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零章 洪澤湖

洪澤湖。

湖麵接天,被徐徐晨風吹動的蕩漾碧波之上,大片水鳥不時從天空滑落,以悍然之姿紮入水中,捕獲小魚之後便又重新浮起,如此往複。

好一片魚米之鄉的靜謐風光。

突然,南麵有號角聲起,被驚起的水鳥警惕抬頭,接著便是迅速飛離。

人類要來了。

水鳥飛走之後,湖麵重新恢複了平靜,湖上淡霧彌漫,如同寂渺仙境。

直到這寂靜被無數船槳拍碎。

順著船槳看去,一艘龐然大物驀然間占據了整個視野。

樓船。

不是普通的三層樓船,此船船身層層疊疊,細數下來共有五層。

放眼天下諸國,能有如此卓越造船術的,隻有一國。

在樓船的最頂層,飄蕩著如烈火般的戰旗,其上毫無疑問書寫著燙金大字。

楚。

到了此時,此船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楚軍水師主力的旗艦——餘煌。

這並不是那艘鼎鼎大名的,被楚國從吳國手中多來的旗艦。

老艦雖然聲威顯赫,但畢竟是上個時代的產物了,無論在體型還是載重上,都已經落後了。

這艘新旗艦,同樣以“餘煌”命名,但相比於上一任旗艦,整整大了一倍。與之相應的,戰力也提升了數倍。

在餘煌兩側,體型稍小的樓船還有五艘之多,它們同樣被稱作“艅艎”級,目的是為了充當餘煌的護衛,以及迷惑敵軍的“疑船”——王船餘煌未必是作為真正的旗艦登場的。

在樓船更外圍的,還有體型更小,但更為靈活的各色船隻。

在最前列作為水師前鋒的,是體態修長,沒有船帆,而隻以船槳推動,行進如飛,如同開道重騎的大翼,與穿插其間,形製相同卻嬌小許多,如同輕騎遊弋的小翼。

在其後,船首裝有堅固衝角隨時準備衝陣的,是被稱作“突冒”的戰船。

不包括最後的輜重拖船,僅正麵作戰的各色楚軍戰船零零總總共計五十餘艘,組成了一支在當前世界可以稱得上是最強的水師軍團。

被楚軍水師驅趕著往相反方向飛掠過水麵的水鳥群,驟然又轉了個彎。

因為在正前方,一支個體體型稍小,但規模更為龐大的水軍,正在迅速逼近。

相比對麵的餘煌也不遑多讓的旗艦之上,飄揚著青色大旗。

齊。

在東越徹底為楚王熊槐平定之後,戰國時代最為強盛的兩支水師,即將在洪澤湖上正麵碰撞。

兩國水師同樣是老對手了。

上一次楚國伐齊,若非在山東半島附近為埋伏的齊國水師所敗,楚軍從海上的戰略迂回或許就可以逼迫齊國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

甚至連和約都有可能不必訂立。

那並不是楚軍第一次敗於齊國水師之手。

垂沙之戰中,就是齊國水師突破了楚軍的水上布置幫助大軍強渡,一舉攻破了楚將唐昧的陣地。

這些敗績,也一直是楚軍水師心頭的一根刺。

楚軍水師一貫以來都自居為戰力第一,然而在麵對齊軍水師之時,雖然往往占了優勢,卻總以戰敗收場,這對驕傲的大楚水師而言自然是難以咽下的恥辱。

身為第一,卻總也打不過老二,這當然是怎麽都說不過去的。

而今天,就是一雪前恥的最好機會。

“打得過嗎?”旗艦之上,扶蘇倚著欄杆,對身邊的齊軍水師主將田榘問道。

身為聯軍總指揮,這一場關乎聯軍能否順利從水路西進的關鍵戰役,扶蘇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雖然他對於水戰還是一竅不通,隻能做個旁觀者。

水軍主帥田榘今年四十多歲,正是作為一軍主將最為年富力強的時候,而且他黝黑的膚色讓人很難相信他是宗室成員。

此時聽到扶蘇的詢問,田榘將目光從還在視野盡頭的楚軍船陣中收回,笑道:“沒打過之前,誰也不知道。”

大戰將臨,主帥田榘的麵上似乎仍帶著輕鬆的笑意,這讓周圍來來往往的將官們心中稍有安穩。

隻有近在咫尺的扶蘇才看得到,田榘眼底深處的少許擔憂。

相比於陸軍方麵,水師之間的戰力溝壑其實更加明顯。

船隻大小、兵員素質,都不是人數可以彌補的。

更何況,就人數而言,齊軍也沒能占據上風。

就個人而言,田榘本人是不想打這一場的。

擔憂戰力之間的差別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此戰並無絕對必要。

打敗楚軍水師之後,齊軍可以通過勾連淮泗的洪澤湖直接兵臨蚌埠乃至於壽春,這自然再好不過。

但即便不走水路,在鍾離縣被收入囊中之後,齊軍完全可以通過陸路完成這一戰略,所花費的不過是多幾個月而已。

完全沒有必要進行這樣孤注一擲的戰役。

更何況,淮泗之間本就是楚軍水師戰力最鼎盛的地域,而且相比於遠道而來的齊軍水師,楚軍顯然更為熟悉這裏的水文條件。

在敵境作戰,這一點是極為要命的。

齊軍當日為何能夠在琅琊城外的海麵上埋伏楚軍?

除了楚軍太過輕敵大意,更重要的還不是因為齊軍比楚軍更熟悉山東半島附近的水域嗎?

然而齊王心意已決,作為水師統帥的田榘雖然不太情願,軍令如山,也隻能依令行事的。

田榘不明白齊王為何非要打這看似沒有多大必要的一仗,扶蘇卻是知道的。

有傳言稱,壽春與鹹陽之間,最近通信十分頻繁,讓人猜測是昭楚之間或許有和談的意向。

雖然不知道是誰走漏的風聲讓齊王知道,但扶蘇可以肯定地說,這傳言的確是空穴來風。

昭楚之間,的確已經就和談之事開始了第一波試探性接觸。

雖然隻是初期的試探,但顯然,對誌在通過南侵謀利的齊、魏而言,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一旦昭楚的和談正式開展,兩國再想從楚國手上割肉下來,就難了。

因此在身為盟主的昭王政還未正式公布昭楚和談的消息之前,兩國的君主都不約而同地希望加快對楚國的侵攻。

而正巧的是,聯軍中的水師戰力,除了少數昭國戰船以外,幾乎全部來自於魏、齊兩國。

於是兩王一拍即合,聯合派出使者命令兩國的將領們請扶蘇促成此戰。

畢竟,即便這都是他們自己的軍隊,可實際的掌控權說起來還是在扶蘇手中,不通過扶蘇就調兵,太說不過去。

幸而扶蘇也體諒兩人的心思,沒做多少阻攔便同意了要在洪澤湖上開辟出一條直通壽春的道路來。

反正無論成敗,對於扶蘇的戰略都沒有多大影響。

勝了,可以加快和談的到來,扶蘇便能更快回京看兒子。

敗了,那便從陸路慢慢推進,反正本來的戰略意圖也不是攻占壽春。

心情輕鬆,扶蘇便有了閑情逸致欣賞起洪澤的景致來。

這一看,就看出問題來了。