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七章 遺傳
“這就是你這傷的來源嗎?”
扶蘇指著薑崇的傷口問道。
直接說到遇襲,扶蘇便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薑崇的傷勢。
然而,薑崇搖搖頭,說明了原委,“並非是這一次。我前去尋找獵戶住所,是按照楚國官方給出的地址。因為之前就猜測負責處理此次熊橫遇襲的官方人員中就有參與了襲擊的內應,因而我有了提防,並未倉促遇襲。”
也就是說,薑崇的遇襲並非隻有一次。
看來此次調查的確是凶險四伏,並未自己之前預想的簡單。
或許是這兩年自己過得太順,讓本該有的警惕之心大打折扣了。
本該至少再加派一人作為薑崇的幫手的。
但之前已經自責過一次,如今再說一遍,總會顯得有些矯情。
於是扶蘇隻將此等告誡放在了心中,並未說出。
薑崇沒有看到扶蘇借著酒爵所掩藏的表情,而是繼續說了下去,“襲擊我的共有三人,兩男一女,都是三十上下,有點手藝在身,但都算不得頂尖好手。”
“是海賊嗎?”
“不是。”薑崇搖了搖腦袋,否認了扶蘇的猜測,“聽他們口音,當是東越遺民。”
東越在為楚懷王(楚王熊槐)吞滅之後,並入了楚地,因而在楚國境內有東越遺民並非是如何匪夷所思之事。
那日與屈原一起謀刺熊槐的楚辭,就是東越遺民之一。
除了與楚辭這般,將楚國視為滅國大仇的遺民之外,很多越人實際上已經放棄了本身披發左衽的習氣,轉而將自己轉化為了楚人。
若非仔細分辨,本就同為南人的楚越之人,除了一些喜歡給自己身上與臉上刺紋身的戰士,其實從外表來看很少能分辨出普通人的差別來。
“東越遺民,倒是與楚國有著國仇家恨。”扶蘇先是稍作分析,然後又搖頭推翻了這個解釋,“但隻有少數遷移到楚地的東越遺民沒有理由,實際上也沒有能力策劃如此規模龐大的刺殺。”
“太子所料不錯,這些人並非是策劃刺殺的主要勢力,甚至並未直接參與刺殺,而隻是作為幫凶而已。”
“幫凶?”
“不錯。這些人原本在東越之時,就已經與海賊勾連密切,常常偷盜國內的海防圖透漏給海賊,以求分贓。”
這種人在海邊並不少見,多是些失去了土地,又不願依附於地主的破產農民。
雖然其情可憫,但這種背叛自己鄰裏的行為,仍是為人唾棄。
不過由於戰國時代,列國都未有海禁之舉,故而內陸民眾真的主動去做海賊的,都還是少數而已。
說到了這裏,扶蘇若有所悟,“你調查的那個獵戶,想來也是其中之一了。”
果然,薑崇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的確,但他們似乎並未想過會有人來查。我到之時,似乎隻是正好趕上了他們幾人的聚會。”
“然後呢,查出什麽來了?”
薑崇麵帶遺憾地搖了搖頭,“沒有。雖然幾人功夫底子一般,但都是習慣了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在發覺不是我的敵手之後卻也沒有投降的意思,反而招招都是想要搏命的以傷換傷,逼得我想要留手也做不到。”
“也就是說,這條線索其實到這裏也就斷了。”見薑崇點頭,扶蘇接著問道,“那然後呢,你去了哪裏?”
薑崇還未回答,梅子酒卻突然插嘴道:“太子就是要審問人犯,也得讓他先恢複精神才行吧。”
扶蘇聞言一愣,然後看著薑崇臉上明顯的黑眼圈和疲憊之色,這才想起薑崇受傷之後硬撐著一路奔逃而來,想來在路上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稍顯局促地搓了搓手,扶蘇赧然道:“梅姨教訓得是,是扶蘇太過急切,沒有考慮周詳。這樣,薑先生先請好生休息,扶蘇明日再來拜訪。”
雖然熊橫的遇害與春申君的突然死亡之間或許有著一些尚且不明確的關係,而且扶蘇的直覺告訴他,或許在這背後還掩藏著驚人的謀劃。
但就如梅子酒所說,此事倒是不急於一時,況且就算是有更深的謀劃,也是急不來的。
眼下,還是讓薑崇好生養傷,再圖後計。
畢竟作為目前扶蘇帳下的第一戰力,對於薑崇,扶蘇在未來或許還有很多倚賴。
想到此處,扶蘇隨手召來一個侍衛,吩咐道:“傳我的意思,通知家令,日後給薑崇薑先生的供奉要提升一倍。還有,在鹹陽靠近太子府的周圍,最好是同一條街上,為先生覓一處恰當的住所,必要時多花一些錢財也無妨。就先這樣,你去吧。”
吩咐完這些之後,扶蘇才稍感滿意。
畢竟為扶蘇做事,旁人所求的無非就是名利,扶蘇都會按照對方的能力,盡力給予滿足。
名,扶蘇的金字招牌本身就是最好的名了。
至於利,更是扶蘇從來都不會吝嗇的。
對於薑崇的傷勢,扶蘇倒沒有多餘地吩咐應當如何,有梅子酒照料,用不著扶蘇再畫蛇添足。
將薑崇之事稍稍放下,商議去陶城之事才是目下的正經事。
然而還未到甘茂所住的地方,扶蘇便聽到了門口的吵嚷聲,看情形,竟似是有人膽敢擅闖驛館。
這倒是奇了。
如今驛館住著大昭太子,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竟還真有不怕死的膽敢擅闖,就不怕被人直接砍了嗎?
作為保護扶蘇的侍衛統領,在高進認為來人有威脅的時候,就算是當街殺人,那也完全是合乎法度的。
隻是不知為何,高進還沒有處理,難不成是高進有事沒在,其他人不敢在趙人的地盤上直接殺人?
也不應該啊。
難道是薑崇到了驛館養傷這一路被人追蹤了?
或者是來人身份不一般,令高進投鼠忌器了?
帶著稍許好奇,扶蘇循著人聲走到了門口。
高進就站在門口,手中也按著劍柄將出未出的樣子。
但在門口攔著人不讓對方入內的卻不是侍衛打扮。
扶蘇疑惑看了一會兒,方才認出,這不是剛剛為自己收入帳下的那個糧莊的夥計。
叫酈商的嗎?
怎麽是他在攔人。
難不成是高進看他骨骼驚奇,吸納他進了侍衛隊伍?
兩人的爭執此時也清晰傳入了扶蘇耳內。
此時正說話的是酈商。
“哥,哥!這太子哪兒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況且你還喝多了!你先回家,先回家,我一定安排太子見你好不好!”
謔,這口氣。
扶蘇有些好笑,這話說得,好像扶蘇要見什麽人,真的會聽一個小夥計的話似的。
然而這還沒完,給扶蘇更多驚喜的,卻還是他那位被攔住的兄長。
“我是今日喝高興了,又聽你說那個太子如何如何,才賞臉見他一麵。明日,說不定大兄我就不想見他了。”
所以口氣是會遺傳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