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四章 武功縣令

謀反大罪,不需要等到秋後問斬。

雖在心中早有有過猜測,但在接過詔書之後,武功縣令扔是感覺雙腿酸軟,竟一時未能立刻起來。

畢竟是數千條子民的性命,不是鐵石心腸的縣令怎能不為之觸動。

直到身後兩位副手左右扶持,縣令黃染才得以手捧重於千鈞的詔書,直起了身子。

傳詔的使者麵色冷然,看著黃染似乎難堪大任的樣子,心下對他的懦弱有些不滿。

不過就是殺個千把人,至於這番作態嗎?

雖然自己沒真正上過戰場,但那些與自己喝酒吃肉過的將官們,哪個不是隨隨便便手上就有千多條人命的?

這個縣令也不出門看看,哪個昭人會怕殺人?

這次的立威之舉,是自家嶽丈好不容易從王上那裏求來,讓自己擔綱特使的,好在王上麵前露露臉的。

這等直接受王上矚目的案子,可不能因為這個縣令的不中用而出了亂子。

念及如此,特使閻樂麵上一轉,換上了一幅溫和的麵目。

“黃縣令若有不適,此事可全權交由在下來做。”

黃染身後的縣丞與縣尉兩名副手對閻樂怒目而視,這廝仗著自己有個身為王上近侍的嶽父,便敢如此欺人嗎?

閻樂表麵上是關心黃縣令的身體,實質上還不是明擺著要奪權?

或許在鹹陽可以作威作福,但在這武功縣內,你怕是還做不得那條強龍!

黃染或許還會念著他閻樂在朝中的勢力有所顧忌,但出身本地大族的縣丞張靖卻對此人毫無忌憚。

隻是還未等他反唇相譏,已經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的黃染便回複了往日的鎮定,伸手攔住了身後第一副手可能引發衝突的舉動。

“謝過閻使的關懷,本官無恙。”

閻樂並不死心,還要再說,卻被黃染不急不慢得打斷,“特使遠來奔波,先請在後堂安歇,晚間再請接風。”

看著眼前氣勢神態都突然一變的縣令,閻樂咽下了將要出口的話語,隻是冷笑著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勞煩縣令了。”

“不敢,請。”

“大人真要將這武功縣數千無辜民眾全部送上刑台嗎?”

閻樂剛離開大堂,縣丞張靖便急不可耐地問道。

黃染沉吟著還未言語,縣尉曷便提出了異議,“昭律早已明言其罪,何謂無辜?張縣丞難道是對昭律有所不滿?或者竟是對……”

“住口!”黃染厲聲打斷了曷越說越嚴重的指責,看著眼前明顯分裂為兩邊的副手,頭疼不已。

若是有可能,黃染也不希望將數千民眾全部送上斷頭台。

閻樂無知,以為是黃染沒殺過人,才會失態。

可在沙場上殺人是一回事,對自家子民動手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大昭並未有文官武職之分,要想做官,都必須要有軍功在身,黃染又怎麽可能沒有經曆過戰事?

倒不單純是因為黃染如何愛民如子,而是這一刀下去,他黃染的仕途也就到了盡頭。

是的,單純隻是發生暴動,並不會直接導致黃染的仕途中斷。

因為大昭並非是那等急於找替罪羔羊,然後安撫民眾的儒家王朝。

有功便是有功,有過便是有過,不會無端賞賜,也不會無辜懲戒,都要依律行事。

黃染在處理暴動前後都並未違法行事,因此頂多會被治一個瀆職,然後引咎辭職,等過了數年便會再次被啟用。

然而那是因為黃染在之前的政績是可圈可點的。

可一個好端端的大縣,在他手中發生了叛亂,若是再被砍成中縣,任你曾有過什麽政績都會瞬間化作灰燼。

暴動即叛亂,受刑的可遠不止是直接參與的人犯。

他們的家人也會因此遭受連帶責任,輕則流放,重則罰為城旦舂。

因此所損失的人口並非隻有數千人,而是數千戶。

一個萬戶大縣,立刻就會成為數千戶的中縣。

在人口作為第一政績的時代,這就意味著無能。

而大昭,從來不養無能之官。

但依令行事,無非就是仕途告終,但若是膽敢有所違逆,走到盡頭的便是他黃染的性命,而且頂多隻是給刑場上多送一顆頭而已,根本不會對行刑之事造成多大程度的影響。

即便心中畢竟有所不忍,但孰輕孰重,黃染還是拿捏得清。

而兩位副手之所以會有這樣明顯的分裂,與他們出身分不開。

不同於跟隨自己一起由軍轉政,都是外來戶的曷,縣丞張靖是本地士人,自然不希望本地民眾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

然而有昭律在前,又有王上嚴令在後,任誰也不敢稍有違逆。

不過為了防止張縣丞有過激舉動,黃染仍是準備跟他梳理清楚,“但有一絲可能,黃染也不會願意對轄下百姓舉起屠刀。”

沒等張靖有所動靜,黃染繼續說了下去,“然而如今的事態,已不是你我,甚至公孫內史能夠影響的了。即便我等為民請命,也不過是多送上幾條性命而已,身死倒是事小,對局勢毫無益處,又是何必?”

武功縣屬於內史郡管轄,相當於首都直轄市下的縣區,因此縣令的頂頭上司是內史公孫醜。

這也是為何始皇帝震怒到不經審問就要將暴民全部處斬的原因。

首都地區發生暴動,這簡直是直接打臉了。

原本以為這番誠懇說辭,可以讓張靖正視如今的局麵,放棄無所謂的掙紮。

然而張靖卻似乎並未就此放棄,反而目光灼灼道:“那若屬下告訴縣尊,有人可以影響到王上決斷,隻要縣尊肯稍稍將行刑日期拖一拖呢?”

這是要讓黃染在死亡的邊緣試探了。

所謂拖一拖行刑日期,是因為畢竟處刑之人太多,無論是刑場的搭建、行刑人的調撥、人犯身份的核實以及後續調查等等,都還要花費時日來進行。

那麽在這期間,直接負責此事的黃染稍微動一動手段,就算閻樂再急於行刑,也隻能乖乖等一等。

但讓閻樂等不是什麽大事。

就算他的嶽父是中書府令也無妨。

但閻樂等得,王上卻未必等得。

因此這等於是在懸崖邊緣瘋狂試探。

一旦那位察覺,甚至不需要察覺,隻需要有所不滿,那黃染就可以跟自己的腦袋說再見了。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

黃染在聽聞張靖所言之後,所抓住的並非“拖延”,而是他口中的,足以說動王上的那個“有人”。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