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 廢太子橫

大昭要當著公子蘭的麵捅向楚國的刀子可不隻有這麽一下。

“太子橫勾連國賊屈平,竊據寶器,得位不正。如此,應主動遜位,上循懷王遺誌,下安大楚黎庶。”

公子扶蘇如二月寒霜的語氣從似乎從九幽之中回蕩在公子蘭的耳邊。

楚王熊橫的遜位自然早已是天下諸國,包括楚國在內都默認的。

然而大昭竟然連熊橫曾作為楚王力扛內憂外患的功績都要抹去,甚至不願承認他這數個月雖然短暫卻極為稱職的楚王。

僅以太子稱之,就說明大昭自始至終,都不會承認熊橫曾經作為過楚王,引領過楚人走過幾乎是建國以來最黑暗的歲月。

而一旦公子蘭認下這一條,那麽在後世看來,熊橫不但不會被載入楚王的序列,甚至會被蓋棺定論為亂臣賊子。

所謂勾連國賊屈平,這分明是要將弑君的汙水潑到熊橫身上了。

公子蘭當然相信,以那位兄弟的純孝善良,絕不可能做出這等悖逆人倫之舉來。

然而,昭人不知道嗎?

眼前的這個公子扶蘇,旁人或許不能肯定屈後之子的熊橫是否勾結了屈原弑君,但他能不知道嗎?

今後,所有的史書,包括楚史之上,恐怕都會將熊橫稱為“廢太子橫”。

後世評說,絕對會有人將大楚淪落到如斯境地怪罪到熊橫身上。

這何其不公?

對於熊橫這位數月嘔心瀝血,甚至甘願以遜位來換取和談籌碼的楚王何其不公?

公子蘭心如刀絞,桌案下的雙手幾乎攥出水來,兩眼更是死死盯著桌麵,不願讓眼中的紅絲為旁人看到。

“這一條,大楚,認。”

說完短短的六個字,熊橫幾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氣,連雙手的握拳都不能保持而散落了開來。

雙肩低垂,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一樣。

他公子蘭,也毫無以為地會被刻上恥辱柱吧。

就在簽下這等喪權辱國的條約之後。

如果方才用盡了了力氣才讓他不當場落淚,那麽如今的他,連落淚的力氣便也沒有了。

喪權辱國。

這四個字如斯沉重,根本不是公子蘭的肩膀能負擔得起的。

黃師,魂兮歸來吧!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意誌真的感受到了公子蘭的呼喚。

一陣微風突然穿堂而過,帶起了公子蘭頹然垂下的發鬢。

大楚的脊梁,絕不能在我這裏垮掉。

似乎是真的從風中獲取了力量,公子蘭本已垮下的雙肩竟是重新挺了起來。

敏銳察覺到公子蘭變化的,當然還是緊盯著對方的扶蘇。

原本已經被壓垮的對手突然振奮了起來,這讓扶蘇有些好奇,不過也僅止於此了。

在大昭的威逼之下,公子蘭,以及他身後的楚國除了唯唯諾諾,什麽也做不了。

落後,就要挨打。

挨打,就要站穩。

公子蘭坐穩了身子,等待著扶蘇接下來的刀子。

沒有讓他等太久。

“屈氏弄權辱國,為一己私利謀害君主,挑撥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百姓無辜,皆因屈氏而起,應流放全族,以儆效尤。”

即便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大昭絕不可能放過屈原所在的,以反抗大昭強權為信條的屈氏一族。

然而沒有人能夠想得到,大昭的製裁竟是如此嚴厲而不留餘地。

全族流放,這是要將整個屈氏都從中原版圖中抹去啊。

不隻是已經張口結舌的楚人,就連其餘各國使團中人,也同樣心有戚戚然。

昭國此舉,顯然是要將屈氏的根基全部拔起,對於一個大族而言,這幾乎與滅族無異。

無不出身於國內大族的眾位使節們,怎能不對此有兔死狐悲之感。

沒有人敢於在堂上竊竊私語,然而來回之間,如同受驚小兔一般的視線交流卻緊密交織在空中,如同密集的編織。

“流放……何處?”滿堂寂靜之中,隻有公子蘭還能發聲。

然而他的聲音卻顯得空空蕩蕩。

公子蘭咬著牙,強迫自己抬起頭直視對方。

他要將這次屈辱的前後全部牢牢記在心中。

他也要將這張臉記在腦海中。

公子蘭通紅的雙目隻讓扶蘇驚訝了片刻,早已應對好的言辭並未有任何滯澀,“此乃大楚內政,我國無意幹涉。”

沒等公子蘭稍微鬆口氣,扶蘇卻冷笑道:“不過我王聽聞,楚國一般都喜歡將重犯流放南疆,於是建議大楚不妨循成例。”

唯一的一點慶幸也蕩然無存。

大昭,果然不會留給屈氏一點點取巧的機會。

流放南疆。

大楚的南疆在那裏?

與戰國時代很多國家一樣,因為邊境交戰頻繁,大楚並沒有一個確切的國境線。

國土所屬變化太快,要確定一個穩定的國境線是不現實的。

隻是與其他國家不同的是,大楚甚至連疆域的劃分都極為模糊。

理論上來說,大楚的南部疆域囊括了包括今日除了廣東、廣西以外,整個中國南部的巨大範圍。

但實際上,整個大楚的南疆都是與一般被中原統稱為“羣(同‘群’)蠻”的蠻族,以及同樣由蠻族構成的群越混居在一起的。

因為蠻族沒有國家概念,而隻以部族為單位,更加沒有國境這麽一說,這就導致楚國自然也不會有國境線了。

那裏幾乎全是原始森林地域,常年瘴氣密布,群蠻環伺,對於中原人來說無異於地域一般。

即便對於被中原蔑稱為“南蠻”的楚人來說,那裏也是蠻荒之地。

然而同樣地,公子蘭隻能咬著牙,“就依昭王所說。”

大楚戰敗,作為主戰派中堅力量的屈氏自然會遭到清算。

而屈後被廢,自然意味著清算的開始。

即使全族流放的嚴苛懲戒確實讓人脊背發寒,但公子蘭事實上已經做過了要放棄屈氏的心理建設。

因而此時雖然震驚依然,但他並沒有太過無措。

連楚王都為此受辱,屈氏麵臨的困境甚至已經不能讓公子蘭心中有太多波瀾了。

公子蘭甚至勉強還能擠出一絲苦笑。

扶蘇看著公子蘭的笑容,終於有了些疑惑。

你笑什麽?

莫不是受到的壓力太大,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