可笑。

嘲諷完王綰之後,李斯沒有回頭去看對方那張滿步皺紋的老臉上是何表情,穿上鞋後拍了拍小太監的肩膀,等對方起身,自己便邁步跨過了殿門。

“相邦請留步!”

然而沒等李斯找個稍微僻靜點的地方抽出鞋裏被塞入的絲帛看,便被身後人叫住了。

“相邦可還記得在下。”來人臉上帶汗,應該是剛剛從找鞋的人群中擠了過來,“之前曾有幸與相邦有過交談的。”

李斯轉過身看清了來人,“自然記得。白諫議怎麽不去與王老大人一起。若是讓他看見你與我交談,說不定會有不滿。”

來人正是白澤。

身為諫議大夫的他,頂頭上司正是禦史大夫王綰,所以李斯才有此說。

“王大人虛懷若穀,自不會將此等事放在心上。”白澤似乎真心沒有為遠處王綰那兩道視線所擾,語氣真誠,說得跟真的似的。

反正白澤是扶蘇的人,已經是沒有公開的秘密了,白澤也的確不必擔心王綰給他穿小鞋。

同時將李斯和扶蘇擺到自己的對立麵,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並不是好主意。

將相邦之位視為此生所願的王綰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說得也是。”李斯嘴角微笑,“白諫議有何指教啊?”

說著,李斯當先轉身而走,揮手讓白澤跟上。

此處剛出殿門,兩人當然不好在這裏耽擱。

身後,王綰伸手拒絕了門口的宦官將他請上輦輿的動作,“天光正好,老夫隨意走走。”

白澤這個時候找李斯是為了什麽?

李斯把闖了大禍的兒子囚在家中,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他摻和扶蘇的變法。

此時,作為扶蘇在朝中的咽喉,白澤應該與李斯站在對立麵,而且更應該像自己靠攏才是。

看著越走越近,似乎談得頗為投機的兩人,王綰緩緩邁步下了台階。

白澤,或者說扶蘇是什麽意思?

他要仔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